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他父亲说:“那你不是刮共产风?”他笑着说。看了看我,“是庙生很辛苦捡回来的
我父亲也笑:“这个时候要想不饿死人,就得刮刮共产风啊。只要人活下去,那以后一切都有办法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我父亲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悲呛。
队上的干部和家属,都知道我捡了谷子回来,纷纷跑到我家来,像看黄金,看夜明珠一样,围着看我的汗衫里装的谷子。他们惊喜,也感到惊奇,觉得在一日三餐几乎顿顿吃野菜,吃树皮吃糠的时候,居然还能看到这么多的谷子,这是一个奇迹!他们感到很振奋。蓉蓉模着我那鼓鼓圆的汗衫,说:
“庙生哥哥,我一模到这装谷子的袋子,”他见我壮谷子的汗衫说成了袋子,“我就觉得我的肚子饿了
我说:“那好哇……你也不用吃饭了,天天把我这‘袋子’模一模,就可以了
“傻丫头,”她妈妈在一旁笑,“那你活不过三天,我也就没你这个宝贝女儿了
蓉蓉翘起嘴,笑着。她又偏起头问我:“庙生哥哥,听说你要将这些谷子煮一大,一大锅粥,让全队的人喝。是吧?”
这是我爸爸说的啊,我也只得说好,实际上我是很想吃顿香香泡泡的大米饭的。听蓉蓉这样说,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来,说:“是的,是的,这样大家都能吃到这谷子弄成的大米啊!人人都粘粘米气米少了,不能煮饭,只能熬粥,就是沾米气了,这起码给人一种安慰,觉得我吃上白米了。这或许就是精神胜利法了,这个时候,是特别需要这种心理上的抚慰的。
“那也很好吃的啊!”蓉蓉在下意识地舌忝嘴巴了,好像她已经在喝粥了。
我笑:“这大米粥也很好吃的啊!”
“当然,”蓉蓉她妈说:“这同样是大米煮的啊!”
蓉蓉说:“我要喝三大碗
我妈妈指着蓉蓉的小辫子,笑:“到时候每人能分一小碗,就很不错了。你这个想法倒是蛮好的
我大妹马上说:“妈妈。我要吃粥啊!”
“你看看这些细伢啊,看到谷子,就要吃我妈妈拍着我大妹的头说,“这还是谷,能吃吗?这要经过好多的过程,要将那谷子上面的稻壳碾破,将那里面的白米簸扬出来,再将大米晒干,然后才能煮成粥。到那个时候你才能吃到嘴啊……”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二妹也挤了过来,她眼睛一眨也不眨,老盯着我那汗衫里的谷子。
我妈妈说:“那要得好几天哩,先要将谷子晒干,再弄成白米,才能下锅煮粥。你等几天吧。都是一些小馋猫啊
“好,只要能吃到粥,我就能耐性等几天蓉蓉说得很认真。
大家一直围着看,很高兴地说了好一会儿,才散去,各人回家弄饭吃。
中午的饭吃得很晚,妈妈特地给我炸了一个荷包蛋,说:“你捡谷有功劳,奖赏你一个鸡蛋!”
这是很难得的东西。春节以后,我就极少吃过鸡蛋。我大妹的眼睛也瞪得像鸡蛋一样园溜溜的,老看这我碗里的鸡蛋。我知道她很想吃,那就分一点点羹吧。二妹也是看着那鸡蛋微微笑,她也是想尝尝鸡蛋的美味。嗨,如果没有这个鸡蛋的话,这野菜粑我能几口吞下去一个,这鸡蛋成了吸铁石,将我大妹、二妹还有我,三个人的眼光全聚集到这个蛋上面来了。我只好先咬了一小口,尝尝这美味再说。真是太好吃了!接着,我又将一块蛋白被炸成金黄的薄皮用筷子掰成两小块,分别夹给大妹和二妹。
她俩可高兴了。大妹说:“哥,你待我太好了,到时候抓石子的时候,我就归输三盘给你,让你打我三回
“有这种玩法吗?”我听了心里有些酸酸的。为了吃,大妹真是很可怜的,但可怜的绝不是她一个人,还有许许多多的细伢没有饭吃啊,怕连野菜和树皮也没有吃的,我们哥妹三个,还是算好的,或者说有点运气吧,还有野菜吃,有葛根粉冲着喝,有树皮粑吃。总算能活命啊。
我妈妈下午将我捡的谷全部交给了队上的小伙房,那两个犯人炊事员先将谷子晒了两天,谁知晒出了麻烦,那些同样也是肚子饿的很厉害的麻雀,见到黄灿灿的谷子在几块门板上摊着晾晒,它们像是先开了会一般,很整齐地前来“会餐”成群结队地往那门板上飞。像一群群轰炸机一样,刚刚赶走了一群,另一群马上又很快递俯冲了下来。这很不好对付啊,队里就派了一个犯人拿根一头系块白布的竹竿赶麻雀。来回挥舞着长长的竹竿,不让他们来“轰炸”我很不容易捡来的“胜利果实”。可还是解决不了问题。那麻雀从两个方向隔一会儿就冲过来,那个犯人的手不停的挥动,也不管事。麻雀们老是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像在说人赶不过它们样的。比开大会还要热闹啊。
这怎么办呢?我爸爸望这像乌云飘动的麻雀,直抓头。吴干事也就是蓉蓉的父亲也犯愁。他说:“庙生捡的一些谷回来,别让麻雀去吃了啊……那算是白白捡回的。这真是一个灾年,麻雀和人争粮食吃
“打掉!这些该死的麻雀!”父亲挥了下手。
吴干事说:“莫样打呢?”
