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加注意在薄薄枝柏后面藏好自己,一会儿的功夫,神荷果然跑了出来,一路还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
只是有一点着实古怪,她一直很注意压着嗓子,像是怕,惊着什么人的样子,我仍不惊动她,就像在和她玩捉迷藏。
拿出袖中的绢帕,想着擦一擦……蓦地止定,维持住这个姿势。神荷发现了我,她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将我望着。但她为什么是一脸显而易见的惊恐,我好奇问她,“你怎么了?”
冷荫随风簌簌之下,有人凉凉搭了一下我的肩,对眼望去,神荷惊愕的神色不变。我身后有人?转回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白袍加身,质地考究,易于发现,由身及脸,皮相不错。即引动心源,毕竟是有过一面之缘,马上记起他来,是李元吉。
他手中擎把折扇,很没有时间概念的冬季执扇,他扇了扇,我抖了抖;他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神荷,俯身拾起我惊慌失措时落在地上的绢帕,词汇凉凉:“贤弟,女装看来,风姿嫣然、倾国倾城啊?”
我原本一直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接着这凉凉句尾,已经生出冷汗,前言不搭后语,“啊!是,不是,我不是,他……”
他蓦然出手,竟然将我揽入怀中,这个蓦然说来蓦然得仓促,我目瞪口呆,拒绝不及时,头上枯枝松动,落下大大的一枝,就在我方方站立的地方。我还要再续挣扎,他顺从放手,又向我一扫眼,只是天地划线间一瞥,其实有几点钉得深入。
我有些畏罪心虚。不由得抖了抖。眼下我神思清明地想到,神荷就是为了这个才跑来找我,我竟然……竟然……由不得咬一番牙、跺两次脚……很是忧怨地看着那个李元吉的背影。
李元吉已经步出了园圃,我在心里祈求,快点自己走掉吧,他自己走掉了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他忽然顿住,又略转身,衣袖迎扬间。闲闲投眼过来,“贤弟不去同饮几杯?”
我心又是一紧,木木的移出苗圃。还想拐个弯儿溜走。不曾想,他将折扇交了另一只手,右手已经坦然自若地打我袖中,取出我的左手来,十指扣握住了。语意不浓不淡。“贤弟,你这一双手生得如此细腻纤纤,为兄几乎难以把持,要将你充作女眷收入府中。以待天长日久,两厢一处常有照拂。而似这般,让你在市井之末、烟尘之中流连。为兄何忍。”说到于心何忍时,他的脸上还很配合地现出利落的戚戚之色来,我想到。他作为李世民的同母兄弟,能做到这个地步也是不足为奇的。但这个怎么偏偏这么凑巧让我遇见他,而这个凑巧对我来说又是何其的残忍。
几句话下来,我已经被他说得骨肉发寒,有气无力。试着要从他手中挣出来,却又给他加力锁牢。一路向前阁去。我感觉到一阵阵的心酸。
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前阁,自然也没有见识过其中的景致。歌醉弦迷,舞翩情宕。引多少男儿,流连其中,只将露水情缘作一生期许。
然而,刹那之间,心田的虚弱无力中,仿佛有什么前尘往事,沓沓而来,“呼拉拉”将一颗心充得满满。又仿佛,今时眼中景物,原是那个远离得太久的背景。他看了一眼我惊异的神色,“扑棱棱”抖开扇面,凉打几扇,顿时花气流通起来,惹人神迷,“贤弟这个样子似乎是第一次来坊间,住的这么近,竟然心意恒定,也是个中奇葩。”说完自己又摇着头,感叹了一番。我想到了我如此倒霉的原因,那就是,他有可能把我当成了,有生之年遇到的一朵千年等一回的奇葩,而且对我是奇葩的认可好像还很深。
他半拖着我,到了二楼雅阁,轻轻推开房门,里面是一个窈窕姑娘的背影,一身雾烟纱衣,细纱织节星星点点流于空中,似乎隐有融融荡漾。
她轻慢慢转过身来,我好悬立地惊倒,他也是惊异不胜。我扶住了身后的门框,再次确定他是陈腊月无疑。一个不小心发散思维想到,他如何在李元吉身下婉转承欢,不由得有点恶心,竟然成功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直到后面没有路了,我给李元吉拦住。
自从我们在长安的再次碰面,我一直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似乎已经很久,我都没办法真正讨厌他。而此时,无论他是不是个断袖,于我而言,并非有多大干系,但我却依然无法很正常地接受一个身边人寻常人,他其实是个活生生的男断袖。
但隔了那刹那,再重复想想,觉得,我还真是没有想不通的权力。陈腊月他也确实不用听我的,即使我快要让他给吓死,他也还有权力维持他的喜好。
虽说我成功退了两步,事实上却并没有摆月兑李元吉的牵手,他将我安置得坐了下去,又看了一眼,犹惊愣在原地许久的陈腊月,薄黛轻螺。
我从前不知道,他穿戴妆成,会是个明艳到如此地步,果真是个可以勾魂摄魄,兼色韵天成的男断袖。
我看了他好久,也被他看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应该夸夸他,于是装作是发自内心,很天然的感慨,对他说,“腊月你这个样子,真的是很好看。”
他仿佛才才被我惊醒一般,眸间神色一黯,借妆来看,是娇弱女子的婉转伤心。生生的让人动怀,想要舍身抚慰,我于是继续说,“这身衣服和这个妆容都好,但主要是你长得娇媚也并不非要依靠它们,你本身就有你自己很独特的美。”
屋中寂得深沉,我怎么感觉我有罪呢,扰乱沉寂,又补了一句话,“我,我在这里,是不是妨了你们的好事?”
