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回了洛阳,这是我万没有想到的结果。而秦王的确得到了救治时疫的方子。救了那位将军的五万大军也救了我。将军并没有提到婉吉公主,将一切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说他听闻了我的美貌是见色起异。
宽容的秦王赦免了他,唯一的惩罚是戴罪立功。
我一直什么都没有说,只听说他在我醒来之后便大队开拔,大唐帝国总是有打不完的仗。
我也确知,那位将军并没有骗我,李元霸已与婉吉公主成婚月余。只是成亲的当日,李元霸便罔顾父兄旨意,擅自携了五千精兵出走,至今未归。我眯起眼对正日光,我知道那个出走,之所以一直没有人说起原因,也许同我不无联系。
什么都变了,什么也都未变,眼下的情况或许只能以此语道。
我的衣福云也因去找我而不见踪影。至于颉利,那个我心言念一日不见思之如狂的公子,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我终于成了秦王府的女官,却不是我意料中的在长孙氏身边,而是在李世民的身边。但介于世事常常弄人,也不便太过偏执此理,只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过,还是觉得此种安排着实欠妥,甚至难于理解,好像是长孙氏更加喜欢我,邀我入府中。又基于我什么都不会的特长,留在长孙氏身边即使一不小心捣蛋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而在李世民身边,就太有可能惹出天大的乱子。
我知道,其实只有真正的接近李世民,才能接近我来这儿的目的。但说实在的,我对这个目的,到现在仍就是茫然无知。无知到根本举拟不出我要做什么。哪怕是对颉利有用的一个动作。
接下来,显然是犯错误的时间了,对于我能犯出一系列承前启后,连贯得如此完美的错误来。李世民的态度只是笑。我回想了一下这一系列的错误,他要喝的是蒙顶石花,我一下子冲了一杯紫笋茶,还是在他喝了之后大约三天才实诚反应过来。
当时,确是茫然无知,又因太赶时间,拿着碾茶用的玉茶钵直接盛入七星盘。♀一路匆匆送去。
他嗅了一下那茶,瞧了我一眼,当时我正在偷窥于他。他瞧我那一眼。落入我眼中的是一个奇巧的笑意,我心毛了一下,就去偷窥那茶。
当他的目光触到玉茶钵,几乎一口喷出了口中的茶,他这个模样全然不像是秦王高高在上的样子。身子向后一仰,就靠到宝座上还只是笑。
这样我站着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要是也跟着笑呢,实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还真有点笑不出来。直到他说。“拿来。”我乖巧地一下子将玉茶钵送了上去。
他正瞧着弄湿了的衣襟,手触到了玉茶钵缩了一下,抬头吸了一口气。又说,“手绢。”
我放下茶盘,手忙脚乱抽出我自己的手绢递给他,他接过手绢,动作却缓了下来。我还瞧着他衣襟上缓缓汇成的茶珠,觉得此时当真是缓不得。猛然察觉到他脸上的笑意倏忽难测。我强自装着镇定,只是时不时向他偷眼,我偷,我偷,他居然一直保持着握住手绢发呆的动作。
估计这会茶水真是成了覆水。但当我也将目光移动到我的手绢上,呜,想死的心,想钻地缝的心,想逃,想消失的心,一股脑全涌了起来。
那手绢上有我绣的鸳鸯,这么说其实只能算是界定一下我的初衷,而最难得的是初衷只是初衷而已,当我血泪绣来,两只鸳鸯已经纠结成了一只。如果现在在硬要将它们物以类聚,大约只能自成一派,风格魑魅,难于类区。
他走下宝座,围着大殿绕了绕,王者之气并不因沾了茶渍而减殒。
说起来,他的王者之气并不与颉利的锵锵锐利一般,而是雍容宽度,像是浩瀚的海,静静的等候汇聚。而那种招纳受善的力量亦是不可抗拒。我一瞬间恍忽在他的气度里,就像瞧见镜中雍容得无懈可击的女子仪态万方,同我说着两个字。我始终刻意捕捉,可它每一次都比我的捕捉更快痕失。
在那失去的所有中,只有无尽的雍容留存有不败的印象。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雍容华贵的景象,同时出现在一帧图画里,用最绚丽的色彩张扬着一种美。那种美,美进人心骨时还带着飘散的芬芳。然而竟如优昙婆罗花一样,只是一闪就过了人们的心海。当它离去后,我就发现,似乎在李世民的身上,不,或是头发上,要不就他用的熏香里,能够找到与之相似的东西,但那是什么,我始终不能确定。
大概是由于他疏于对我的责罚,我很轻易就沦入了屡教不改的恶性循环。
七日后,我犯错误的吉日来临,李世民在庆安殿内殿会裴寂,唐之重臣。由于我每日犯的错皆被李世民自行忽略,我也跟着乐于忽略,而导致我的顶头上司,根本无从注意到我。还以为我是一个天生丽质、聪质均难自弃的机灵丫头呢,嘱咐都不嘱咐,就轻信我是此种场合敬茶的不二人选。
我捧着三彩人形注七星盘,光顾着脚下不摔跤那回事了,一切挺顺利的,我安然来到他们身边,还在心中庆幸,没瞧见这个七星盘里分明不是七星,多了一星。再说了,我才不再乎什么七七八八的事情,但朝上的仪制便是这样的,单数为阳,双数为阴,而以阳为贵。这个意思么就是与茶、上茶、上好茶闹腾的是一个道理,这些做官的很以为这是个事儿,是个大事儿。
裴寂瞧了一眼八星盘,脸白了白。那么白的脸,李世民也注意到了,他的眼一触到那个多余的盏时,眼中影藏着一种高深的蓄意,“裴大人,看来这世上的阴阳了无定数,还需我们各自斟酌。”说完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那时我已经反应过来了,分辨出什么七、八的寓意,整个人就在他们高深的眉来眼去中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