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吴大壮只觉脖子上一阵尖刺的疼,惊叫一声,然后就觉着身体里暖暖的热流朝外边涌了出来,汹涌之势几不可挡。他抬头正对上夏露姿癫狂的眼,探手去模脖子,一片黏腻湿热,伸到眼前一看,尽是暗红的血液。
“露姿,你……”
夏露姿见他满面的难以置信,接着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她哈哈大笑,将他推开,不顾身上疼痛,缓缓站起身来。
韩若谷上前探了探吴大壮的气息,却是已死透了,冲着韩老夫人遗憾地摇摇头。
众人皆未料到夏露姿竟如此狠毒,自己作死便就罢了,还拉了吴大壮做垫背,惊得呆在了原地。
韩老夫人虽有心解决了夏露姿的事儿,可并未想过让他们死,毕竟是条人命呐,重重地捏了下柳初妍的手。
柳初妍手腕被捏痛了,一声闷哼,才惊醒在场所有人。
“你们,你们一个个,将来不得好死!”夏露姿却还强撑着身体,指着在场每一个人最后直冲着韩若愚跟韩大太太,“你们这一对,以后一定会有报应的!”
恰好此时,韩大女乃女乃赶到了,见此情景,大喝一声冲了上去:“贱人!竟敢咒骂我公公婆婆!”
“你是大女乃女乃吧?哈哈哈,你也只是惹人厌的,将来下场不定还没我好呢!”夏露姿极尽所能激怒她,已是不想活了。
“今日非得教训你!“荣氏气急,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将夏露姿掀在了地上,意欲为韩府争气。打了一巴掌不够,又是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
韩老夫人却怒喝一声:“明秀,退下!”
“祖母,这贱人……”
“退下!”
韩祯见老夫人是真的怒了,赶忙上前拉了她退后:“你没长眼睛吗?这儿祖母爹娘均在,轮得到你来撒野?”
作为大房的人,却总是被忽视,韩大女乃女乃心里格外不忿,可她此刻才觉行为鲁莽,恐怕更不得长辈欢心了。不过她无所谓,只厌恶地瞪了站在韩老夫人身侧的柳初妍一眼。
柳初妍是真冤枉,什么也没做,就收了个白眼,无语扭头:“表姑婆,我看露姿姑娘尚有气息,不如请大夫看上一看。若有事,就养上一段时日。若无事,就送她去官府。这杀了人,可是得偿命的
韩老夫人点点头:“老二,此事交由你处理,好生办了,不许出纰漏
“是,儿子遵命
“老大,你给我回府,闭门思过一个月,日日念经祈福。若知错悔改了,再出来。若不知错,就一直关着吧
韩若愚眼看着夏露姿倒在地上,狭长的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眨也不眨一下,心头一哆嗦:“是
“老大媳妇,你跟我回去韩老夫人知道大太太受了委屈,亲自上前牵过了她的手。
韩二太太也去扶了另一边:“大嫂,你今日定受了极大的惊吓,咱们先回府吧。妹妹令人炖了补汤,回头给你补补她斜眼瞅了韩淑微一眼,可韩淑微看不懂她是何意,愣怔着还是一副呆样,显见是方才被吓坏了。
柳初妍知晓韩二太太是什么意思,便走至大太太跟前,悉心安慰了两句,取过休书,看了一眼,撕成碎片扔到了池塘里。
有韩老夫人亲自安抚,又有二太太和颜悦色的劝慰,洪氏哪里还敢推月兑,只默默地淌着泪跟老夫人出去,由大女乃女乃搀扶着上了马车。
离了别院后,众人皆是松了口气,方才吊着的心也都落回了原处。
柳初妍瞧着韩老夫人的神色,已无方才的精神与魄力,反而疲倦满面,两眼空洞。
柳初妍就怕她劳累太过,坏了身子。可这府里的糟心事是没一日能少的,不如眼不见为净,她轻轻劝道:“表姑婆,您近日受累了。眼下正是秋高气爽,庄里开始收庄稼了,您不是最喜欢看金黄的稻田,喝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水吗。恰好这事儿也解决了,我们不若去京郊的别庄住上一段时日,散散心,嗯?”
