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夜色是一笔未曾蘸开的墨,浓郁的搅着,灯火次第的从宫殿绽放,一点点晕染着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簪缨世族ml/0/270/iml)
“嗒”“嗒”“嗒”。
木屐的声音在寂静的长廊里传来,旁边的宫女顺从的低下自己的脑袋,只留下那人的长衣掠过地面。
穿着木屐的男人在大殿外站定,然后看向了门外抱手等待的周岩。
“殿下呢?”那个中年男人问道。
周岩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先生,这都两年了,你还不知道殿下的习惯?哎,明儿再来吧。”
周梦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将手中的两本折子递给周岩,道:“今晚无论多晚,都必须将这两本折子交到殿下的手中。”
“是的,先生。”周岩恭敬的答道。
周梦怀的目光往殿门一看,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摇头一笑,转身离开。
周梦怀如长风入林一般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嗒嗒嗒”的木屐声。
而在宫殿内,雕着牡丹花色的小香炉缓缓的袅出一丝丝檀香,顺着重重的纱帘浸透到一袭紫衣面前。
他低着头,从厚重的紫袖中露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分明的指骨沿着紫竹笔身慢慢的向下弯曲,手腕一转,纤细的笔尖勾勒出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如雾一般的笼来。
琉璃宫灯插在墙角,拓下他的身影,乌墨一般的发丝坠下来,将阴影投入那张如上天鬼斧神工般的脸上,他双目低垂,但是那剔羽一般的眼睫毛却勾着向上,那是令人惊异的弧度。
身上披着的紫色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落下,但是他却动也没动,任凭它滑下去,只专心致志的用手指勾着那宣纸上的人,周围的一切一切都已经消散,只有那笔下的人,才是一生所至。
当最后一笔落下,他的手抚模未干的宣纸,仿佛在抚模着她。
两年了,整整两年。
他终于直起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手中的毛笔一扔,“嗒”的一声落到汉白玉的地面,溅开点点墨梅。
“周岩,将周先生给的折子递上来。”这声音薄如一片青瓷,却又在雪白的瓷胎上添上魅惑的釉里红。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夜风过境,缓缓的掠开这数十米的檀香雾帐。
周岩的目光看向那垒成小山一样的宣纸,最后默默低头。
都两年了,为什么殿下还是不相信太子妃已经死了的事实呢?以他们的能力,查到现在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有查到,还能有什么希望呢?可是殿下还是这么的执着。这两年来,每晚总要留一个时辰来描摹她的模样,想象着她两年后的容颜,可是殿下,这还有意义吗?
周岩抬头,只见南沉瑾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他,那一眼,结结实实的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一眼看穿。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如果是别人有这种想法,可能死的连尸骨也找不到了。
“拿上来。”南沉瑾顺手扯了扯自己已经落了下去的披风。
周岩半跪着双手将周梦怀的折子递了上去。
南沉瑾接过,翻开,顿了半晌,然后淡淡的抬了抬眼睛。
“四国会?”南沉瑾笑了起来,眼底里有莫名的光芒,“看来结盟终于要开始了啊。呵,四国会,竟然把金昌国忘了。金昌国凭借一个不足四万的人口,在五个国家间生存下来,并且多年不曾有战乱,难道是运气?”
周岩小声的插嘴:“金昌国土地贫瘠,天寒地冻,根本不利于生存,大概没有人愿意下大力气去攻打他们吧。”
南沉瑾一双眼睛微微挑起,手指在唇边一放,眼底里光华流转,妖魅诡谲:“周岩,永远不要小瞧一个人的征服心理。就算它只是一个小国家,但是只要挂着一个国字,谁都不会放弃树立自己的威信。但是,你翻看史书,可曾见过那个国家攻打过金昌国?还有,金昌国虽然土地贫瘠,物种匮乏,但是所产奇珍异宝甚多,你认为,其他的国家比的了?这个金昌国,恐怕是最让人模不透的。”
周岩深深的低下头,点头。
南沉瑾将这折子甩在桌子上,问道:“这几天有什么消息传来?”
