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明月楼 一

作者 : 秦筝

天还,七宝刚刚听见邻居家木门嘎吱响了第一声,她便迅速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脸都来不及洗,便匆匆去厨房煮好了香喷喷的豆浆,将的米粥倒入小碗,准备出一块雪白的醉腐乳,小心地盛在小碟里,搭配妥当,她还不忘将一片洁净的巾子放在蒸笼顶部,随时取出。

将这一切摆好,七宝松了口气,想起乳娘的吩咐,便迅速冲到井边,哗啦啦洗漱了一遍。终于顺利将早上的工程完成啦!七宝美孜孜地看着餐桌,所谓餐桌,也不过是一张只剩下三条腿,不得不再嫁接了一条勉强放平的小木桌而已,但是放在乳娘的膝盖上高度正好。

一切都在乳娘起床前准备好了。

七宝是天才,七宝捏着小拳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乳娘皱了皱那本来已有不少皱纹的眉心,“七宝,我没告诉你,没有洗漱前不能碰干净的食具么,规矩都忘了?”

七宝笑咪咪的小脸顿时垮下,乳娘就跟大仙一样,这都能知道。她不过是把那个步骤押后了而已,她居然也能发现。

七宝搬来小凳子坐在乳娘的床边仰视她,准备聆听她的教诲。“乳娘,你有话要快点说哟,七宝呆会要上工了。”

乳娘乜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总让我想起陈田阳。”

七宝瞪大了眼睛:“乳娘,陈大哥是你家的亲戚吗?”

乳娘的豆浆顿时呛在喉咙里,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丫头,你乳娘家怎么会有这种亲戚。他是前朝一个杀人越货的土匪。”

七宝天真地望着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土匪扯上什么关系。

乳娘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知道她根本什么也不明白,就给她解释:“一个女孩子,坐成你那个样子,就是陈田阳了。”

七宝委屈地低头,自己撇着两条小短腿,膝盖大大分开地坐在小板凳上。“乳娘,那是因为板凳太矮了,七宝已经长高了,七宝记得你教的坐姿,七宝记得的!”

乳娘看着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女孩,眼神有了一点柔和。她叹了口气:“七宝,不是乳娘爱训你,虽然咱们已经不同往日,但是如果你自甘如此,跟蓬门小户里面的丫头一个样,乳娘就愧对你爹娘了。”

坐姿跟爹娘有什么关系?七宝默然。这个时候跟乳娘争辩是不明智的,但是家道中落,爹娘早逝就是事实,从大家闺秀变成蓬门小户的丫头,对于七宝来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从她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爹娘的面,只认得乳娘一个人而已。

“乳娘,七宝也觉得你像一个人。”七宝想了想,笑咪咪地回道。“像前门楼大街上的黄大爷。”

乳娘盯着这个小女孩,眼光如同蛛丝般细密认真,“他是什么人。”

“他是地主哦,七宝听大厨讲,黄大爷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大街上训人,他训人的样子跟乳娘可像呢!”

乳娘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七宝已经挎着小篮子出了门。

前门楼是一块风水宝地,这里餐馆茶楼酒楼妓院商铺无一不有无一不精,整个丽水城最繁华的就是这块好地方。七宝挎个小篮子,走在帮工去的小路上。

路过奴隶市场的时候,她加快了脚步,仿佛后面有鬼追她一般跑得飞快。

前门楼的黄大爷果然又插着腰在训奴才,七宝看天色还早,便了过去。

七宝的任务是在一家特别出名的酒楼帮工。七宝提着竹篮穿街走巷,丽水城的街道非常有特色。一边是高楼美酒,连石子路上都被太阳打磨的光辉灿烂;另一边是照不到阳光的阴面巷子,巷子里极其沉静,偶尔有一两个妇人挎着菜蓝走过。每到吃饭时候,这里是杯盘交错,猜拳行令,那边是乞丐成群,等着厨子或者小二把残羹冷炙端出来给他们饱餐一顿。七宝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白等,因为所有的剩菜剩饭,除了被大厨打包带回家,就是给了七宝带回去做了帮工费。

七宝悄悄从后门走进去,熟练地穿过后堂进了大厨房。早晨还没有什么客人,小二趁着掌柜在帐房码帐的功夫在前门偷偷打着瞌睡,大厨们却不得闲,开始忙碌中午要用的食材。七宝先被派去烧火,然后是给小厨子打下手,接着是给大厨师递擦汗的巾子,一上午忙碌个不停。

