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明明空无一物,西门吹雪却连一步也迈不出,这决非人力所为,背后传来一阵胜过一阵的牵扯感,他转过身一看,小团子已被女乃娘抱着渐行渐远。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哪个方向扯,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西门吹雪面色更沉,看来他似乎是和李寻欢绑在一起了。
冷香小筑:
西门吹雪站在房内,他周遭三米内的空气几乎冻结,但房间里唯二的两个人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小寻欢被女乃娘放在床上,乖乖任她解开自己的外袄,然后用锦被严实的裹好。女乃娘小心的避开他手上的伤口,心疼不已的问道:
“小少爷,还疼吗?”
小寻欢摇了摇头,低声道:
“女乃娘,对不起”他指他擅自跑开这件事。
“小少爷这么说就是折杀奴婢了,本就是奴婢的失职,小少爷切不可往自己身上揽。”她照顾这孩子多久怎能不知他有一副怎样的软心肠,这在一般大户人家得有多稀罕,她摇了摇头,轻柔的拍着他的背脊,哄着他进入梦乡,眼神说不出的疼惜宠爱。也是幸亏李家人口简单,大家族的腌臜几乎没有,李寻欢能养成这样,这一点确实功不可没。
眼见小寻欢已经睡熟,女乃娘轻手轻脚退开,先是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这炭选的是上等的无烟碳,没有丝毫烟尘不说且高温耐烧,感受了下确保屋子里温度宜人,女乃娘又把窗户开了一丝缝隙通风,然后才蹑手蹑脚退出屋去。
西门吹雪无声叹了口气,他刚刚确实迁怒了,可这小团子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怒气来得实在白费,他估测了下,自己最多能离开李寻欢三丈远,多了又会被扯回来,也不知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西门吹雪走到床边,小家伙睡的正香,脸蛋红扑扑的,小嘴轻微张合,看得人心不禁一软,他不自觉放柔了气息,尽管这其实并无影响。
床很大,小团子个头小只占了一小块,西门吹雪索性不客气也占了一块地,他靠着床柱,这位置刚好可以透过窗隙看到屋外的梅林,放空思绪在脑海中演练剑法,亦如同他过去闲暇时候的做法。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西门吹雪被一阵动静惊醒,不知何时他竟然睡着了!这不禁让他心绪有些复杂,还好身边是这小家伙,如果是别人那就太危险了。此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的侍女,大约二九年华,青春靓丽,小寻欢也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来人,含糊的叫唤了一声:
“紫玲姐姐。”
原来这就是紫玲,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长得不是顶漂亮,却有一股温柔的气质,也是清秀可人。她看着李寻欢笑着道:
“小少爷醒啦,快到晚膳了,现在可会肚饿,要先吃点什么东西垫一下?”说着一边上前服侍他穿衣。
“水晶枣糕和玉皮梨酥。”小家伙来了兴致,笑眯眯冲着紫玲撒娇道。
紫玲莞尔,轻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
“你哦!仔细夫人知道,净吃这些糖食、”
“姐姐才不会告诉娘呢!”小寻欢笑的有恃无恐。
紫玲失笑,将他身上最后一颗纽扣系好,整了整他的小袄,突然嘴角笑意一凝,道:
“小少爷,这手怎么了?”
“唔,不小心摔着了。”
“诶,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说着抓过那只受伤的手,轻轻呼气,问道:
“还疼吗,药上过了吧?”
“不疼了,姐姐别担心”小家伙含糊着,然后打着商量道:
“姐姐别告诉娘,好不好。”
“小少爷说的是这手,还是糕点呢?”看他没打算细说的样子,紫玲也不欲多问,小少爷人虽小,但多少有分寸,还好没什么大碍,却也有些生气他的不当心,也不知当时是谁在看护他的。
“都是,姐姐最好了。”小团子笑得一脸讨好。
“好呀,小少爷这是恭维我呢,那等糕点端上来以后记得还得把药喝了。”
一听这话小寻欢脸上的笑容一僵,苦着脸道:
“还有药啊好苦。”
“良药苦口,等冬天过去就不喝了啊,乖。”这么小的孩子就得喝这么多药,她也很心疼,不过心疼归心疼,药是不能省的,她只能多纵着他一点,任他撒娇任他耍赖一阵。不过这一点后来也没了,不知哪次不小心透露给他说这药煎起来很麻烦,然后就很少听他耍赖不喝了,她知道这是小少爷懂事不想多劳烦别人,但就是太懂事了反而让很多人心疼。看他每次皱着眉头和鼻子咕噜咕噜把药喝完,紫玲倒宁愿他还能多耍赖一阵子,要不干脆就不喝了,就像平常小孩子一样,也不要他这么小就知道这样体贴别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李寻欢估计就是那最没糖吃的小孩。
“哦。”李寻欢闷闷的答道。刚刚又甜点吃的开心都淡了几分。看他这样紫玲更不是滋味了,柔声安慰道:
“我的好少爷,再加一碟金丝糕怎么样,保证不告诉夫人。”
“嗯!”李寻欢大大的点了点头,看样子好像高兴了点。
紫玲松了口气,抚了下他微卷的发丝,起身道:
“那小少爷乖乖呆在这等姐姐一下哦。”见李寻欢答应,她转身出了门。
转眼屋内又剩李寻欢一人,当然没人看得见的西门也是在的,李寻欢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呆呆的望着窗外,安静的模样实在和一般孩子相去甚远。西门吹雪暗自皱眉,这样年幼就要与药石为伴,身体是出了什么毛病?看他不折腾不哭闹,温温润润的模样反倒叫周身的人更难受,到希望他能再折腾点的好。
没多久紫玲就回来了,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好几碟东西,可李寻欢却只注意到中间那碗黑黢黢的汤汁,只觉得还没喝什么嘴里就先苦了,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好像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紫玲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真是好笑又心疼,温柔地笑着走进,先端起药汁,拿了小勺试了试温度,道:
“现在温度刚好,赶紧喝了再吃点糕点冲冲味道。”
“恩,可以先吃一片金丝糕再喝吗?”小寻欢目光有些游移。紫玲其实很想答应,但是:
“先吃糕点的话等会就会觉得要更苦了。”
小寻欢想想也是,严肃着小脸端过碗来,小手一摆表示不要人喂,开玩笑这样喂不知道得苦多久。只见白生生的两只小胖手端着比两手加起来还大的搪瓷碗,利落的往嘴里凑,咕噜咕噜,只可惜嘴太小,喝了两三次才喝完。等最后一滴药汁从碗里消失的时候,小寻欢几乎快吐出来了,小脸皱成一团,直到紫玲塞了小块枣糕到他嘴里才好些。看他痛苦的模样紫玲担心地问:
“还好吗,小少爷?”
