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扭送你去衙门,到时候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二,现在就滚出穆府,再也不许回来!”
原来,是来撵他的。
穆青脸上依然一片淡漠,但手却已经颤抖的缩进了袖子里。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他都不曾遭受过这般屈辱。眼前这个女人,锦衣华服,雍容貌美,俯视着他的眼睛平淡清冷,却似乎是带着刀子一样,一下子一下子都戳在他身上。
那模样,似乎他就是个被她怜悯的狗一样,高兴了就施舍一些吃食让他活,不高兴了,就直接拎起来扔出去,撵出去。
穆青一直谁都不怨,他的身份见不得光,他也不求穆家人待他有多好。
可终究,他还姓穆,也是个人,不是可以呼来喝去的畜生!
“大夫人,”穆青的声音很淡漠,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也没必要维持这面子上的平和,自然而然的转换了称呼,“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
唐氏听了这话倒是微微惊讶了些。
她想到过穆青会有的反应,或许会愤怒,或许会委屈,或许会大哭大闹,却从没想过他只是平静的质问他。
那双眼睛,有属于孩童的透彻通明,但在此刻却并不显得灵秀可爱,而是似乎看破人心的骇人。
唐氏毕竟是大家主母,虽然有些惊疑却并不会被吓住。她冷冷一笑,淡声道:“你倒是个聪明乖觉的。”
穆青抿抿嘴唇,脑子快速的转动起来。
大夫人既然敢带着人直接过来,显然是有恃无恐。穆青并不知道穆安道的意思,但现在他却也不想知道了。纵然那些书本他依然垂涎,但到了别处他不信自己看不到,反倒是留在这里,恐怕会不得安宁。
即使穆庭似乎与他交好,但眼前这个女人摆明了车马,就是要与他过不去。
穆青或许是个能忍的,他却更是自私护短,而且睚眦必报。
与其在这里受闲气,倒不如一走了之!上一个穆青是怎么死的他还是记着的,与其再不明不白的死一次,倒不如离开,没准儿还能有个活路前程!
穆青想得清楚明白,便咬了咬牙:“你让我走,好,我会走,但是你须得答应我个要求。”
唐氏冷哼一声,到底是个没人教过的小孩子,不知道规矩。
穆青不理会她的脸色,继续道:“这里的什么我都不会拿去,这些书本,我统统不会动。”他抬了抬眼皮,坚韧如刀,“但是,我要安奴随我一起走。”
本以为他要的是银钱,没想到却是个人。
唐氏瞥了眼安奴,这小子本来就是流落来的,不知道底细,若不是老爷一时心软留下了她才不会让他呆在这里。心中这般想,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套:“他是穆家奴仆,为何平白给了你?”
“你若不答应,我明日便去衙门告状。”穆青的声音平板无波,看似早就想到了唐氏会拒绝一般。
唐氏眉毛一跳:“告我什么?”
穆青依然看着他,声音是孩童的清亮,但字字诛心:“告你虐待幼童,姑嫂不睦,让舅舅休了你。”
这句话说的真是好笑。且不论那知县老爷会不会信他,单单是她唐氏在宜州的好名声,就不会有人信。
却听到穆青的声音还在继续:“还要告你,不告诉我生父是谁,不让我们父子相见!”
此话一出,真真是让唐氏悚然一惊。
此番前来驱赶他,怀着的不过是恐吓哄骗的目的,把他弄出了穆府,想来这个小子一旦离开便是流落街头的命,过上几年,这府中的人忘记他了,见面了也不认识了的时候,哪怕他满处宣扬自己是穆家私生子也不会有人信了。
可若是这个不知死活的穆青真的去了衙门,自己家里这捂盖了九年的丑事就要被捅破,到时候,整个益州怕是都要看他们的笑话的!
唐氏咬紧了牙齿,恨恨的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她拿不准主意,这人到底是真的随口一说,还是思量带着一层所以拿来威胁他。若是前者倒还好,但若是后者……唐氏本不是狠人,却是第一次在心里埋怨怎么上一次穆青这个孽障不是直接病死了!
穆青看她不语心中自然有了计较,脸上却显露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你若不把安奴送给我,我就直接去!拼死了也不会让你这个坏女人继续祸害舅舅!”
唐氏被他叫的心烦,索性这个奴才她也不是很熟悉,打发了就打发了。
“领了他滚。”唐氏难得的恼怒起来。
穆青冷哼一声,正想说话,却感觉到安奴在身后拉他衣袖。侧过身去,就听到安奴低声道:“莫要与大夫人争执了……”
“卖身契?”穆青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但马上就换了恍然大悟,似乎气愤的回头,“把安奴的卖身契给我!不然我就去告你!”
安奴一阵错愕,他……他什么时候说过卖身契?
唐氏却是恼恨那安奴狡猾,便打发了人去拿了他的卖身契来,穆青抢过来,撕碎了,用桌上的泥茶壶中的水浇湿了踩烂了才作罢。
安奴看着却觉得眼睛都湿热了,可唐氏却觉得自己似乎上了当,却又想不出哪里上了当。
穆青达到了目的,脸上的固执神色慢慢不见。
他冷冷撇撇嘴巴,却是不再和唐氏说一句话,径自拉拽着安奴离开了。他趴在对着这个看似贵气的女人会直接骂出声来,到时候怕是就走不了了。以至于走得太急,安奴甚至不小心跌了一下,伸手扶了一下墙,撩开了布帘,手腕一动,然后便匆匆的跟着穆青离开,背后的书箱甚至一颤一颤的。
唐氏却是猛的身后挥落了桌上的东西,泥茶壶,烛台,书本,尽数被她砸在地上。
穆青听着身后的声音,扯了扯嘴角,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一路招摇的往外走,想来注意隐藏自己的穆青这次却是丝毫没有遮蔽的感觉,大大咧咧的溜达过了穆家的大路。而一路上也并没人阻止他,那些下人都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穆青也是头一回没有收敛脾气,狠狠的呵斥了回去。
“主子……”安奴的声音轻轻的,从奴仆到自由身,他似乎仍然无法相信。
此时已经出了穆家大门,穆青几步蹿下了台阶,听了安奴的话,一直冷硬的脸有了些和缓,道:“你以后叫我名字吧。”
安奴却是摇头:“主子。”
穆青也不强求,只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回头,看着建筑气派的穆府,微微眯起了眼睛。
“安奴,你可带了笔墨?”
“带了的,都在书箱子里。”
“拿给我。”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1
穆青拿了毛笔,添满了墨,在雪白围墙上写下了数个字,而后摔了笔,模了下衣服下头自己带着的红色暖玉,便带着安奴扬长离去。
我穆青从来不是大度的人,从此以后,我与穆府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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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广东话的俗语。意思是:宁可看不起没钱的白头老翁也不要看不起贫穷的年轻人,因为少年人前途不可限量。少年人如果努力迟早有天会飞黄腾达的,就不相信一辈子总是穿着有破洞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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