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微。”柳初妍行至小厨房,韩淑微果然坐在小炉子前边,正往砂锅里加清晨汲取的泉水。
韩淑微抬头见是她,讶异瞪了眼,却怪异地捂了捂脸颊:“表姐,你怎的过来了?”
“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忽闻表姑婆头疼病又犯了,便寻了过来。心想这时候药差不多了,我就过来看看。”
“哪有那般快,药都才取过来。”韩淑微瞟她一眼,当她不懂,脑袋里却浑是信国公那美貌英俊的模样,容貌如画,风度超然。他虽蹙着眉头,可那眉梢唇角,看似无情胜有情。她的脸越发烫了,真真是羞人。
柳初妍看出她的异样来,上前一步:“淑微,你怎的了?管自发笑,竟不理我,这水都要漫出来了。”
韩淑微急忙低头,水果然加太多了,心虚地嗯嗯两声。
“淑微……”柳初妍瞅了瞅门外,无人经过,“方才我瞧着二太太四处张望着,许是在寻你,不如你去瞧瞧,我来煎药吧。”
韩淑微撅了撅嘴,缓缓起身:“定然是因为我昨夜跑你那儿睡,被她发现了,一大早便来寻我麻烦。”
“二太太可是你亲娘,说什么都是为你好,快去吧。”韩淑微是个好骗的姑娘,柳初妍笑着将她推出去,掩了门。
韩淑微自个儿心中有鬼,生怕被柳初妍发现,小碎步跑了。
柳初妍尖着耳朵听了听外头,无人靠近,取过药包闻了闻,与以前的一模一样。她捧着药包至砂锅跟前,倒了一半到里头,另一半则尽数扔进了火炉,呲啦啦地发出了焦味和特殊的药香,瞬间便烧得一干二净了。
“你在做什么?害人?”
柳初妍心中紧张,一直低着头,突然一双高筒毡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眼前,吓得差点把药罐子给扔了。她的手腕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不敢抬头,若让他看进她眼底,定然便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便只见来人身着黑色宽锦袍,腰围白璧玲珑带,下穿红色大裤,表示他身份不凡,至少得是个正二品官。
“你这药不是你自己的罢?”
“鬼鬼祟祟,到底做何?”
柳初妍本就心虚,加上他咄咄逼人,登时五内忐忑,面色惶惶。不过她转念一想,左右她也不识得这个官,不若大方一些认下了,一福身:“老爷,我是韩府的人。府上老太太因为客堂法事吵闹,头疼病犯了,我来给她煎药的。以往,她的药也是由我经手,这么多年下来,掂得出所需分量。方才,我见药材偏多,恰巧里边有些坏了的,留着也无用,索性倒了。”
老爷?
薛傲见她头也不抬,便唤自己老爷,他有那般老吗?他默默咬了咬牙,不过她穿戴不凡,应当不是下人,可讲话谦卑,姿态极低,一时吃不准她究竟是何人,便只探手到她眼前:“这绢帕是你的?”
柳初妍一惊,她是与松苓说绢帕丢了,但事实上是被她藏起来了,可不是真丢了。她才想否认,却见上边芙蓉次第开,蝶儿鸟儿齐飞,正是她的绣工。这是怎么回事?
“是你的吗?”她神情犹豫,吞吐婆妈,薛傲不耐地扬了声音。
女子的绢帕落入男子手中终归不是一件好事儿,柳初妍认不得否不得,屏气敛息,忽见右下角隐隐约约露出半个金线绣的字来,回道:“不是我的。”
“表小姐,绢帕未寻着,也不知去哪儿了。待咱们回府了,再换条新的可好?”