周岩半跪着恭敬地回答道:“谢南带领的镇天军已经发展到了十万人,两年前南北定城合并为庆阳城之后,他们就占据了陶都,和城三个城池,这两年来,他们不断的开疆扩土,虽然先占据的都是些小镇小村,但是两年下来,吞噬的土地恐怕也有三个城池的大小了,偏偏他开始蚕食的土地都是极小的,所以陈国和平阳国谁也不愿意为这一点土地大打出手,所以到了现在,他们俨然已经是一个小国了。而现在,他们正在准备和穆山的野军较量,那些蛮汉可不是好对付的。”
南沉瑾看了周岩一眼:“看来这谢南当真是不一般啊,我曾派少英查过他的背景,但是除了他和那个宋棋风,不,应该说是东方华城走的比较近而外,便什么也查不到。当年少英说恐怕是大患,没料到当真成了气候。现在他已经壮大,陈国和平阳国肯定比吞了苍蝇还难受,不出两月,两国便要联手了。恐怕陈国此次的四国会,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解决这一件事情。镇天军恐怕要走上绝路了。四国会,其实我倒不介意去添一把火,先把谢南解决了。”
南沉瑾说着,吩咐道:“待会儿和周先生说,我准备去陈国。”
“是。”
南沉瑾说着指尖一过,翻开另一本折子,一双眼睛深深沉了下去,最后突然一声轻笑,将折子一丢。
“啪”的一声,那个折子被扔到汉白玉的地面。
周岩的眼角一瞥,只看到用墨迹横开的一行字:
百官联名上书请立太子妃事宜。
周岩只觉得头皮一紧,完了。
“太子妃”这三个字根本就是禁忌,虽然大臣从谢小姐死后就开始不断的上书,但是都被周先生扣了下来,这下周先生专门送来,这不是明摆着对殿下看不下去了吗?殿下这一年没有继位的原因就是因为谢小姐啊,没有太子妃的太子是不能继承大统的,但是现在这情况,谁还敢说殿下不是真正的皇帝?可是太子妃这位置,也就是未来的皇后,那些大臣哪那么容易放弃,自然一遍又一遍的轮番轰炸,拿祖制说事,可是殿下竟然也不慌,竟然就这么拖着不继位。
南沉瑾的靴子轻轻的踏下台阶,然后站在周岩旁边,一身诡寒的气息愈加幽深。
“想要太子妃吗?我给了便是。”
南沉瑾笑了笑,然后迈步而出。
一袭紫衣掠过长门,最终转入走廊,琉璃的宫灯如星,剔透的光泄在他的身上,但是却照不进那一片紫色中。
南沉瑾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转入黑夜。
“殿下。”
老旧的宫门外,青衣侍女们俯子,似乎抬一下眼就害怕被这人的光彩所折。
“皇上这几天怎么样?”
“回殿下,陛下这几天比较好,有过清醒的时候。”
“嗯。”南沉瑾应了一声,然后迈步进入,烛光沿着宫墙徐回。
南沉瑾伸手勾起桌上的茶壶,然后倒了一杯,往榻前走去。
“父皇。”南沉瑾微微勾了嘴唇。
承明帝猛地睁开了眼睛,狠狠的看着南沉瑾,沙哑的吼道:“孽障!”
南沉瑾眉眼妖娆,眼睛悠悠的在承明帝身上一过,然后坐到床沿上,伸手将承明帝的身体一拉,然后将茶盏送到他的嘴边:“父皇,你渴吗?”
承明帝全身都在发抖,狠狠的咬着牙齿,却被南沉瑾轻而易举的一抵,瞬间张开。
南沉瑾将茶水灌入他的嘴中,嘴角依然带着三分笑意,这笑意冰冷入骨,一看便能凝结寸土。
“你个孽障!你不是我的儿子!”
南沉瑾慢悠悠的站了起来,低头轻蔑而嘲讽的看了承明帝一眼,最后笑了笑:“你说对了,我不是你的儿子。你真正的儿子,不是在七岁的时候就被你杀了吗?怎么,想不起来了?”
他毫不在意的伸手弹了弹自己衣服,然后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迈步离开。
承明帝瞪大了眼睛,拼命的张嘴,然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僵硬的身体在床上一次次做着尝试,却最终徒劳无功。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十四年前,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沉瑾刚刚踏出殿门,周岩就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南沉瑾看了他一眼,道:“那些大臣不是都想自己的女儿送到我这里来吗?周岩,你知道怎么做吧。”
“……是。”
南沉瑾抬头,看着那一阕沉沉的双阙,挑在黑夜里,轮廓清晰。
子晴,你,还好?
