宁娘从二太太那里出来后,直接回了西湖月。
二太太是清早把她叫过去的,说了半天话还没到中午开饭时间,她便窝在窗边的炕上小憩了片刻。这天是一日冷过一日了,外头风吹得响,雪下得也急,倒是屋里烧了火盆又点了火炕,热得人简直要出汗。
宁娘身上搭了条湖青色的绒毯,一手支着下巴,闭着眼睛休息。迷迷糊糊的竟是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到了上辈子的一些事情。家里一贫如洗,她没有父亲,妈妈辛苦把她养大,正盼着她大学毕业找份工作养家糊口的,结果一场意外害她来了这么个鬼地方。
这个地方虽然不愁吃穿,可日子实在难过,比她上辈子活得辛苦多了。这么大个家,却连个疼她的长辈都没有,个个都算计着她,想着法的从她这儿捞好处。她心想这次把当铺拿回来后,她终于可以暂时歇可口气了。有了银子在手,往后她便不怕什么了。嫁不嫁人有什么打紧,有钱还怕饿死不成。大不了就让人在背后说几句罢了。古代的女人视名节如性命,她却不大在意,关起门来过日子,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大约是这桩心事终于了了,宁娘心情放松,一个不留神竟睡了好大一会儿。直到银红拿着几枝红梅从外头进来,寻瓶子给她插起来时,才发出点动静把她吵醒了。
宁娘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看看她手里的红梅,又去看外头的雪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今年这雪下得可真好看。”
银红抱着个粉青窄口瓶过来放在桌上,一边插花一边笑道:“小姐今儿个倒是转性了。我记得去年你还抱怨连日下雪,外头路不好走呢。今年这雪我看也没什么不同,怎的小姐倒觉得好看了?”
宁娘冲她笑笑,却不说话。其实景还是一样的景,没啥不一样,不过是看景的人心境不一样了,自然看出来的景色也就不同了。
虽然二太太还没有明确答应她的要求,但从刚才的观察中她已经明白,这一仗她必胜无疑,纠结的不过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二太太或许还想再挣扎一二,去二老爷那儿再吹吹枕边风。但对宁娘来讲,结果都是一样的。
跟二老爷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四年,宁娘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已经模透大半了。他就是那种什么事情都只考虑自己,永远将自己的利益摆在第一位的人。而如果事情和他关系不大的话,他一般没什么兴趣,基本就按照怎么方便怎么来的法子去处理了。
修哥写进族谱的事情是定下了的,没道理一个养了几年的孩子到最后竟对外说是养子,这不笑掉别人大牙了嘛。更何况舅舅还在呢,他是断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至于修哥是嫡是庶,二老爷原本应该是不在意的,不管写在谁的名下,总都是他的儿子。
但如今沈家崛起,二老爷想要和沈家搞好关系,那就必然不能将修哥写在姨娘名下。若真这么写了,岂不是就将沈家划归到姨娘那一拨亲戚里去了。舅舅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哪里能跟个姨娘攀亲戚,那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了?
所以如今二老爷的态度已然很明朗了,二太太再怎么闹也是没有结果的,到最后不过是惹二老爷生气,白被训斥一顿罢了。
宁娘心里笃定,心情自然格外舒爽。这些天外头天寒地冻的,她也不能出门,先生那边的课也是给免了,她便每日里坐屋子里绣花打发时间。有时候几个小丫鬟还会找点野栗子回来烤,烤得屋里噼啪直响,那香气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了。
宁娘也会和她们一道儿玩,烤栗子拨栗子吃栗子,一个下午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转眼已到二十五了,没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这一日离宁娘去见过二太太也就过了三四天,晌午吃过饭后她正在屋子里和小丫鬟们说笑了,突然外头秋霁走了进来,脸上虽带着笑意,但一看就笑得有些勉强。
宁娘对秋霁一向是很看重的,也知她是个心思深沉的姑娘,很有些自己的想法。这些天西湖月没发生什么大事儿,按理说她不该这个表情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宁娘心里一咯噔,面上还继续跟春晴她们说话儿。秋霁也不作声,只是凑过来一起剥瓜子吃。过了片刻后宁娘抬手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唉,你们这帮子小丫头,精神头怎么总是这么好,明明还没我睡得多,竟也不知困。我可是不行了,得眯一会儿了,你们也散了吧。外头风大雪大的,也别乱跑了,都回房歇着去吧。”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哪敢有什么异议,马上收拾了瓜皮果壳退了出去。春晴本应该侍候宁娘宽衣的,但她从秋霁进来时已经品出点什么来了。这会儿也不言语,自觉地和银红她们一道退了出去,替宁娘把门紧紧关了起来。
宁娘也不下炕,直直地望着秋霁:“好了,人都让我打发走了。出了什么事儿,说来我听听?”
