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愣是不肯放,故作生气:“你莫不是看不上我送的镯子?”
“不,不是,实在是这礼物太贵重了。而且……”
“而且什么,你别是看不上我吧?”
“初妍不敢,薛太太是多么尊贵的人物,肯送礼物给我,初妍已感激不尽。只是这镯子,真真是太贵重了。”柳初妍求救般地看了一眼韩老夫人,却不料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镯子看。
薛太太瞧她仍是不肯接受,略略有些不高兴了,扯了扯嘴角:“丫头,你既唤我一声姨妈,这镯子你便受得,可别再推来推去的难看了。”她左右瞟了一眼,“你瞧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不明白的还以为我拿热脸贴了冷板凳。”
“这……”薛太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柳初妍也不能太不识相,为难万分,松了手,翡翠镯子便稳稳当当地套在了她手上。
“这镯子成色极好,款式也新颖复杂,是内造之物吧?”韩二太太有心给薛太太脸上贴金,语气艳羡。
薛太太听此一言,立即高兴起来:“可不是,这镯子呀,是皇上赏赐的。我最喜欢翡翠,皇上听说后,赏了好几对呢。”
“那岂不是御赐?”韩大太太高声惊道。
“今日我与初妍投缘,便送她一只,下回呀,再送几个更好看的。”薛太太觉出韩大太太话语中不免嫉妒,嘻嘻一笑,更是刺激她。
事实上,韩家大姑娘和二姑娘夫家与信国公府都有些渊源,素日里也见过许多回,可从未见过薛太太像对待柳初妍一般礼遇二位姑娘。韩大太太忆起柳初妍的身世,并着这败坏的品行,哪担得薛太太如此的抬举,冷冷一笑,语调阴阳怪气地:“谁不晓得我们府上就个表小姐最伶俐最金贵,我们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她了,就连我的淑仪和淑蝶都难讨老夫人欢心呢。今日才第一回见面,初妍就得薛太太青眼相看,还送她镯子。可是初妍没见过大世面,不敢收薛太太的礼物,下回可别再让人笑话了。”
韩大太太明显是故意让柳初妍难堪,言语矫揉。尽管她是长辈,可这是在将军府,柳初妍也不能忍了,否则只会令外人更看不起她,虚虚福了一下道:“老夫人确实疼我,可初妍哪敢担得金贵两个字。谁不知,大太太出身高贵,言语行为间无不透露着长辈的大方和慈爱。倒是初妍笨拙,常惹得太太生气,今日还在薛太太面前说尽好话,不胜感激。”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稍微知道些底细的就明白柳初妍说的尽是反话。远的人听不见,可邻近两桌的人可都听到了,有忍不住的捂着嘴直笑。
韩大太太也明白附近的人在笑她,话出口之后也觉有些不妥,可她说的话不是经不起推敲,而且说都说了还能怎么着,只得硬着头皮笑了笑:“薛太太你听听,这张嘴,真是又甜又讨喜,我都喜欢。”
“嗯。”薛太太眯着眼点点头,然而她听了这一番话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柳初妍显然对韩大太太不甚尊敬。就怕她对她也不过是表面功夫,将来若在一个屋檐下,那可不是件好事。但是仔细品一品,结合平日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柳初妍有此反应也无可厚非,毕竟韩大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她脸,怨她的风头盖过了韩府其他姑娘去,真正是没眼色。如此看来,这还是个外软内硬的姑娘,并不是好拿捏的。
薛太太透过彩屏间的镂雕小洞瞅了瞅自己的儿子,她儿子也成年了,奈何因着大哥未成亲一直拖着。这姑娘,这脾性,配薛傲倒挺好,一个外软内硬,一个外硬内软,可以互补。而且她听说,薛傲跟柳初妍见过两面,也说过几句话,回来后跟薛谈还提了几回。虽然她不知兄弟俩说些什么,可能被薛傲记住的姑娘能有几个,难得有个入他法眼的。但是薛谈行为不便,信国公府的荣耀将来还是要由薛傲来继承和发扬,他得娶个得力的贤内助才行。