——太子终于露面的分割线——
谢子晴靠在墓碑上,将碗中的黄酒灌入口中,然后一把抹掉自己嘴边的酒水,然后站了起来,伸手放在墓碑上,笑道:“秦炎,我明年再来看你。最近局势有点糟糕,但是放心,我会用尽我所有去守护这座城池的。”
谢子晴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头,看着泛起微白天色的东方,微微垂了眼,伸手往自己的袖子里一模,模住那个小盒子,仿佛要从里面去汲取所有的温暖,给与继续向前的力量。
谢子晴一翻身,骑上枣红马,拍了拍它的脑袋,道:“小红,走吧。”
那枣红马仿佛听懂了谢子晴的话,硕大的脑袋在谢子晴没有拿开的手掌上蹭了蹭,看的谢子晴一个弹指弹在他脑袋上,笑骂道:“你这东西,还撒娇,快!否则回去晚了就把你送给小妹。”
枣红马立马一震,急忙甩开自己的四蹄开奔。
谢子晴回到城中,将鞭子扔给小将,跃下马道:“常将军他们呢?”
“在训练营呢,主帅。”那小将笑嘻嘻的回答。
谢子晴看了看他的手,笑道:“你这小鬼昨晚又去赌钱了吧,还和六子一起,这不找死?小心连娶媳妇儿的钱都没有。”
“嘿嘿。”那小将满不在乎的扯开自己的嘴巴。
谢子晴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石头,多少岁了?”
“十四啦。”
“十四?好小,这年龄在原来可是刚上初中的小白菜啊。明天领了军饷回家看看你女乃女乃吧,给你女乃女乃扯点布做新衣裳。三个月了,放你三天假。”
“啊啊啊!主帅你老好人啊!哈哈!”石头高兴地跳了起来,刚才对谢子晴奇怪的言论的疑问完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子晴摇头一笑,正想离开,却被石头一把拉住,谢子晴回头,石头神秘兮兮的向四周一看,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心翼翼的道:“我看见罗将军带了两个美人回来,说是今晚洗涮干净了给你送去,要你开荤,主帅,你今晚看看是不是两个,小心被罗将军给糊弄了。”
谢子晴哭笑不得,看着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骂道:“关你什么事,再给我说东说西你就给我再呆三个月回家!”
“哇唔,不要啊。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石头说着立马蹦开,垂着脑袋缩到一边。
谢子晴甩了他一眼,然后往训练场走去。
训练场中训练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士兵,是挑选出来的精兵,进行专门的训练。
谢子晴知道,现在的镇天军对于其他的国家来说,是一块毒瘤,也是一块肥肉,肯定遭人惦记,所以必须壮大自己。所以,这两年来,谢子晴用各种方法去壮大自己的实力。而这些训练的八千精兵,就是她的第一个实验。
这些人全部是从老旧部的六万人中挑选出来的,用以谢子晴在现代杀手的特殊训练。这支队伍,简直是一群特种部队。
偌大的训练场上,士兵像标枪一般的挺直,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两天一夜。
罗恒正站在队伍的面前,和士兵一样的站立,甚至在手上还吊着一块石头。
这是以身作则。
谢子晴来到他的旁边,挑着眉笑道:“听说你给我准备了两个雏?”
罗恒差点一个踉跄,眼直直的看向前方,义正言辞的道:“训练时期,还请主帅不要谈及其他私人问题。”
“主帅?去你妈的主帅。你把我当过主帅?”谢子晴说着一脚向他踹了过去,罗恒的膝盖一弯,憋着一口气硬是不移动位置。
罗恒苦兮兮的看过来,向她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她给他留点面子。
谢子晴挑了挑眉:“罗恒你不是甘为表率吗。来人!”
“在!”旁边立马跑出来一个小兵。
谢子晴微笑道:“罗将军为增加士气,特作表率。将他手上的二十斤的石头取下来,换上五十斤!”
“是!”
士兵去搬石头了,罗恒咬牙切齿的道:“谢南,你他妈公报私仇!”