小寻欢努力将口中的枣糕咽下去,听到紫玲这么问,“哇”一声的扑进她怀里,呜咽着道:
“呜呜,再也不喝药了”
紫玲顺势揽住他,拍拍背,嘴里不住说:
“好好好,再不喝了,以后谁在叫小少爷喝药,姐姐帮你赶他走。”
小寻欢埋在她怀里闷闷的点头。西门吹雪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才该是一个孩子正常的反应,安静懂事什么的,还是大一点再说吧。
小寻欢埋了好一会儿,紫玲几乎快以为他睡着了,却见他突然直起身,眼角还有些发红,然后一脸正经道:
“金丝糕,水晶枣糕和梨酥。”感情没忘一直惦记着。
紫玲瞅他这模样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说呢,没想到是这茬,冷不丁扑哧笑出了声,道:
“没忘没忘,诺。”把一边的碟子端过来。
小寻欢吃的包口包嘴一脸幸福,看得一旁西门吹雪也不禁和软了眼神。糕点倒也不多,解解馋足够,毕竟等会还得吃正餐,否则吃苦的还是这小家伙。等他把碟子里的糕点解决完毕,紫玲在一旁顺势递上一碗清茶拿来给他漱口,这茶用的是她家乡的秘方,对孩子的牙齿很好,否则她也不敢这么由着他吃。
等吃完糕点,小寻欢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紫玲说:
“紫玲姐姐,刚刚我不是认真的”
“嗯?”紫玲不明所以。
“我说再也不喝药的事。”小团子也知道要等自己不喝药不知得要多久,但起码最近是不可能的。
“怎么啦?”紫玲柔声问道。
“我这样任性不好,”小寻欢说得一脸认真,“娘说过,世上还有很多孩子病了连药都没得喝,我喝了还有甜点吃,已经很幸福了,再强求就是不懂事了。”
这是他娘以前哄他喝药的时候告诉他的,紫玲听得只觉得心酸。夫人本是怕把少爷养成耽于逸乐纨绔才给他说这些,没想到效果好太过了,谁知道这人生来竟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不过这样的年纪,就这般苛求自己。如果夫人知道了这结果,只怕也悔不当初,不该给这孩子说这些。
“小少爷已经很懂事啦,所以任性一点没关系。”
李寻欢摇了摇头,还待说什么,就被紫玲一把搂住,亲了亲额角,止住了他接下去的话,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哭出来。她也怨过为何父母要把她卖人为奴,但却没有怨过自己在李园为奴,无论是严正的老爷,稳重的大少爷,还有温柔慈爱的夫人,最重要的是怀里她照顾的小少爷,都让她感到温暖,李园很好,她比天下许多和她同命运的女子要幸运太多。而后来她出嫁的时候李园作为主给她送上的心意更让她感动不已,那时她也知道了小少爷手上伤口的由来,一时间心中涌出的酸楚和泪意这都是后话。
西门在一旁听得又一次叹气,这家人是教养太好,小家伙教成这样实在难让人不喜欢,这小笨蛋肯定不知道,天下大多数孩子喝了药总归是会哭吵着找爹娘要糖吃的,也就这小家伙对这耿耿于怀心怀愧疚。
屋外梅花无声的飘零,这一刻岁月温馨的几乎可以将人溺死。
冬走春来,万梅谢尽,西门吹雪在李寻欢身边一呆就是六年。六年足够一个小肉团子长成另一个小肉团子,六年里他将李园上上下下全走遍,当然是跟着小寻欢的,六年来他知道这小家伙先天不足所以常得与药石为伴,这是富贵病,精贵着养着也没什么问题,以李家的家业当然养得起。当时他还可惜了许久,小寻欢有一双很漂亮的手,这双手握剑再合适不过了,他常常想如果小寻欢能看到自己,就一定教他习剑,可他到底看不见自己,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狠下心让他三伏寒冬仍旧练武。好在李松龄找了一个高手教李寻欢习武,虽说主要是内功心法的学习,但小家伙顽固要强的个性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非得坚持每日扎马习艺,打好基础,那段时间惹得园里的每个人都心疼得要命,小团子每天都像下过锅似的,让李夫人一见到自己夫君就直接拿眼刀子招呼。
六年能够改变什么,它能让一个冷硬的剑客对一个可爱的孩子心疼心软,却无法让这个剑客放弃对剑的追求,每日清晨他都固定练剑,反正没人看得到,只是地点从万梅山庄变到了李园,没什么区别。
而就在这一年,李寻欢见到了他此生占据他生命最多的女人,他的表妹林诗音,现在不过也还是一个小女娃,比李寻欢还体弱,脆弱的像一只水晶女圭女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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