直到掌柜派小二来叫她,七宝高兴地应了一声,跟着来到大堂。

是黄大爷来酒楼吃午饭,按照惯例,楼里有的菜就招待,可是黄大爷十分挑剔,要吃东街的腊肠,西街的酱肉,南巷的酒酿,北门的排骨,然后带一罐前门楼最偏的小巷里陈寡妇家的香酒。七宝很不明白,为什么要隔着老远来这里喝,黄大爷不是每天吃完饭都模去陈寡妇家么,干嘛不干脆喝过了再来或者回去再喝。但是她非常识相,从来不会多嘴,因为只要跑跑腿,她能拿到一个铜板的赏钱,小二是不屑做这事儿的,小二有小二的事情,也不能离开大堂。

一个铜板也是钱,女人一定要有钱。七宝非常认真地记着黄大爷泛着黑的大板牙里吐出来的字眼,然后撒开小短腿就跑了出去。

“这个小娃倒十分有趣——”二楼一个年轻男子笑道,“个子那么矮,跑起来还真快。”

另外一个年轻人也不过露出淡淡的笑容,替自己的杯子斟上了一杯茶水。

“喂喂,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能不能喝点酒啊,”那个年轻男子抱怨着。

喝着茶水的男子笑道:“我从不喝酒。”

过了一段,矮子小姑娘,不,七宝挎着满满的小篮子进来了。

坐在二楼的年轻男子玩心大起,酒桌上的花生米在指尖轻轻一弹,那花生米轻巧地落在小姑娘的头上,七宝抬起小脑袋,四处看了看,唯独没有发现到底是谁作了恶作剧。她一不留神,不知道被谁伸出来的脚绊了一跤,小篮子飞了出去,四周吸气声,惊呼声一片。

七宝爬起来,不得了,那小篮子正巧扣在黄大爷的脑门上,排骨汁顺着他的大脑门往下淌着,七宝瑟缩了下。

黄大爷脸上横肉直抖,两眼一翻,舌忝了一下嘴角的浆汁,旋即左手一抹,腾地站了起来。哗啦一下子掀开了桌子,掌柜见这情形,立刻口中念佛,心痛不已,那是前阵子刚配的黄花梨啊。大厅的客人见此情形,全都默不作声,站得远远地,唯恐殃及池鱼。

七宝回头一看,掌柜已经阴沉着脸堵在了门口。现在只有两个地方可以逃跑,一个是厨房,一个是二楼雅座。但是厨房里决计不会有人救她,二楼倒是有客人,都是贵客,还有几分希望,她迅速判断着形势,其实被抓住了不过是两个大耳刮子,但是黄大爷的耳刮子她挨不住,怕有好多天会爬不起来。

“娘的,你个小丫头片子,老子逮着非扒你一层皮!站住!”黄大爷骂骂咧咧,三步并两步,眼看就要到跟前。

真可惜,这份差使可能要丢了,七宝瞅个空子,撒开小腿便往楼上跑去。还来不及看清人,便一头钻进一张桌底,躲在下面瑟瑟发抖。

七宝气喘吁吁地抱住一个人的腿,仰头道:“大哥哥,我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躲?”

腿的主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七宝听见黄大爷蹬蹬蹬的上楼声,心里一紧。

黄大爷一看这丫头片子居然敢跑,返身在柜台拎起一样东西就要跟上,谁知道突然惹来一阵闷笑,他低头一看,是个算盘珠子。他气得七窍生烟,啪嗒一摔,急步去了厨房,居然拎来把菜刀,立刻跟着跑上楼。

他满脸凶光,举目一看,二楼只有一桌人,他气势汹汹地将那菜刀一下凿桌面上,厉声道:“把人交出来!”

那正在饮茶的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黄大爷一看清他相貌,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下去。

世人皆知女人之间会比较容貌,却不知即便是男人,不在意相貌,倒在意气度。这饮茶的公子生得俊美之极,任何人看到,都只觉这样美好优雅的人,以前没有碰到过,今后也再不会有,不管什么人,只要心中生出一点自惭形秽的念头,气度就远不能及。

黄大爷在这丽水城40多年,却从过这般风度的公子,登时呆了呆,直觉这人大概是外地来的贵公子,那又怎样,他混了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怕个弱不禁风的臭书生!