秋霁微微一笑:“您总这么聪明,真让人渗得慌。其实这事儿您迟早也要知道,就是春晴她们也瞒不下去的。刚才我去五小姐处找步月要个绣花样子,结果就碰上相月了。她悄悄告诉我,说太太病了,这会儿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太太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得的什么病?”
“也就是晌午过后。听说是突然病的,病得还挺急,这会儿正院已经把门封起来了,里头的人都不许往外走,连五小姐要去探视都给拦了下来。半句话也不准往外传呢。”
宁娘抿着唇不说话。莹娘这几年年纪大了,二太太就将连着正院的一个偏院拨给了她。这两个院子虽说相连,但总也隔了点距离。寻常丫鬟要打听出点事情来也不易。但相月是孙妈妈的侄女儿,时不时就能比别人消息灵敏些。眼下她这般说,看来正院定然是出大事情了。
她便抬头去看秋霁:“相月还说别的没有?譬如说太太发病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似乎也没什么大事情。”秋霁皱着眉略一思索,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相月说今儿个五少爷去过太太那儿,略坐了坐便走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五少爷去给太太请安,也在情理之中。”
过年了,私塾里的先生也闭馆了,家里的几个哥儿也都放了几天假。朗哥是二太太的亲生儿子,去她那儿坐坐倒也没什么。可二太太突然犯病这个事情实在令人起疑。她今儿个早上才见过二太太,当时对方脸色正常没什么异样,也没听说最近府里出什么大事儿。
朗哥这个人向来好脾气,不管待谁都谦和有理。要说是他把二太太气病了,整个陆府都不会有人信。再说二太太也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娘子,她的承受能力可强着呢。回想那天自己那么拿话刺她,就差没撕破脸皮了,她虽被气得面红耳赤,到底也没怎么样不是。
如今到底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能让一向生龙活虎的二太太,一下子就给病倒了呢?
宁娘在这儿瞎琢磨,正院那儿可是乱了套了。二太太昏迷不醒,孙妈妈急得团团转。可偏偏这事儿不能同任何人讲,说出去可是要出大麻烦的。她只得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亲自照顾二太太。
好在大夫很快就来了,把了脉扎了针,前后一通忙活,二太太总算是醒转了过来。只是人还有些激动,也没看清大夫在那儿,就挣扎着要起来,似乎有话要对孙妈妈说的样子。
孙妈妈急得赶紧去扶她,趁大夫收拾银针的时候附在二太太耳边悄声道:“您先别气,待大夫走了再说不迟。”
二太太一想到有外人在场,立马闭嘴不言语了。孙妈妈扶着她重新躺了回去,又去问大夫二太太的情况。那老大夫模着胡子说了一通,大意是说二太太这是急怒攻心导致的昏厥,没什么大碍,只要静心休养,吃几帖药就好了。
孙妈妈一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赶紧让芳草带着大夫去开药方。房里还有几个小丫鬟在那儿忙活,又是绞帕子又是倒茶的,孙妈妈见了她们就心烦,全被她给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就剩她一人侍候二太太。
二太太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如死灰,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到了极点,再没了往日的光鲜动人。孙妈妈坐在床边看着她,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几次张了嘴又把话咽了下去。二太太假寐了片刻终究还是睁了眼,望着孙妈妈半天不言语,末了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气儿像是在心头积聚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出口发泄了出来。她这一叹气孙妈妈也跟着叹气,到底还是忍不住,凑过去轻声劝道:“我的太太啊,您这又是何必。五少爷到底是您肚子里出来的,您跟他置什么气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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