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允灏因是长子,现住东跨院的朝庆堂,光这座就有四进,具体有多少间偏厦抱厦与小院子,还没有数。而祈允靖夫妇则住在西跨院的永庆堂,祈允恪尚未成亲,独住在云溪苑。
梅氏还有个嫡女,叫做祈木兰,如今才十岁,也住在东跨院,叫做浣香斋的一所院子。
定北王夫妇所住的正院命名为荣熙堂,在整个王府的中间靠内的位置。从朝庆堂到荣熙堂须得绕过好几道曲廊,府里备有软轿行辇,平日里各院里来往都可以让抬着,但是琉璃觉得做为新媳妇,还是不该轻率,以免显得轻狂。
看着一路上各处大小院落,琉璃回忆起祈府的模样时,顿觉与定北王府的规模相差了不止一两倍。作为郡王府级别修建的祈府,琉璃走来算了算,前后竟不止四进,东西跨院里又各有几进,哪一处都以注重气派为首,因而不但整个王府面积很大,就连一般性的小偏厦都比寻常正经的院子大。
徒步到了荣熙堂,就有丫鬟过来拜见,并且将她引了进去。
她上辈子其实与梅氏没什么接触,不知其为人,定北王更是见都没见过。可正是这份不知,使得她不安的内心又添增了几分忐忑,究竟这是祈允灏的父亲继母,而祈允灏则是她的丈夫,就是有个不如意,她也不能再像在何府对余氏等人那样肆无忌惮。
进了厅堂。无暇去关注厅堂的布置装饰,只见上首端坐着两人,都认得,左首是身穿冠服头戴玉冠的定北王,大刀阔斧地坐着,威风八面。右首是梅夫人。也是着诰命服饰。做正装打扮。祈允靖夫妇立在堂下,祈允恪与祈木兰则立在梅氏左右,目光都齐聚在她身上。
琉璃定了定神,稳步走上前拜倒在地:“儿媳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定北王微笑唤起,梅氏也笑着点了点头。旁边便有人捧着茶盘过来,让新媳妇敬茶。琉璃再次跪下去。捧了茶先给定北王:“请父亲喝茶。”等他碰了碰杯口,把杯送过来,又接回去放好,另拿了一杯新的依样递给了梅氏。
梅氏将茶杯放了,从身后另一个嬷嬷手里捧过几个匣子来,打开给琉璃道:“这是我们作为公婆的一点心意,你收下。”
琉璃道了谢。旁边早有人搬了座。等她坐定,就该叔子弟妹们见礼了。
对于梅氏的开场,琉璃是满意的,毕竟身为定北王夫人,就算不知什么缘故还未曾封妃,可究竟气派不同。不管对琉璃的出身看法如何,眼下这番对待称得上有礼有节了。可是她有礼节。她的次儿媳却就未必有了。
先是祈允靖领着毓华上前。琉璃因是背朝着定北王夫妇向下坐着的,毓华整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通畅之处,见到琉璃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做为弟媳应该有的尊敬。当然,她会通畅就有鬼了。
若不是祈允灏没到,琉璃还惦记着公婆发问,不然她倒要摆出番长嫂的姿态好好看看这位弟媳,可是眼下还不知怎么应付过去,也就没有了这层心思,默默接受完他二人的礼,便让蕊儿把礼赏下去了。
除了给祈允靖兄弟各一对翡翠白菜,一套文房四宝,一对扇坠,给何毓华的一套头面,四匹缎子,祈木兰的头面首饰,两幅字画,便还有给定北王夫妇的两盒老山参,两盒血燕。东西都是蕊儿打听过各人喜好后精心备下的,不说重不重,倒是很容易看得出心思。
定北王让人收了东西,等琉璃又落了座,遂问道:“老大呢,怎么没一道来?”
琉璃心下一咯噔,心道终于来了。但是来时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也就不至于慌乱。当下欠了欠身,就道:“回王爷的话,将军一早有公务,是以不曾前来。”虽然是说谎,但是明白人也知道听过就算。新婚早上新郎官没露面,十有**是有了什么事,但作为有身份的公婆,总不便在这个时候为难儿媳妇,平白落个苛待新媳妇的名声。
定北王听得祈允灏不在府里,当即面色一沉,但是嗯了声,面向琉璃时神色又缓下了,“你初来乍到,未免有些不适应,可以多走走,熟悉熟悉。”琉璃连忙称是。定北王喝了口茶,又例行叮嘱了两句,便就出门上营里去了。
祈允靖等人见完了礼,自然也就退出去了。毓华还想再呆会儿,倒是被梅夫人挥手唤退了。婆媳之间自然还要寒暄几句才能散去,等定北王出了门,梅夫人便就微笑冲琉璃道:“大女乃女乃可还习惯?”
