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寻欢来历这个话题揭过,除了定期的诊脉外,西门吹雪每日都会来李寻欢这坐坐,时而对弈,时而品茶,有时也会谈谈天,虽然西门不是话多的人,但因李寻欢对这个江湖的事不是那么了解,所以西门总会简要跟他说说历来发生过的大事和一些格局,李寻欢心里不禁暗暗感动,他也看得出来西门对这些事不是那么感兴趣,跟他说这些完全是照顾他。当然西门其实也是享受这种时候的,虽然事情是他在说,可有时李寻欢的一些看法总很合他的脾胃,不得不说和李寻欢聊天实在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既是个完美的倾听者同时兼备出众的口才,学识渊博才华过人却不爱卖弄,所以西门尽管寡言,但和李寻欢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气氛尴尬。
可有件事却让李寻欢对西门有些“怨念”,自从他们确立朋友关系以后,李寻欢的客气确实少了,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酒鬼,“六如公子”的第一如便是“贪酒如命”,然而酒鬼李寻欢却已经好久没碰过酒了。西门不是贪酒的人,他们在一起时品茶居多,当然这其中肯定也有对他病情的考虑。所以有时李寻欢明里暗里暗示西门吹雪,良辰美景无酒不欢呐,大多时候都被西门沉默掉了,这时李寻欢就会大大叹口气,闷闷的喝他眼前的茶,实在次数多了,最近一次西门才在李寻欢又一次讨酒后,暗暗叹了口气,执起他的手腕为他号脉,回答说:“再喝三天的药,才能喝酒,不许贪多。”
李寻欢眨眨眼,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对西门这性子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想到这次竟有意外之喜,听到确切回答他惊喜之余又有些内疚,明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可没有酒的李寻欢就不是李寻欢了,让一个酒鬼的生命中没有酒无疑是最残忍的。西门果然是真正的朋友,于是他眯了眯眼笑道:“知我者西门也。”
“我说不可贪多。”西门无奈,可看他听到有酒喝时瞬间明亮的双眼,和绽放的笑容,西门有些后悔,是不是禁得太久了,他当然知道李寻欢是酒鬼,试问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带着酒囊,不是酒鬼是什么,从梅林立捡回他的那时西门就知道。其实不是李寻欢对西门的性子没法,只有西门吹雪自己知道每次听到李寻欢叹气他都有冲动想满足他的要求,但想到他的病忍下了,这次是看他的病情有了起色,也实在是不忍看他再失望所以答应了,结果令他这样开心,西门又考虑是否适量每天让他喝一点。
可叹西门自己一点也没发现,他对李寻欢一点一点在退让,看他讨厌苦药,所以闲暇时总琢磨药方,斟酌着在不影响药性时加多一点甘草,怕他卧床静养无聊,就送来画策书籍供他消遣,还准他多加衣服时外出透气,现在不忍看他无酒的烦闷,又取消了禁酒令,其实他现在正捉模着要酿什么酒才能补身又不伤肺。其实西门如今的生活要比他过去二十几年要丰富得多,过去的他只有剑,如今和李寻欢相伴,就算只是静静坐着也能给岁月添几分安逸美好。
平静美好的光阴悄悄从指缝溜走,这日李寻欢正懒懒的躺在亭栏上享受冬日难得的阳光,亭子内烧着取暖的炭火,这炭是经过特殊处理据说没有丝毫烟尘不会伤肺,他身上披着一件暖和的裘衣,手中是一小壶酒,酒是暖好的,他正慢慢饮啜,因前些日子受了风咳了一会儿,又被禁了好几天的酒,这会儿才开禁,却也只有这点量,可不能牛饮浪费咯。
一个温雅的公子手托银壶啜饮琼浆,他身后是一片灿灿金阳,这个场景岂不让人心醉。然而李寻欢心里却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惬意安然,西门已经三天没来了,他有点无聊,叹了口气,放下酒壶,问身边的小珠:“西门这几日可是有要紧事?”