韩老夫人思忖片刻,颔首:“正是,我想吃地里捞来的泥鳅了,这会儿正是肥美的时候
“还有灯笼果、毛楂、猕猴桃和板栗柳初妍笑着接话。
“是了,经妍妍这么一说,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韩老夫人朗声大笑,“成,回头让老二媳妇准备一下,过两日就去别庄里住
“好,都听表姑婆的
“明明是表姑婆听你的韩老夫人好笑地刮了刮她鼻头,看得云苓在旁咯咯直笑。
“还是表小姐本事,老夫人阴了好几日的脸了,就表小姐能让老夫人开心。表小姐真正是老夫人的开心果,谁都比不上呢
“你这丫头,你也编排我柳初妍娇嗔着捶了云苓一下。
韩老夫人轻轻一笑,闭了眼靠在车壁上。夏露姿即便救回来也得去半条命,而吴大壮已经死了。尽管是他们咎由自取,可终究是糊涂的韩若愚引起的。闭关一个月不过是小小惩戒,最难过的还是心头那一关。她再恨那个居心叵测的女子,心里还是难受得紧,胸腔里闷着一大口气,像要炸开一般。
柳初妍察觉到韩老夫人的异状,感同身受,紧紧地捂了她冰凉的手心:“表姑婆,我知道您不好受。可这并不是您的错……”
“妍妍啊……”韩老夫人突地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其实表姑婆什么事没见过,活到如今,手上也有几条人命。可是人老了,怕死,怕下地狱,对这些事就分外敏感。希望能在将死之年积德行善,弥补一些,将来见了阎王爷好求得宽大处理。可是天不如人愿,终究还是造了孽
柳初妍知道她当初是侯府的嫡女下嫁,年轻时气焰又盛,眼睛里是半粒沙子也揉不得,因为丈夫风流,杖毙了好些个爬床的婢子和家生子。她手段雷厉,老伯公硬是一个妾都没纳着,就连原来的通房丫头都被贱卖了,无一个抬成姨娘的。所以府上就只有两位爷,一位姑娘,均是嫡出。
可惜两位爷都没什么出息,靠着祖上庇荫才过得稳当些,想要光耀门楣就别做白日梦了。幸好姑娘还不错,嫁到忠王府做了侧妃,生了两子一女,极得宠爱。只是王妃管得严,不常回府,少有交流。
许是子孙不如意,韩老夫人总觉是年轻时造了孽,自从老伯公过世后再没杀生过,平时就连只蚂蚁也不捏的。但是伯公府糟心事不断,如今又出了这事儿,唉……
这是心病,柳初妍无计可施,只能想法子让她不再多想:“表姑婆,我听说表姑又有身孕了,您是不是要去看看,这可是喜事呢
韩老夫人想起女儿来,欣慰一笑:“是了,不过王府最近忙,还是过段时日吧,我们就先去别庄
“好柳初妍见她难得将注意力转移到玩耍上,又陪着她说了许多笑话。
回府之后,韩二太太得了吩咐就利利落落地将事儿给办妥了。第三日上,韩老夫人
便领了二太太和柳初妍几个姑娘往别庄去,大房的却一个没带。毕竟是去散心的,若是带上大房的,指不定怎么烦心呢,干脆弃了。
不过为了让韩大女乃女乃荣氏张不开嘴抱怨,韩老夫人特地吩咐了让她好好照顾韩祯,她想抱重孙了。荣氏嫁进来半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也无,心虚得很,只得唯唯应下,折腾韩祯去了。
没有大房的人,柳初妍心中别提多高兴了,这下子是真可以好好玩耍了。
别庄里有九户人家雇来劳作,还有一户作为管事的,算起来是十户,因此平日里别庄里来往的就有百来号人。如今地里的庄稼正待收割,老夫人却来散心,管事就打发了七户人家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只留了两户就近打理。即便是他们晚间要回来休息,也得悄悄地从后边绕过去,省得打搅了韩老夫人和诸位姑娘。
管事的姓何,做事干脆利落,思虑周全,事无巨细都会亲自过问。何家也有人在府里担当要职,因此在主人家面前极得宠,就连韩老夫人也欣赏他的能力。于是,韩二太太到达别庄时,何管事早将一应事物都准备齐了,房屋也修整过了,便是前两日还泥泞的小路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韩老夫人照例问了问别庄的情况,赏了下面的人一些银钱和布匹。可人老了,身子骨经不得折腾,坐了半日马车又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就累得慌。于是她就让姑娘们兀自去玩,躺下休憩了。
韩淑微和韩淑静也懒怠动弹,不欲出去走动,就回了自己房间。
柳初妍回房瞧了瞧,却闻着外边稻田里的香气,心中蠢蠢欲动。犹豫片刻,她便留下青禾看门,带了松苓出去了。她想想,此刻人少的地方大概就是后山的小溪了,如今是十月,溪里有成群结队的小虾小鱼,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到螃蟹。
“表小姐,你让我提着个小木桶,是想下水捉虾吗?”往年柳初妍就最爱在溪里捞虾,松苓是知道的,笑道。
柳初妍甩了甩手里的漏网,回头粲然一笑:“你知道就好
“好罢,左右这后头的人都被赶出去了,你就是狼狈地落到水里了无人见着,我放心得很松苓笑着打趣,远远瞧见溪面上波光粼粼,碧玉般的水草在水中柔软地飘着,跟扭着腰肢的舞女似的,顿时心神为之振奋,“表小姐你看,这小溪越发漂亮了
“是呀柳初妍说着已经踩着石头跨上了溪面,蹲下/身去。
松苓见她兴致高,将木桶放在溪边,低头对着水面捋了捋鬓发,可是溪水上游却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应当是个男人:“表小姐,有人来了,我们是否要避一下?”
“好罢柳初妍直起身子,懊恼地直皱眉,便收回脚往溪边走。可是前方一个石块上边长了湿滑的青苔,她一个不留神就往水里栽去。
薛傲为人坑害,绑到了山上,幸好最终还是逃月兑了。此刻衣衫褴褛地找下山来,他已是三日粒米未进,神志不清,眼前模糊,突然看到水面上一个熟悉的倩影,凌波微波犹如仙子,可惜下一刻她就晃晃荡荡摔向水面。
他下意识上前去救她,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飞奔几步将她揽住了,没让她倒在水里,自己却被压了进去。透过清澈的水面,他看到了她惊慌的脸,那双眼睛,跟小鹿似的。是了,就是这双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睛。是她,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