我爸爸似乎很有把握,说:“这个村里有个狩猎的叫大柱,他们的铳打得很好很准,正好用铳打麻雀。他说完就叫一个犯人将大柱叫到了队上。这些时野兽打了不少,他们就不上山了,说太大多了,野兽就没了,要留一些,让它们生崽,以后等明年再上山打猎。这也许就叫可持续性发展吧。当然那个年月还没这个词啊。
父亲对大柱说了具体打麻雀的方法。大柱也很老练,他说:“龙队长,这事就交给我了,那麻雀打死了,还能做成很好吃的菜肴啊。我们就经常吃麻雀肉的恶,像鸡肉那样的鲜美,很好吃的,”
我爸爸笑开了:“这叫一举两得啊!好——那麻雀肉归你,好吧,你拿回去弄着吃
“要得!我们就这么说定。我要叫一个麻雀也跑不掉!”大柱说着,就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形伏下来。又将那杆打过很多野兽的大铁放置好。死神马上就要召唤一点也不知道这事的那些麻雀了,它们根本就不知道有杆威力很大的火铳在瞄准它们。成群的麻雀仍是很兴高彩烈地往谷子那里飞。可那里晓得,这是他们最后的午餐啊,还有很多的麻雀连这“午餐”也没有吃到嘴边啊……
我伏在一边静静地看。只听见几声很大的“砰砰”声后,刚才还在天上很自由飞翔的麻雀就像变成了小小的泥块和石头一样,纷纷落到了地面上来,也是压成了一片。
“很不错嘛,”吴干事先是在办公室里隔着玻璃看,这会儿,他跑了出来,说,“这麻雀全是瘦肉,好吃得很啊……到时候来个红烧麻雀肉,喝白米粥,那是很过瘾的事
几个犯人几次就捡了半麻袋的麻雀。
我爸爸也走过来,说:“吴干事,就依你说的,喝白米粥,吃麻雀肉。大柱,你也来吃。这还要谢谢你呀
“龙队长,还是要感谢你,为我提供了这样一个好机会,现在没打猎了,坐在家里,手痒得很,这打麻雀也很有意思啊
过了不大一会儿,一大群的麻雀又很勇敢地飞过来了,它们似乎早已忘记同伴们的惨痛下场,或者根本就不晓得这么回事,黑压压的一大片,又对着那门板上的谷子冲下来。
我又听到“砰砰”的铳声,照例地上又是厚厚的一层死麻雀,有的还在很痛苦地伸张着双腿,有的在抖动最后张开的双翅。过了几分钟,这些为了和我们一样想着法儿天天田肚子的麻雀们,永远很安静地躺在了地上一冬夜不动,再也不为肚子挨饿的事着急和发愁了……
一上午,我听到大柱的铁铳前前后后的响了五六回,中午的时候,那被他打死的麻雀足足装了满满一大麻袋。这可是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意外收获啊。大柱收起铳,说;“你们这晒得谷子是个很好的诱饵啊,真没想到竟引来这么多的麻雀,而麻雀又是很好吃的东西,你们真划得来啊
到下午的时候,那些麻雀们似乎学聪明了一些,大概是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对填饱肚子的追求。少许麻雀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喳喳叫着,飞走了,以后就很少有麻雀来了。这也省了那个犯人的劳累,他跑到队部走廊边蹲着,躲避太阳的暴晒,将那根长竹竿斜拿着,微风不时将那块白布吹动几下,让麻雀们离这谷子远一些。至少要叫它们不敢从空中再飞下来“轰炸”。
在小伙房里,蓉蓉他爸爸喊来几个犯人剖麻雀。他们干的可卖力了,而且手法也很熟练,先将麻雀的毛一根根拔掉,它们很快成了一个个鲜红的肉球,在地上和痛苦也很绝望动跳动着,只不过跳了几下就倒了,他们又一一将麻雀剖开,将内脏去给掏出来,就向我在老鼠洞里掏谷子一样的。再将它们丢在一只大水桶里。有的剖开掏干净的麻雀的脚还在微微抖动着。我在一边看着,心里感到很不好受的,这些小家伙们也是可怜啊,他们应该是很自由的,但最终还是成了人们桌上的一碗菜,嘴里的好美味。我又感到人们是很残忍的,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是可以杀掉其它的动物的。“黑虎”这是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它一头伸进那水桶里,大口嚼起那些麻雀的内脏来。它真是在过年,吃得满嘴红红的,还挂着少许的麻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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