柳初妍话音刚落,松苓便推门进来,暗恼这下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薛傲轻蔑地嗤一声,将绢帕扔到她怀里:“原来是韩府的表小姐,一个大家闺秀竟学婢子绢帕留情,真真是不知耻,还撒谎成性。”
“表小姐,这……”松苓进来看到个大男人与表小姐对峙就够惊吓了,他还毫不留情地羞辱了她,霎时满面震惊。
她们主仆二人无言以对,薛傲猜着大抵是惭愧了,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去,临了临了,还给松苓扔了句话,气势凛然:“看好你家的表小姐,下回再打搅信国公,定没今日这般容易饶过你们。”
信国公?松苓骇然,却未敢应声,只唯唯后退一步让路。
柳初妍直待他远去了,才摊开绢帕看了下,这是她送给韩淑微的。她何时竟见到了信国公,还将绢帕给了他。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虽然传闻中,信国公薛谈姿容胜雪,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生得风流韵致,胜过无数美女娇娃。就连万岁,向来沉迷于木工营造,甚至连宫中粉黛佳丽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人,也曾惊为天人,还特地为他雕了一个与真人一般大的木人,涂以丹青,裹上丝袍,日日欣赏。
一言以蔽之,信国公实乃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貌胜潘安,足以令所有女子动心。韩淑微若为他动了心,行为不妥,却也无可厚非。
只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信国公天人之姿,却是个病秧子。因那病气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不能治愈。看似完好的人,实则行动不便,一年三百五十五天,有三百五十天是坐在轮椅上的,且指不定哪一日出点毛病就去了。
这样一个人,韩淑微该明白,他身份再尊贵,外表再清俊,也是不能肖想的。
柳初妍沉默不语,松苓更加诧异:“表小姐,这绢帕好似是……”
“闭嘴,今日之事你便当未见过,未听过。”
“是。”松苓急忙低头屏气。
“我在这儿煎药,你去老夫人房中看看如何了。若遇上四姑娘,让她立即来寻我。”
“是。”松苓领命而去。
柳初妍支开松苓,继续煎药,一边细细想着韩淑微方才的样子,红脸含唇,正是动了春心的娇娇模样。如此说来,薛家是给先前过世的老国太超度,在客堂做法事,她好奇心盛去瞧了,才遇上了信国公。
至于方才那位,应当便是左都御史薛傲了,果然行为倨傲,惹人讨厌。
如今薛傲在朝为官,虽为正二品,却与九千岁不对付。这世袭的信国公薛谈凭美貌得了万岁恩宠,才保住薛傲。可惜他是个病秧子,好景不长。因此,薛府看似风光,对姑娘来说绝不是件好事,谁家都不愿意将大好的姑娘送去受苦,还得防着哪一日连累了娘家。
以至于,薛谈如今年已二十二却从未娶亲,也无人肯说媒嫁女。指不定,他将来就继续耽搁下去,一辈子孤家寡人了。
薛家太太定也来了,韩淑微的事,只愿别让她瞧去了才好。薛家太太廖氏并非薛谈生母,而是继室。作为填房,虽然她所生之子薛傲也算作是嫡子,可地位总是尴尬的。信国公之位让薛谈袭了去,自己的儿子又不如她意,她只能仰仗薛谈,而且当着外人的面,她总得作出慈悲后母的样子来。若让她知道了韩淑微于信国公有意,定要将话传开来,好逼得姑娘去做薛家媳妇。
“表姐,你找我?”
柳初妍煎好了药,行至半途,遇上了韩淑微:“我先去送药给表姑婆,你在外头等我,我有话与你说。”
“什么话,这会子不能说吗?”韩淑微凑上前来,眉眼弯弯,笑声清脆如银铃。
柳初妍略一蹙眉:“你的绢帕丢了吧。”
韩淑微登时瞠目结舌,神情一滞,定在了原地。
柳初妍也不管,径自前行,入了韩老太太的院子,先吓吓她,晾着她,才知道错了。
“表姑婆,你可好些了?”
韩老太太卧在床上,额戴藏青八角帽,盖着蓝灰相间的棉布衾子,衬得脸色越发难看,见是她,抬了抬胳膊:“妍妍,煎药这种事情,让下人做便好了。你自己身子还不爽利呢,如何使得?”
“表姑婆,我已经好了。倒是您,这头疼病犯起来,难受得紧吧?而且以往都是我给你煎药的,今日我怎么能袖手不管呢。”
“还是表小姐心疼娘,拖着病体,还无微不至地照顾,难怪娘偏疼你。”韩大太太洪氏嘻嘻笑着,面色奇怪地掩了掩嘴,口是心非。
大房的人向来如此,柳初妍只笑笑,未放在心上,服侍老夫人喝了药。
“老夫人,大女乃女乃令红笺送了一小盒蜜枣来,说是归宁时,永康侯夫人送她的。她舍不得吃,听闻老太太头疼,也知良药苦口,便吩咐红笺全送来了。”
“嗯,其他的放着吧。”韩老太太含了一颗意思意思,便示意云苓收起来。这头疼病有一半是因她而起,她也该觉歉疚。只是她不慰问不道歉,却还告诉她,蜜枣是永康侯府来的好物。这是提醒韩老太太,她荣氏不是好欺负的,送盒蜜枣也是永康侯给你面子。
柳初妍见老太太神色不虞,明白她心中的苦处。娶了永康侯的女儿,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糟心事还层出不穷,真真是一辈子都未这般难过过。可是,谁让永康侯就是比武康伯府位高呢,况且永康侯还能再袭一世,武康伯却是过了这一辈,再无圣恩了。
韩家子弟又不争气,以后失了伯爵府的荣光,可怎么过日子啊。特别是韩家大公子韩祯,自己父亲没什么大出息,堪堪守住先祖家业,偏偏有个权势大,气焰盛的岳丈。韩祯又耽于,纸醉金迷,将来还不是被荣氏踩在脚底下。
“表姑婆,趁这会儿外边法事歇了,您眯会儿?”柳初妍替她拉好被角,劝说道。
“也好,你们都退下吧,有云苓在便好。”
韩大太太等人便躬身退出去了,柳初妍最后带上了门,留了一条小缝。
“表姐……”韩淑微看着柳初妍出来,巴巴地贴上来揪住了她的袖子,心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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