谢子晴挑眉微笑:“训练时期,还请将军不要谈及其他私人问题。”
说完根本看都不看罗恒那一脸憋屈的模样,悠然的转身离开。
她刚刚转头,就看见一个人牵着白马立在不远处。
这个时候,正霞光万丈,他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虽然军营中并没有女人,但是这样的风姿,也引得好多士兵看了来。
谢子晴无奈捂额,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是百里奕却依然有勾引人的资本。
这两年来,他借着要报酬的名号多次来这里,他每次只要六十人,一千二百人,他要来回二十回,这两年来来了十五回,真不知道他这个一国太子是如何有这些闲情逸致的。
其实谢子晴心中还在忌惮着他,因为翼城的事情,让她完全无法将他真正的和罗恒他们对待。百里奕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谢子晴的心结和态度,每次来也只呆一两天。
这两年来,他和谢子晴的关系缓和了下来,谁也不提及往事,就像两个稍微熟悉的人一样,见面吃一顿,随便说一些,便彼此再无交集。他和谢子晴的关系只是平常,反而和常威等三人混的不错,每次来都被他们拉着豪饮。
有时候谢子晴又觉得些许的搞笑,如果那三个知道他们称兄道弟的人是他们甚为忌惮的雍国太子,还不知道是何种模样。
谢子晴走了过去,道:“百里公子。”
百里奕看着她,顿了良久,最终妥协,他将目光转向训练场,然后迅速的移开眼睛,问道:“我马上就要走,这次来我不是为了那二十人的,我只是告诉你,陈国要召开四国会,很大一部分的目标就是你们。”
谢子晴全身一僵。
这么快!竟然这么快!她预料的至少也会有一年的时间,为什么会这么快?!
穆山还没有攻下来,除此之外,琪山,波衡山都没有弄还,有了这些屏障,他们镇天军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但是现在,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给她?
如果遭到四国的封杀,这样的境地恐怕天王老子也救不过来。
百里奕看着她,低声道:“你可以……”
“不行!”谢子晴断然拒绝,“我不会离开,而且,百里公子,我的事不关你的事,我希望你马上离开!”
百里奕看着她,那样的目光似乎要将她淹没,但是这眼底的神色却没有人能够猜透。
不忍,决绝,怜惜,欣赏,更多的是潜藏在眼底里没有人能猜透的计较和选择。
谢子晴故意不去看他,尽管知道他的目光如刀,但是她也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感觉到。
百里奕,太危险。
“谢……”
“来人!将百里公子送出去!”谢子晴高声喝道,然后将手一甩,快步离开。
身后的百里奕看着她的决绝远去的身影,一如她对自己的决绝,除了那个人,就将所有人排挤在外,随便怎样的努力也难以走出她的一寸土地。
可是,你的路,只能和我在一起,这一场长久的交错,是无路可逃。
谢子晴急忙快步行走,然后往马棚里面走,跃上枣红马,对着石头吩咐道:“我去穆山那儿看看,传达我的命令,从今天开始,不准百里公子再进镇天军范围!”
“是!主帅!”
谢子晴甩马离开,向着穆山奔去。
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百里奕的一句话就让所有的打算完全作废,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一个国家说不定还有胜算,但是若是两国联手,根本就是死路!原来凭着两国的间隙获得生存和发展,到了现在,却成为最大的弊端。
没有人能够忍受他们变强了。
穆山是靠近陈国的一座高山,山上居住着一群野军,但是实际上就是一些强盗聚集起来的,虽然纪律性远不如军队,但是那股子蛮横的劲儿,却是正规的军队的所不及的。
三天前常威带领着一万人围攻了穆山,但是穆山太过险峻,而且其中机关密布,如果轻易攻取,自己的人马必定伤亡惨重。
山峦在眼前起伏,陡峭的石壁耸立着,谷底寒气幽深,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
密密麻麻的士兵像是蚂蚁一样的排立在山谷的周围,警惕的等着命令。
谢子晴的红马刚到,常威已经走了上来,谢子晴的目光扫过众人,问道:“怎么样了。”
常威指着穆山道:“他们根本不出来和我们谈判。”
谢子晴冷声道:“放火!将他们给我逼出来!全死光了也要将穆山给我拿下!”
