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离得太近了,造成仰视。他居高临下的目光那般高高在上,不像草木人生一样循序生长的阔远感觉,而更像被谁搭在弦上一般,轻轻抬手,就会远去。
我觉得心被什么东西蚀去了一块。我避过他的目光想要绕过马头,他忽然向我伸出手,他的手修长洁白,在阳光下发散着柔亮的光泽。他的掌心智慧纹深入肌理,他的手上有温温的茧子,那般触觉在放手后久久停留在手中。我觉得有茧子的手比一双柔软的手更加让人难于忘记。可他没有带我下山,他调转马头,将那马飞驰着上山,马蹄踏石以“得得”,在寂静得只剩下风声的山间,那般突兀让人警醒。
我觉出了他的意图,心里都要悔死了,早知道就不上这贼船了。他的马很快翩上崖头,最后缓缓停驻在一块更高凸起的崖石上,再无举动。这样最好了,如果他一直保持飞驰状态,我是不敢跳下来的,但是现在我偏偏身子想要跳下去。只要我跳下去就再也不会上他的贼船,为今之计只得如此。他伸开手臂,阻止了我的动作。我矮了矮头,想要从他手臂下钻过去,他只略略低了低手终将我环抱在怀中。
我使劲瞪着他,胡乱擦了擦泪,大声问他,“你这样是要干什么?”他忽然笑了笑,怒意紊乱在这笑里,混迹得不甚清明,淡淡的嗓音如同星月的唱和,“你要找的,是那个人吧。”
我顺着他的目意,做无意的一瞥,然而终于定住目光。因为就在崖头,就在一块更大的崖石上面,像永远可遇而不可求的梦一样的颉利。他穿着唐人的衣服,像一只在风中盘旋的苍鹰一样,有风时而来掀他的翅膀,命他以起飞。
我的心“咚”的一声回落原地,当那些可怕的失去,只是虚惊一场时我忽而觉得自己是这样的虚弱而孤单。
颉利轻荷着山风,闲逸地走下来,我想不清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像是一场跋涉千里的会面,这般让人觉得满足。
李秦将我放落下马。只在一旁幽幽地瞧着,我奔向颉利时还是没有忍住不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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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起话来,他是高高在上的殿下。
那个李秦他在骗我。他不肯说出真的姓名,但到底给颉利戳破,我觉得他的笑,有一点冷。又继续看时,就不觉得似从前那般温润。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骗人。无缘无故的骗人。可我一想到自己也骗了他,而且到现在还在骗着他,又有点过意不去。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的好,但他刚刚救了我,这又是我一时忘记的,可见我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怎么能够,怨他不告诉我他的真名字,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怎么可以不理他。哎哟,我的心真的是乱极了,像麻一样乱。
直到好久,颉利过牵起我的手,我们顺着山路下山。我没有和李公子说什么别过的话,终于忍不住回头偷偷瞧他,刚刚他还生气来着,但这会他又在向我微笑。只是笑里有一点隐忧的样子,他似乎是在担心着什么,是为我吗,我想不明白。
到了山脚,我咬了咬唇,终于,对颉利说,“我们能不能不回去,那个奉珠小姐她想要杀了我。”
颉利停住了脚步,他并没有转侧过来,他只是向着前方。
我想他是在在思考,就由他静着并不催促。
他忽然对我说,“你回突厥吧。”
我说,“那你呢。”
他说,“留在这里。”
我一时情急问,“为什么。”
我知道他不会做出回答,他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但他要的结果,却是堪堪难于实现。那样就好比我们有一锭银子去买长衫,一定买得到任何一种长衫,但我若是要再拿着这一锭银子去买长安,无论如何买不任何一个长安。这也就如同颉利,突厥对于长安就好比是一件长衫,而颉利只有一锭银子,他买不到长安,就要另动脑筋。似乎一直以来从不曾有什么事物阻止过他的脚步。从没有过。
一个身影在山脚下快速潜来,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眩晕。而当那个人逐渐清晰到出现面容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太快了,不由我做出反应,直到他顿住好久,我才得以顺利勾留出从前的记忆,这个不会与推我下山崖的同出一人之手吧。
伪装的嗓音已经响起,他似乎是在发怒,他同颉利小声但阴鸷地说,“颉利,你要让她走吗,这不行。”
他说的是我,我狐疑。
然后,觉得天地一转,似乎有莫大的困意袭来,覆盖住我的狐疑,我的好奇,将一切影像收去。我这般睡过,唇间仍留着轻轻的呼唤,“颉利。”
第二天,仍在房府出现是个不争的事实,我敲了敲头,不知昨天怎么睡得这么香,连个梦都不曾做。
听到我这边有了动静,养儿打开床幔,她的眼睛都哭红了,但什么都没有说。我坐在床上静静想着心事,她给我打的洗脸水都凉了几回。我不想洗脸,因为我不想出去,最终养儿怯怯递过手巾,我接了过来,一切还同从前一样我向她笑了笑。我知道这些都与她无关,如果她不留在房府还能去哪里,她是一个孤苦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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