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宇离开桂州时穆青并没有去送,比起十里长亭,穆青更希望是君子之交。
这份交情,其实还很茫远。
若是穆青这辈子都只是一个屡试不中,便没有机会踏上高高的朝堂,也没有机会让李谦宇看到从而记起的机会。
他关起门来读书,连邓元柄都不曾见。
无论有什么理想,现在最要紧的是通过几天后的童生试,走出第一步才是最要紧的。
可是却遇到了一桩麻烦事情。
报考童生试,需要户籍,但是穆青到现在为止都是没有落户的。换句话说,他是黑户,根本没法子报名。
报名童生试是在府衙的一间偏房里,还算亮堂。现在时间尚早,整个房子里就只有穆青带着安奴,再就是负责登记造册的差役了。
“没有户籍,可有先生举荐?”当班的差役看穆青是个读书人,神色还算好,虽然没有户籍有些难办,但若是有人保举也是可以的。
穆青倒是不知道还有这种法子,可现在知道了也没用,只有苦笑道:“没有。”
差役眉头皱的紧了些:“县学的先生也是可以的。”
穆青又是摇头:“没有。”
差役的脸色这才变了。读书人是稀罕,可是没身份没背景现在看起来连个先生也没有的读书人可不稀罕。本来就是习惯了见风使舵的差役立马站了起来,脸上半分客气都没有,说起话来小胡子一翘一翘的:“这位小公子,你什么都没有,恕小人没法子给你登记。”
“我家主子有学问!”安奴有些急,声音也是急急忙忙的喊出来的。
那差役却是哼了一声,用眼角看着面前的两个半大少年:“有学问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你!”
“好了安奴,我们走。”穆青扯了安奴的胳膊把他拽了出来。
站在府衙门口,穆青一头的汗,安奴脸上有些愤愤,那衙役也太过霸道不客气,但是穆青却只是苦笑。
“主子,怎么办?”安奴看着穆青的神情,一直觉得自家主子无所不能,此刻自己心中也忐忑起来。
穆青摇摇头,他哪里知道怎么办……无法,只好先回家里再想办法。
却不知道,就在他走后不久,便有人去回禀了知府大人。
李谦宇刻意隐瞒着他自己的身份,穆青心知肚明却也故作懵懂,可是他们相交甚深的事情却并不是没人知道,至少,桂州知府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桂州知府姓董,本是个寒门子弟,在这个高门大户把持的大周朝,能坐上知府高位已经算是一大奇迹。
出身不显,所以想要坐稳官位必须要拿出政绩,而在桂州,最大的政绩就是多出人才,多几个解元郎状元郎绝对是政绩加分,他的官位也会做的牢靠。但也就是因为出身寒门,董知府对于那些在高门心中一清二楚的弯弯绕却是知之甚少,所以在偏远江南的他并不清楚那些朝堂争斗,也并没人告诉他。
所以,在其他地方人人避而不及的六皇子,在桂州却能得到知府率领下官前来拜见的礼遇。
从李谦宇来到走,其实董知府都没有见到他,但却不妨碍他对于庄王殿下的保护。
而保护的人自然会回禀李谦宇这一天天的所作所为,而这些事情也自然是李谦宇不介意被人所知道的。穆青的名字,就是这样传到了董知府耳朵里的。
府衙正堂里,董知府老神在在的闭着眼睛,在衙役回报完就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一直在一旁候着的是府衙的钱主簿,他自然是知道穆青这个人的,他的夫人就是租房子给穆青的钱氏,钱氏也没少提到穆青的事情。
听说是个知书达理的小相公,与自家的关系也算融洽,那些董知府知道的事情,一直跟在董知府身边的钱主簿自然也知道,钱主簿只是转转眼睛就有了主意。
“宜州来的,姓穆?”董知府模了模胡子,隐约记得宜州有个大商贾,也是姓穆的,“他平时穿戴如何?”