“庄主正在斋戒沐浴。”小珠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哦,可是最近有什么盛大的祭祀庆典需要西门亲自主持?”李寻欢问道,心想近来并无甚重大节日,莫非是庄内的什么日子。
“不是的,因为庄主要去杀人。”说完小珠才觉有些不妥,公子这般神仙温柔人物,会不会对这种事排斥,小心瞄了眼公子的神色,见没有明显反感只是少许疑惑,连忙补充道:“庄主要杀的都是恶贯满盈之徒,像以前有个采花大盗,毁了无数女子贞洁不说还到处宣扬,庄主追杀他两天两夜终于杀掉这个婬贼,还有以前江北一带出现过一伙强盗,抢人财物不说还把所有人都灭口,恩,总之庄主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小珠后面有些含糊,心里暗怪自己当时听姐姐们讲的时候不认真仔细。
李寻欢看她有些着急的模样,不禁好笑,起身对那丫头说道:“走,我们去看看西门。”
“哦,好。”又看见李寻欢的笑容,小珠还是有点眩晕,傻乎乎的在前边带路,快走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时候庄主好像是不准任何人打扰的诶,瞄了一眼身后正缓步走着的李寻欢,心想:公子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该说来的也巧,李寻欢他们到时西门正要出发,只见西门吹雪一身雪白劲装不染纤尘,腰间一把乌黑古剑,面容冷峻。看到李寻欢,西门很感意外,不过冷肃的表情立即松动不少。
只听李寻欢道:“西门这是要出去了?”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道:“嗯,今天的药可吃了?”他例行问下。
“咳,等会儿就吃。”唉,出了这事就没别的可说了吗。
“我大概十天之内会回来。”西门顿了一下,眼神柔和了,说:“等开春,你身体好些,也可以出去走走。”
“我等你回来喝酒。”
“嗯。”西门低声应下,只是眼神越发和软了。以往这种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危险未知的挑战,走的时候一个人,回来也是,现在有人等自己回来,感觉好像还不错。
西门吹雪并未向李寻欢解释此行的目的,他们之间的相处,一个抬头一个对眼,彼此就心有灵犀。等回来后分享岂不更温馨。朋友之间不过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等西门回来果然已是十天后,和走那日相同也是个难得的晴日。
西门吹雪沐浴更衣完毕就去找李寻欢,他还记得分别时的酒约,再说他也得看着切莫让这个不自觉的酒鬼太过贪杯。当然,这么久没见李寻欢,西门心里不得不承认心中确有思念,实在是和李寻欢在一起的岁月太过美好,冷然如西门吹雪也不免贪恋。朋友间明明不是这种情感,可他现在一点不自知。这思念赶着他归家的步履匆匆,这么多年来,这还头一遭。
等西门到花园,就见李寻欢已在亭中摆好酒具,他今日一身雪白的中衣,外罩一件鹅黄外衫,就算亭内已有取暖的炉火,这种着装随他来说也稍显单薄,真是不懂照顾自己的人。吩咐下人把屋里的貂裘拿来,才继续走近。看西门到来他一笑说道:“寻欢恭候多时了。西门可算来了,你再不来,这些佳酿就该喂了我肚里的酒虫了。”
见此景西门有些恍惚,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公子如梅,晴阳暖照,他身后是梅雪摇印,万般繁华好似只为作他铺垫。西门心里轻叹,这李寻欢,颜色只怕太好。
西门吹雪走进亭子,落座后指尖轻触壶身,酒是暖的,还好。他看着李寻欢在给他斟满一杯后,自己就悠然的自斟自饮起来,心里不禁暗笑,这人真不客气。
“我去了关中,为杀一个人。”西门径自开口。
李寻欢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默默倾听。
“江湖上有个金鼓门,门人善用鼓锤,多用铜制,因制作精美看起来外表似金子,所以是金鼓门。虽说是江湖门派,但其实门人多是商贾,鲜少参与江湖纷争,作风倒也正派,平日里乐善好施。
然而,一个月前金鼓门却被灭门,全门老小包括还待哺乳的婴孩无一活口。”听到这,李寻欢不禁皱眉,神色有些悲悯,却也没出口打断。
“这件事是掌门金老爷子的大弟子干的,因不满掌门之位传给师弟,又兼门派内口角和利益纷争,所以下毒干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西门讲到这抿了口酒,看着李寻欢道:“我此行去就是为了杀他。”
“这般欺师灭祖的无耻狂徒,确实人人得而诛之。”李寻欢道,喝了一杯酒,他问:“西门与那金老爷子有旧?”
“素未蒙面。”
李寻欢浅笑不语。
又过了一杯酒,他才说:“西门和我说是怕我误会?”顿了一下又道:“我信你的,就如同你信我一般。”
“不。”西门说道,“只是想说给你听。”
李寻欢愣了愣,唇边的笑容扩大,有时候西门的话实在很动听。
西门看见李寻欢的笑容,心底莫名柔软了几分,也拿起酒杯默默啜饮起来。
已近日暮,夕阳泻进亭里,打在李寻欢的头顶,西门莫名觉得那深栗色的发丝质地应该会很柔软,差点就伸手去触碰感受,好在理智及时来了一把,李寻欢奇怪地看着他。
“没事。”西门说道。
李寻欢瞄他一眼,不管,又径自惬意的眯眼品酒。
西门望向远方天际,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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