余光中,陈腊月的窈窕身姿似乎曳了曳,给李元吉伸手扶住。
没有人理我,李元吉放开我的手,同陈腊月说,“刚刚累了,好好歇歇吧。”
不知道为什么,陈腊月纤唇抖动得厉害,似乎有说不出的伤心之状。我见犹怜,深觉,不能再误他们一刻。
刚要起身,门上响起几个脆脆的打门声,李元吉应声之后,木门被打开。
神荷的主人,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含极妩媚而入,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茶盘。那几步路数,眸光轻眄之间,显是历风月无数的,笔直抒情样子。我看得目瞪口呆,几乎要将她错认成,别的什么女子,只是,似她那般标志的长相,如这风尘之中也难觅得一二。她笑揖了李元吉,方对陈腊月说,“姑娘身体不好,又到了服药的时间。”
我情急之中,正自倒了一杯茶,准备借饮茶之机,掩饰漫脸的惊叹,又给她一句“姑娘”的称呼,叹惊得喷了出来半杯茶。对面闲坐的李元吉,反应倒快,声息皆无,已挪移到一旁,转头招呼神荷的主人来收拾。
我听了他唤的是神雀,心中揣摩,只是个假名字,隐约失望。不过,自从神雀进来,陈腊月脸上的表情几度转换,业已平静。
被人撞破好事,是要有一些情绪波动的,我可以理解。
他要是平静了,我也就平静了,看他们要的糕点很香,又没法告辞离别,就取了一块,自吃了起来。神雀服侍着陈腊月服药,还细声嘱咐他,“姑娘万要以身体为念,莫似昨日那般吹风了。”
我想,他昨日吹风了吗,以前他倒是爱抽风。那边,李元吉却接过话来,“昨日,月儿为了给我舞一曲清荷,跳入水中时,穿得过于凉快了。”
我应对惊讶的能力,着实不好,太不好。又碰巧咬了一大口,此番呛住,着实是呛得实实惠惠,直咳出一脑门汗来。陈腊月抢步过来,李元吉顺遂接过他手中的帕子,摇头道,“贤弟怎么如此的不小心。”然后,他轻掐二指,拽着那只帕子,为我展了展额上的细汗。我想躲开,但瞧他动作坦然,觉得陡然避开毫无道理。又想着,咬牙,不过一个坚持,挺一挺,一切都好,大家也都好过。
果然硬挺过这段。
陈腊月那边又不知突发了什么情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神雀面色惶急,“姑娘莫是急惊风?”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抬头看他,他咬紧了牙,淡淡道,“没有。”
可神雀那厢,一意肯定,还招呼几个姑娘将陈腊月扶了出去。我忙站起来,也要跟去,神雀却劝我留下,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元吉,道,“姑娘留下,替腊月陪陪客人吧!”
我迎上李元吉的目光,他目光中,似有什么与我陈师对垒,但释放出来的神色去气若书生,深泫几种婉转。比之当初,那般怕人的戾气么,似乎有一点不同。但我依旧很怕他,尤其是神雀告辞出去,合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我差点要跳起来,追出去。
不过,李元吉推了酒壶,只与我一道品茶,还说了不少,关于饮茶的风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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