柳初妍这身世,搭配个无人肯嫁的病秧子,虽略可惜,可她无父无母的,薛谈却是信国公呢,又得万岁重视,算是高攀了。至于薛傲,还是看着能不能娶个公主或郡主吧,如此这般,才是好日子。
柳初妍不知薛太太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盯着她,两眼发亮,手指又一直掐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又像是市井上的商贩们在估价。是了,她可是出身皇商之家,精明会算计也是正常。但这眼神比薛傲还赤/果,她越发不能扛,羞窘地埋了头。
“娘,你怎的一直盯着初妍姐姐看呐,她都不好意思了。”二姑娘薛怀瑜看出柳初妍的尴尬来,嘻嘻笑着,抱着她胳膊直撒娇,算是给柳初妍解了围。
柳初妍微微抬头,冲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娘,您既喜欢,不如明日就请她过府来玩。”大姑娘薛怀瑾也紧紧贴在薛太太身侧,竭力提议道,“我方才与淑静姐姐说了两句话,她提到初妍姐姐的女红也是绝顶的好。恰巧我正欲给二哥做件袍子当生辰礼,还想不好花样,顺道,请教她一番。”
薛太太抬头看了看女儿,她正朝她眨眼呢,淡然一笑,回头望着韩老夫人:“婶子,您可听见了,我这两个姑娘啊,见着初妍都是相见恨晚,巴不得就抢了她回去。我家薛傲的生辰也确实快到了,两个妹妹未备好生辰礼,着急得很。您就许我借初妍几日,让她们好好玩耍,如何?”
“薛太太相邀,老太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只是妍妍见的世面不够广,唯恐惹了薛太太不高兴。”韩老夫人象征性地推辞了两句,薛太太便多说几句好话,两个人就有商有量地打算着后日让柳初妍和韩淑微一同去信国公府做客。
薛太太目的达成,与韩老夫人几个客气几下子,便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位子。
这厢总算是清静了,柳初妍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太阳穴,却不小心看到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打量着她。她今日太招摇了,几乎是锋芒毕露,先是写诗,后是关雎小姐赏脸相邀,又有薛太太赠礼,薛家小姐请她过府玩耍。这风头,在他人看来都快盖过生辰宴的主人了吧。
幸而刘将军和刘关雎对此并不介意,也不上心,只是刘关雎担心她被薛府请走,就难来将军府了,还巴巴地跑过来磨了她半晌。
最后是李杜师发话,说他们夫妇也极喜欢柳初妍,定会允许刘关雎找她玩的,刘关雎才消停了。
经此,柳初妍就默默地敛眸屏气,不再惹人注意。
众人看她低眉顺眼,安安分分的,便收回了刺探的眼神。只偶尔有几个姑娘,原先与薛家姑娘交好的,今日却被冷落了,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逡巡。
生辰宴,吃酒半个时辰,看戏赏舞半个时辰,夫人太太们到花厅说话说了半个时辰,再来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就两个时辰过去了。时至半下午,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去,武康伯府的女眷们也告辞上了马车。
柳初妍照例是与老夫人坐在一块儿,松苓和云苓伺候在侧。两位太太和三姑娘、四姑娘一辆马车,随行的丫头和婆子也坐了一辆跟在后头。武康伯府三辆马车缓缓启程。
韩老夫人显然对席间的事儿很是介怀,虽说薛太太言语热络,可她总觉得目的不纯。她瞅了瞅柳初妍,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无奈闭了眼。
柳初妍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也未注意她的神情,兀自思索。
马车离了将军府,上了段青石板的路,可路中间时有石块凸起,碰着了就上下颠簸。忽而车底一声闷响,急急停了下来。
车夫赶忙下去,俯身一看,惊呼一声“坏了”,抬头就对上打帘看究竟的云苓,神情慌张:“云苓姑娘,车轱辘坏了,不能走了。”
“就一段路了,不能勉强多行几步吗?”