常威吓了一跳,可是谢子情一眼逼来,不容置疑的道:“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他们磨叽了。点火!”
“是!”
将士开始行动,一堆堆的干草垒了起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准备好了。
谢子晴的目光看向一个小将,道:“先给我点一堆,一炷香之后,如果没人出来,就给我点第二堆,再没人出来,就点第三堆。”
“是。”
谢子晴扬声道:“好好好给我守着,哪怕是一只蚊子,也不能给我飞了!”
“是。”
声音一重重的散开,一层层的叠起来,在整个山谷里回荡。
谢子晴知道,哪怕再隔三座山,那些野军也一定听得到。
她在兵行险招。
火苗“嗤啦”一声迅速的撩起来,湿润的早晨滚起浓烟,云一般腾起来,向天而去。
谢子晴知道,这火势如果只有两三堆,根本不会成为燎原之势,早晨露水太重,树木犹湿,这样反而会加大烟雾,看起来更是慑人。
一炷香慢慢的过去,谢子晴手一挥,喝道:“点火!”
明亮的火色瞬间跳跃起来,滚滚的浓烟混合着前面的那一堆干草的烟雾,迅速的席卷开来。
时间慢慢的走过,谢子晴依然不动如山,她的目光看向深山,最后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
常威也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停下!”
“停下!”
“停下!”
声音次第的从山中由远而近的发出,谢子晴手一抬,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她猜想他们在这里围了那么久的时间,那些野军不可能不知道,肯定是时时刻刻的警惕着,恐怕在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瞪那大了眼睛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谢子晴只有把他们逼出来。
谢子晴运足自己的力气,声音淡漠:“将你们的首领喊出来,否则我就烧了这座山!”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就有声音传出来:
“我们首领说,让你们首领进山说话!”
常威立马看向谢子晴,道:“不行!主帅,这些人不是将信誉的,万一……”
谢子晴伸手抓住他的胳臂,道:“赌博还没有风险吗?常威,不要说了。”
“那让我代替你去!”常威急忙道。
谢子晴笑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样子的人了?放心吧,我会完完整整的活着回来的。”
说完不理会常威,高声道:“好!我答应你们!”
谢子晴说完,直接向深山中行去。
在她的身后,常威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任何的话。
谢子晴的身影刚刚消失,另一道马蹄声就响了起来,常威顺着声音一看,只见一袭青衫陡然间扑了过来。
常威怔了一下,开口:“白公子。”
百里奕神色间有几分少见的急切:“她呢?谢南在哪儿?”
常威回到道:“进山了。”
百里奕一下子从马上翻下来,袖子一拂,常威还没有反应过来,腰上的短刀就已经被百里奕拿到了手里。
这是怎样的身手?
然而百里奕根本不去看他的脸色,青衫一过,瞬间没入山林之中。
常威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心中一闪惊异。
谢子晴正沿着小道上山,刚刚进去不久,就从旁边窜出来一个小兵,谢子晴知道他是带路的,便什么也没有多说话就跟着他上前。
谢子晴刚想说什么,突然感到有人接近,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按上了她的肩膀,谢子晴心中一惊,这人刚刚从自己的身后按上自己,可是自己一点察觉,就算自己因为那小兵的事分了心,但是也不可能是这样的毫无招架之力啊,要知道,这两年她的功夫已经远非原来的自己可比。
谢子晴一把抓住他的手,然后反身就想袭击过去。
这一股气劲刚刚送过去,那人竟然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闷哼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
谢子晴回头,只对上百里奕一双淡色的眼睛。
她心下一下子涌出不知道什么感觉,为什么硬要受这一击?
但是说对不起吗?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微微转了头,躲过那看着是水却含着火的双眸,想要将手抽出来。
可是,她的手被百里奕狠狠的握住,在她想要抽离的时候狠狠的反握。
谢子晴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和百里奕逼向她的目光猝然相逢,如火一般的烧来,似乎将这三寸天地全部变得灼热。
谢子晴一时间又是恼怒又是无奈,甚至还有许多说不出的情感。
这是百里奕第一次这样的表达出自己些许的情感,那样的让人避无可避,但是又能如何呢?这一生的山岚水尽,她都只为了那人而行,对于百里奕,她根本连回应也不能。
谢子晴完全的冷静了下来,再次抽了抽自己的手,这回百里奕微微松开她的手。
这一段对他们来说是惊涛骇浪,但是实际上却是在短短的一瞬,旁边的小兵道:“你是什么人?”
