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答应着,随他走出门槛,月辉已耀得庭院很是清亮,随同过来的小厮站在院门处,见得人出来,立刻提灯迎上。
下了台阶,何苁?停步回头,重又带着百般警惕与疑惑审视了她几眼,最后道:“你聪明异常,心眼却多,日后亦不知是福是祸。我既担你一声父亲,此番便遂了你心愿。只是你即便就此住下,也当好字为之。若是不甘于人下,从中兴风作浪,我自容不得你。”
至此时,二人仿佛是敲定了一场交易,琉璃知,何苁?也知。琉璃的话让他知道这个私生女暂且或许还有可利用之处,而她从何苁?处,得到的是一个较为尊严的身份。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虽然不知道何苁?当初为什么坚持让她进府归宗,后来又不再过问她,可他若真有当父亲的自觉,便不会任她变成永无自由的奴婢。
作为女儿,她不恨他,也绝不爱他。
琉璃送何苁?到门口,翠莹忽然从一旁闪过来行礼,原来这许久不见她回屋,竟是被何苁?的小厮阻在门外。琉璃微感意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因为若纯粹过来喝茶闲坐,这样未免太慎重了些。
翌日清早,翠莹依旧推了帘栊,琉璃才出门槛,便见冯春儿脸飞红霞当值归来,见着她即远远的一福身。琉璃笑了笑,站在廊下伸胳膊腿儿。
昔日在大将军府,她替祈允靖收拾书房,曾见过一本《八段锦》,上绘着许多个健身的姿势,如今已记不大清了,不过却知道坚持运动的话能强身健体。除了脑子,有个强壮的身子骨如今对她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今日又是程英娘送饭来,却比昨日又加了两道香酥果子。程英娘道:“老夫人今早已经能坐起吃饭,老太爷高兴,特让厨房做了素馅四喜丸子和三鲜蜜煎,赏各位主子们。”
琉璃执起牙箸,道:“老太爷也吩咐让送到这里来?”
程英娘道:“老太爷不管内务,是大老爷命小厮儿来吩咐的。”
琉璃看了眼翠莹,夹起一团丸子吃起来。
这天的经会气氛已经轻松了很多,而永信那里也热闹了很多,老夫人的好转就是他佛法高深的最好证明,一时间,各房女眷都有些蠢蠢欲动,但愿这尊活佛能施点法术使她们顺利怀上个麟儿。
自然,这种事是不会摆在明面上的。中午散会,琉璃正提防着燕华又要给她使点什么绊子,却不料她久久没有上桌,快散席的时候来了,却又眉眼皱着,薄唇抿着,隐约憋着什么坏水。琉璃深恐她在这关键时候给自己造次,匆匆扒了两口饭便离席,打算在她的身份落定之前且避着她。
正好翠莹被管事叫了去,琉璃料着饭后永信要坐会禅,无人在旁,正要进去,便在幡后听得有人道:“……我家主子一心向善,却多年来苦无子嗣,大师佛法高强,若能助我家主子一力,日后定当敬谢。”听口气是个丫鬟,琉璃掀幡窥视,只见一名细柳身,着湖蓝色襦衫中年女子正背对这边。
琉璃不想搅人好事,便拐了个弯溜达了一圈再回来,永信一个人在禅床上闭目打坐,那嬷嬷已经走了。
琉璃轻步入内,看木桌上有两锭白银,还有张名帖。她笑道:“大师现如今可发财了。”
永信撩眼看了看她:“施主眉飞色舞,神态之间一派得意,想必大事已定?”
琉璃道:“虽未全定,亦不远矣。”
永信又闭眼数佛珠去了。
琉璃无趣,将走之时,永信忽然又睁开眼睛,“施主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琉璃一想,想不起来。永信道:“可叹施主聪明一世,竟连现成的盟友也不认得。”
琉璃一惊,永信却站起来,将那名帖撕碎,往外去了。
整个下晌跪在蒲团上,琉璃都在琢磨永信说的那人,可惜府里丫鬟的装束都是一样的,尚未有生育的女眷也不在少数,一时并无头绪。不过永信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丢句这样的话给她,再说,能够使出这么大锭银子来求子的,全何府也不过寥寥几人,还是值得好好想想。
游离之际,浣华小声道:“五姐姐今日真奇怪,老是盯着二姐姐看。”琉璃心道你五姐姐几时正常过?等到扫眼望见燕华那神色,竟跟中午一般无二,不由也起了疑心。二姑娘闵华是大房苏姨娘的女儿,苏姨娘是何苁?的姨表妹,也正是老夫人堂妹的女儿。苏姨娘父亲是个落拓秀才,母亲早亡,自小便养在何家,与何苁?两小无猜,后来余氏进了门,就抬了姨娘。
何苁?对这位少年时的伴侣也很尊重,平日里无事总要进屋坐上一回,余氏大度,也容得下她,得闲总拉着她一处吃茶逛园子。闵华虽是庶出,在老夫人面前也很是得宠,春上老太爷的门生马惟清外派归京待任,进府拜访老太爷,巧遇正为老太爷磨墨的闵华,一见倾心。老太爷不甚满意,老夫人却钟意他机灵嘴甜,虽是苦读出身,只要潜心用功,来日也堪造就,于是点头许了这门亲事,约定来年出嫁。
有了老夫人这层关系,按说燕华很该与闵华构不成冲突才是,今日这般又是为何?
最后这半日工夫很容易过,许是这几日着实跪得太辛苦,到了将散会时颂经声格外大发,老太爷为了答谢永信,特地在涤荷轩设了斋宴,席开十桌。
老夫人下晌吃了汤药,小睡了一阵,醒来后竟然能下床了,碧云端来新鲜佛手瓜的时候,顺便带来了这个好消息,引得众人席上又是一阵激动。
琉璃依然与众姑娘一桌,知道燕华心里藏着猫腻,故仍离她远远坐着,吃了一半,果然见她溜离了席。
她低头琢磨着接下来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该是决定她去留的时刻了,可是她不知道翠莹究竟有没有把昨夜何苁?来小跨院的事告诉余氏,今天一天她都没有和余氏母女照面,不知道她按兵不动是不是因为对付自己胸有成竹,而十分沉得住气?
翠莹这个人,虽然头脑简单,却很是可疑,失踪的那盘桔子的去向,还有昨天夜里她究竟去哪儿了?以为她真相信她是去会了碧云,既然众姑娘们都在老夫人跟前奉孝,碧云又哪里抽得出空来会她?自然是另外有人。不过是不是余氏就还得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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