琉璃道:“谢夫人关心,尚且没有什么不适。”
梅夫人微笑看着她,却停住了,抚了抚小指上戴的玉环,才又转回头来,渐渐收敛了笑容道:“我听说,老大是昨儿夜里出的府?”
琉璃抬起头,蓦地嗅出了点来者不善的意思。按理说定北王问过这话就算是有了交代,梅夫人这时又问这个,想来是有备而来。这个时候却不能再撒谎了,祈允灏夜里出府,当然不会是因为什么公事,就算营里有事,也不会不惊动王爷,反惊动这个新郎官。琉璃心里一沉,站起来,说道:“不敢瞒夫人,的确是昨夜里出的府。”
“为什么?”梅夫人道。声音仍然是慢悠悠地,像天下所有的贵妇一样。
琉璃尽量平静地道:“媳妇也不知。这要问将军。”
“问他?”梅夫人微微挑高了声音,唇角又微笑开了,看着她,往后一扭头,道:“顾嬷嬷。”
顾嬷嬷瞥了琉璃一眼,拿出方两尺见方的雪白帕子来。
“你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吗?”梅夫人盯着她,虽然不至于发狠,但是也并不和缓。
琉璃看着那帕子,略一顿,脸色突然白了。
她记得婚前教她大婚规矩的嬷嬷说过,但凡新人成亲,婆家都会在被褥下放块白巾,翌日早上再拿出来看看有无落红,以此检验新媳的贞操!怪不得早上这顾嬷嬷会支开月桂海棠亲自替她铺床,出来后又变了脸色,合着竟是发现这帕子上没有染上她的……被祈允灏一扰,她竟忘了还有这事了!
祈允灏半途弃了她,她哪来的东西证明贞洁?
梅夫人虽为祈允灏的继母,可是也是她明正言顺的婆婆,真要在这事上为难自己,她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听说,昨儿夜里老大是在房里呆了个多时辰才匆匆出府的,据下人们说,他出去时连外衣都未曾穿好。你们既已经圆了房,他为什么后来又气冲冲走了?”
梅夫人的声音沉下去,手扶着扶手盯着琉璃。
琉璃喉头发紧,怎么说得出话来。女子失贞是大事,何况她是新妇。可是她要怎么为自己辩白?说并没有与祈允灏圆房么?那他为什么冲出府去就更解释不了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戛然而止,又要怎么跟她解释?
祈府就是拿失贞事休了她,她也没办法反抗的。
“跪下!”
梅夫人将帕子丢到她面前,站起来,“你虽然是圣上指婚嫁进王府的,可是我做为王府的家长,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在我府上。老大千挑万选选了你,你却是个失了贞的,你要知道,这种事就是拿到宫里去说,也不能算我们失理。”
琉璃咬牙跪下去,极力稳住声音道:“请夫人容我,等将军回府了再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梅夫人冷笑道,“我早就听说你原先跟淮宁府的小世子不清不楚,外头传得是鼻子是眼的,当时想着只要老大不介意也就罢了,如今你连贞洁都没保住,还要解释什么?”
“夫人!”
琉璃深吸了口气,说道:“此事,儿媳真是说不清楚。”
梅夫人盯着她看了半会儿,坐下去,喝了口茶,倒是平静下来了,缓缓道:“你既说说不清楚,那我也不逼你了,省得你说我这个当婆婆的为难你。只是这件事你不说清楚,是没办法过去的。”
说完她站起身来,冲她扬唇笑了笑,带着顾嬷嬷出去了。
厅堂里只留下了琉璃,梅夫人没有发话,她不能起来。
琉璃不知道梅氏对祈允灏这个继子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也不知道梅氏真的是在痛心误娶了一个失贞的儿媳,还是在给她立下马威,总之对于这一夜一日的状况,她很有些无语。
如果早知道还有这层麻烦,她肯定会主动去迎合祈允灏完成该做的一切,在这个府里,没有人比祈允灏离她更近,如果一定要迎合一个人作为她的依靠,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甚至走出这个府,也没有人再比他更适合让她依靠,即使他对她抱有未知的目的。
琉璃就无声在厅堂里跪着。地上虽然铺着羊毛毡子,可她跪的地方正好是地毡旁打磨得锃亮的青石地砖,五月天衣裳薄,跪了没到片刻膝盖就钻心地疼了。身上又还酸疼着,这滋味,真真是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