百里奕只是淡淡的道:“我是我们主帅的谋士,就算算上我,我我们也不过是两个人,如何在这什么都不太明了的山中作出什么事来?你就让我跟在我主帅身边,如何?”
谢子晴她什么都无法说出,包括现在的拒绝的话。
那个小兵皱了一下眉头,道:“好了,走吧。”
说完带着他们往前走,谢子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跟在那个小兵的身后向前,现在的情况,她不想再去纠结什么男女私情。
谢子晴的目光沿路打量,只见阡陌纵横,但是显然真正的道路只有他们知道,只要稍有差错可能就是丢掉小命的份。
说句实话,谢子晴一点也舍不得毁掉这个天然屏障。
九曲十八弯的路程走过去,人影也越来越多,那些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带着愤恨的注视着谢子晴和身后的百里奕,仿佛恨不得把她吞下去。
但是谢子晴和百里奕是何等的人,这样的目光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一点的威慑力,反而那种镇定的大将之风让那些想让他们出丑的人吃了一惊。
转过坝子,野军的首领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之上,看起来很有凶恶之气,看向谢子晴的眼里都是轻蔑之气。
在他们这些亡命之徒的眼里,所谓的正规军都是皇粮养起来的酒囊饭袋,所以看谢子晴的目光自然不怎么重视。
谢子晴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这人对她的态度她一点也不在意,她走上前,开门见山的问道:“归顺条件?”
这种口气,简直是狂妄至极,守在那人旁边的众人全部忍不住面露狰狞,几乎下一秒就想扑上来将她大卸八块。
野军首领冷笑道:“三年前,这个南定城的城主来要我投诚,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吗?兄弟们最是厌恶你们这些娘娘炮,一身细皮女敕肉上不得台面还想要我们替你们这些卖命!”
谢子晴毫无所谓的对上他:“我不是那个窝囊城主。”
“啊呸!你当老子们是好糊弄的是吧。当时那个城主的妻儿都被老子们玩了个遍,我看你也不经事,我们兄弟几个不知道能不能玩个尽兴。”说完将自己满是黑毛的腿翘了起来,踩在面前的凳子上,冷笑嘲讽的看着谢子晴。
谢子晴没有管他言辞中的恶意,脚一伸,只是快得让人抓不住的速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脚轻而易举的将那个野军首领脚下的凳子勾了过来,对上那个首领惊诧而恼怒的目光,平静的笑道:“抱歉,我站够了。”
说完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坐了下来。
谢子晴冷笑道:“我敢单独来找你自然就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条命而已,他们在山下守着,只要稍有差池一不小心点燃了大火,那可就不干我的事。你的一众兄弟可插翅难逃了。”
“哼!”野军首领冷哼一声,“别说我们不知道,这穆山可是一块好地盘,你们想要好好攻下来作为你们的屏障,这里面的机关道路,若非我们告诉你们,你们知道吗?烧山?呵,骗谁呢。”
谢子晴知道,只要他开口谈入正题了就好,就怕他一点机会也不给。
她看着他,道:“敢问阁下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镇天军被夹攻之后,你们的局势又如何?想要灭我,必定就要走过你穆山。你认为你们能抵挡住一国之军?如果你们让路,那么就注定要臣服,可是你们若是想要臣服,又何苦等到现在?恐怕还是土皇帝好些吧。”
那个野军首领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谢子晴,道:“你待怎样?”
谢子晴看着他,一字字道:“合作!只有合作,我们才有希望守住我们兄弟的安生立命之所。”
那个野军首领看着谢子晴没有说话。
谢子晴目光如炬,字字落下:“若不合作,我是不会把你白白送给别人当嫁衣的。”
这一句话是威胁了,如果不合作,她就不介意烧山,来个鱼死网破!
大堂上的所有人都静默了。
过了好半晌,那个野军首领才道:“你们有什么能力可以让我们相信你可以?”