“不成,轱辘棒月兑了出来,再走整个马车底都要掉下来。”
“怎会如此?你出来前也不仔细瞧瞧,坏了的地方不知及早修。这坏在路上,才知道心慌了?”松苓出去,指着车夫就一顿数落。
车夫也不辩白,毕竟错了就是错了,左右月钱也被扣走了,多说无益。
柳初妍闻言,拉了松苓回来:“算了,这车子抛在路上也是时有的事儿,且看看该怎么办吧。后头两位太太和两位姑娘已经挤满了,老夫人也不能坐丫头婆子的车,你们几个赶紧回府一趟,让人送辆好的来,我们在此等上片刻便是。”
车夫听了,感激不已,便让两个人回去叫车。
后头韩二太太已下来了,问清楚发生何事后,也是为难,早知如此就真该用四辆马车的,否则也不会挤都不能挤着回去,让老夫人停在路上。
“发生何事了?”几人正烦闷,后头飞快跑来一辆马车,薛太太已让人打了帘问道。
“薛太太。”韩二太太赔了笑脸上前,“不凑巧,我们老夫人的马车轱辘坏了,可是今日只驶了三辆马车出来,只能让人回去叫换辆好的。”
“哎哟,哪能让婶子狼狈地停在路中间呐,不若坐我们的马车走吧?”薛太太提议道,不容二太太拒绝,“我们倒是带了好几辆马车,我一辆,姑娘一辆。还有大爷也坐了一辆,不过他被刘将军留住了,说晚些亲自送他回来,马车就空着跟在后头。这样,婶子就下车走几步,坐大爷的马车走。”
“这?”韩二太太犹豫着,看了眼掀起帘的柳初妍。
柳初妍下了马车,走到二太太身旁,跟薛太太问了声好,说道:“薛太太,我已派人回府了,马车马上就送来,劳薛太太费心。”
薛太太一听,板起脸来:“还唤我太太呢。”
柳初妍瞧她是真的生气了,屈膝作礼:“姨妈,是初妍生分了,望勿怪。”
她一道歉,薛太太脸上便放晴了:“这才乖。姨妈知道你懂事知礼,怕麻烦到我。可武康伯府离这儿还有三条街呢,套马车也费时辰。这么长时间,你们总不能让老夫人一直晾在这儿。今天风还大,小心着了凉。我听说老夫人有头疼的毛病,你们更需注意,坐大爷的车回去吧。”
“这……”柳初妍仍是犹豫着,但想起韩老夫人的头疼病,已动摇了。
薛太太坐在马车上,轻轻拍了拍大腿:“若非我府上有事,我也可亲自送你们回去。可这会儿子,你们不要我的马车,我还偏想送,再推月兑,我就亲自抬了婶子回去!”
“怎敢劳烦太,劳烦姨妈。”柳初妍月兑口而出唤她太太,被瞪了一眼,赶紧改口。
韩大太太不欲揽事上身,便由着二太太和柳初妍两个处理,可她好歹也是当家的媳妇,不能让二太太越过她去。而且她最不喜欢在这道上待着,唯恐丢了脸面,施施然下了马车走过来:“薛太太有心,实在是感激不尽,下回我们定亲自到信国公府去道谢。”
“大太太客气。”薛太太颔首,“那就这么定了。”
韩二太太心里其实是愿意的,毕竟这条路常有人来往,让人瞧见武康伯府的尴尬事不好,可那是信国公的马车。而车若跟了她们回去,还得让府上的爷送回去,也得费一番功夫。
薛太太见二太太略为烦恼,明白她的顾忌,从窗户里探出头朝后边招了招手:“傲儿,你随了去,送婶婆回武康伯府,顺道再将车带回来。若时辰赶得巧,就去将军府把大爷接回来。”
柳初妍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薛傲就骑着马跟在最后面。那黑鬃马还不耐烦地打着噗嗤噗嗤的响鼻,左右甩尾,配上主人的臭脸,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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