钱主簿忙上前一步笑道:“回大人,大多是棉布粗衣。”
董知府听到了之后便点点头,心里想着应该同那个穆家没甚牵扯,就算有,怕也是远得很,倒也不怕。毕竟若是出身商贾在落户的时候是有些麻烦的。
钱主簿看着董知府的神色,道:“大人,那穆小公子租的房子就是贱内的,往日里也有些交往,瞧着是个端方人。”
“这倒是巧了。”董知府神色淡淡的,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其实登记落户这种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一般人从落生开始就会登记下来,以便日后诸如税收兵役之类的管理,但也会有一些遗失或者遗漏的情况,但一般这种时候要等到大规模补录才可以统一进行。
想来那个穆青是等不到统一补录,还有三日就是童生试,若只是个寻常书生也就罢了,但这个可是和庄王殿下交情不浅……董知府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曲折,但只是给他行个方便想来并没什么困难。
有时候能让人跑断腿的,也不过是当官人抬抬手的事情。
董知府想了想,只不过是行个方便并不费事,便招了招手。钱主簿上前一步,就听董知府道:“通知下去,奔赴给他行个方便,便落户在桂州便好。”
周朝实行的是原籍考试,童生试只能在户籍所在州县应考,董知府此番举动也就是变相的把穆青归到了贵州地界,他日若是腾达了,准根溯源,也要称他董某一番好处。
“那保人写谁?”钱主簿拿了笔记下,写到保人时抬起头问道。
董知府看了眼钱主簿,淡淡道:“既然你与他熟识,编写了你的名字吧。”
钱主簿听了这话,不仅在心里骂了他一句“老狐狸”。这保人可算是跟穆青拴在一条船上的,若是日后穆青有了什么作奸犯科他也要跟着吃挂落,但若是有了什么好事自然会被董知府劫胡没他什么事儿。但谁让人家官大呢,钱主簿也只敢在心里月复诽,面上依然是笑容满满的写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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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从没想过户籍的事情会管的这般严格。
周朝的户籍制度倒有几分像历史上的宋代,尤其是科举之人,本贯应举之制,严格程度让人咋舌。
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江南历来是才子扎堆儿的地方,在这里要想从一堆才子中月兑颖而出出人头地自然是多了不少困难,而其他地方,尤其是京城,官宦权贵之后众多,走科举这条路的人便会少上很多,加上国子监、太学注的设立,越发会引诱南方学子往北地迁移。
而本贯应举则是从根儿上杜绝了这种可能,类似后世的高考移民之类的事情在周朝是绝不可能发生。
穆青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唐氏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放出来,想来要是想过这一层的,没有落户,他想往上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坐在院子里托着下巴,连看书的心思都没了,安奴也坐在另一边看着他,眼中的担忧沉沉的。
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安奴忙跑了去,开门,却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
“穆小公子可在?”
穆青听到是找他的,便收拾了心思起身去迎。见了面倒是有几分眼熟,想了一下,却是记起了在前世的酒肆看到过,是钱氏的官人。
听闻这人是在府衙做主簿的……穆清的眼睛亮了亮,忙道:“钱主簿,快进来坐。”
钱主簿笑呵呵的走进来,坐到了石凳上。穆青让安奴倒茶,却被钱主簿阻了:“呵呵,别忙了,我只是来传个信儿,说完了我就走了。”
“钱主簿请讲。”
“知府董大人派我来给穆小公子送个东西。”
穆青一愣,知府来送东西倒是奇了。钱主簿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过去,穆青接过,展开,却是一张盖了大红官印的户籍证明!
本还想这求这钱主簿帮忙落了户,哪知道人家就直接把这个送上了门而来,穆清有些发懵,只是看着没说话。
钱主簿自然不会说在府衙里头的那些弯弯绕,只是笑道:“这是知府大人的一番心意,他看得出穆小公子是个人才,这点方便便也就行了。”
穆青知道这人是睁眼说瞎话,自己和那董知府素未谋面,他那里知道自己是个人才还是蠢货。但毕竟是场面话,穆青便也拱手道:“钱主簿客气,还请钱主簿代我谢过董大人。”
“会的会的。”钱主簿笑着,状似不在意的提到,“哦对了,老夫自告奋勇当了穆小公子的保人。”
穆青自然做出了“感激不尽”状,心里也是呈了钱主簿这份情。
钱主簿却在心里撇嘴:小子,老夫给你当了保人,若是日后得势了便罢,若是没有,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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