谢子晴刚想开口,百里奕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然后,突然一笑。
这一笑在安静中响起,但是却无任何的突兀,这个人永远有能力在任何的情况下将他所做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
刚刚他一直隐没在谢子晴的光芒之后,令人不去注意他,但是他一出声,就将所有的目光拉过去,众人这才发现那种难以匹敌的光辉,芝兰玉树一般的风姿。
百里奕微笑道:“在下是我们主帅的军师和护卫,你想看看文还是看看武?”
那个野军首领一呆,还没有说话,百里奕便接着微笑道:“刚刚我上山时看了一眼,对山中的机关分布略有观察,让在下说说,如何?山路以九九开道,每条道路再分三条,其中,一三九左边道路无机关,二四六右边,其余中间。而所有的机关中,以一铺三叠设计,强弩为最,但是想来弩箭不足,所以只在要害处设置的有。不知是否正确?”
所有人顿时一哑。
百里奕继续笑道:“还有,你恐怕不是真正的野军首领吧。依在下看,真正的野军首领,是——这位。”
他的目光在“是”字处一顿,然后浅淡的一扫,一抹光芒从他的手下冒出,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叮”的一声,一把短刀已经切断那人耳边的一缕发丝,钉在了堂上。
这样的眼力,这样的功夫,就足以将在场的人摄住。
这时候,那个被切断一缕发的人走了出来,看着他,道:“好!合作!”
——
谢子晴和百里奕走在山道上,谢子晴的目光四处打量,也不知道百里奕是如何看出来那些机关布置的。
但是百里奕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低声道:“我看过。”
“嗯?”谢子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百里奕微笑道:“这座穆山的机关设置图,我看过。这穆山当年的机关是鲁大师所做,而他当年路过雍国的时候,我有幸见过一次,所以记得。”
他在对她解释,可是谢子晴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解释?想起刚才上山时候的那一握,仿佛蛛网一般的紧紧勒过来,让人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谢子晴道:“谢谢你。”
她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刚才在山上,谢谢你的帮忙。”
百里奕看着她,突然苦笑了一下:“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说谢谢。”
他说完嘴角露出三分自嘲的笑意。
谢子晴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加快了脚步,绕过他向前走去。
百里奕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谢子晴全身一僵,只有转头看去。
百里奕的眼里说不出的神色:“两年了,谢姑娘,不,子晴,这两个字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想要明明白白的喊出来?”
谢子晴挣了挣,可是却被铁箍住一样,她皱眉,冷声道:“放开!”
百里奕根本没有在意她的话,只是看着她,深深的道:“子晴,两年了,你还没有放下他吗?”
谢子晴心一颤,有痛意蔓延,这是多久了,多久没有人当面和她提起过他了,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在每一个夜晚吞噬着她,让她辗转反侧,让她在心中无声的呼喊。
有太多的思念说不出口,有太多的害怕说不出口。
她怎么放得下?
百里奕道:“你认为我帮你是为了让你说谢谢?我这两年来,难道只是为了让你说一声谢谢?我几乎每两个月来一趟,只不过是为了能见你一面,哪怕你永远对我不冷不热也好。我想,总会有时间的,我会慢慢的将那人从你的眼中消去,然后,我在占据。你为什么总是不留余地的拒绝?你连机会都不曾给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做的不比他好?”
谢子晴看着他,完全没有料到一向隐忍的百里奕会这样的说出那些,把最后的窗户纸都捅破,不留一丝余地。
谢子晴伸手颁开他的手指,道:“我没有办法忘记他,抱歉。”
“如果他早就已经忘了你呢?”百里奕紧逼着。
谢子晴终于抬头,无畏的看他,目光璀璨如星辰:“这一生,无论他忘或不忘我,我也永不可能在忘记他。哪怕将来他对我形同陌路,我的心里,也只能塞下一个他。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再也不会!”
这一句话斩钉截铁的落下,毫无挽回的余地。
百里奕脸色一白,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拳,身子一颤,不由得放开谢子晴。
谢子晴再也不看他,转身离去。
百里奕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只觉得有冰凉一层层浸透到自己的心里,长久不绝。
——这样,也好。
——这样,来日你恨我,也能恨得彻彻底底。
——这样,我就能毫无顾忌的出手,你只能,在我这里。
------题外话------
下面的文分双线走,一线女主,一线男主,直到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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