七宝抓紧了男子的袍子,偷眼看着外面的黄大爷,只觉得他满脸浆汁十分滑稽,神情却说不出的狰狞可畏,于是她便一声不吭地蜷缩成一小团。

她听到另一个少年笑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人家不过是被绊了一跤,并非故意,何必这么计较!要我说,回家换衣服便是,唠唠叨叨像什么男人!”

黄大爷刚才只光注意饮茶的白衣公子,却没看到旁边笑呵呵地望着自己的蓝衣少年。

“你!”

楼下已经哄了好多人,如果今日善罢甘休,还怎么在这丽水城站住脚根。一个小丫头和两个外乡人都敢在他头上拉屎拉尿,那他这地头蛇算是颜面无存。

“老子今儿还非把这丫头剁馅儿下了菜不可!看谁敢多管闲事!!”

思及此,他也不再客气。一把伸到桌子底下,想要拽七宝出来。七宝整个人缩在白衣男子的脚边,如受惊的白兔般哆嗦的厉害,心中却在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挪到另一人的腿边,这男子刚才一直都没说话,会不会根本不想救她。

白衣男子只轻轻地一挥袖子,黄大爷壮硕的身体便轻巧地原地三百六十度打了个旋儿,如同陀螺一般原地转了一圈,晕头转向地刚刚站稳,他怒气上来,再也没有半点顾忌,冲上去就想拔出那菜刀,谁知道蓝衣少年一根筷子轻轻压在刀柄上,笑嘻嘻地望着他,那刀竟然不能挪动分毫。他一心急,抄起一边的凳子便要砸了这桌子。

蓝衣少年微微一笑,脚尖轻轻一踢,黄大爷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倒了下来,那长凳子失去准头,眼看要砸向白衣男子,他看也不看,手臂一转将那长凳轻巧接住,长凳弧度优美地飞了出去,引来楼下众人一片惊叹。

“啧啧,以大欺小,实属无赖!你这身肉,小爷我也看不上,不如用盐腌起来,到街上当猪肉卖,一个铜板三斤,小爷还替你担心,这身臭咸肉,恐怕卖不出去哟……”蓝衣少年眼睛眯着,十分喜乐。

黄大爷倒在地上,正好与桌子底下的七宝眼睛大眼瞪小眼,听了这话更是咬牙切齿,可是他却没有力气再去抓她,刚才蓝衣少年那看似轻巧的一脚,实则力道很大,他瘫倒在地,疼得冷汗都已流了出来。

他立马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膝盖剧痛无比,头也不回地爬下楼,明明是一瘸一拐,可是下楼比上楼还要迅猛。

白衣男子手一伸,将桌下的七宝拎了出来。

七宝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对面的蓝衣少年。

那少年夹起一个花生米丢进嘴里,眯起眼睛冲着她乐。

七宝顿时想起,刚才砸在她脑袋上,害她没看清路就摔跤的元凶。但是她没吭声,乳娘说过,聪明人从来不做无谓反抗。所以她就傻愣愣地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最后对着白衣男子哀求道:“大哥哥,放我下来吧。”

白衣男子弯起唇角,将她放在了地上。

安全着陆的七宝,非常恭敬地给两个人分别行了礼:“谢谢两位哥哥救了七宝。”

哦?明明知道是他丢了花生米,居然还好声好气地向他们道谢,蓝衣少年歪着脑袋靠近七宝,这个小姑娘蛮有趣嘛!

七宝一愣,这个蓝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他的脸突然在她面前放大,只看到眼睛和嘴巴的弯曲弧度一个上拱一个下凹,本该束好的头发却顽皮地几乎要落到她脸上来一般。

七宝后退一步,看看楼下故作镇定的众人,压低声音道:“两位哥哥,你们快走吧,黄大爷肯定要回家叫帮手,再不走来不及了。”

那白衣男子这时候才正眼看这小姑娘,“那你怎么办呢——”

这人的声音十分好听,七宝觉得这声音如同只偷偷爬到邻家树上摘过一次的熟透的紫葡萄一般圆润柔和,极其动听,划过耳朵的同时能够滋润人的心底,她笑起来:“我不要紧,一出门我就去求陈大姐,求她去帮我说情。”

陈大姐,说的便是卖香酒的陈寡妇,她这一年多来给客人送酒上门,都是七宝包揽下来,按照道理不会拒绝才是。黄大爷不过是抹不开面子,他多半会把帐算在七宝头上,所以先让陈大姐去说情,她再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磕头认错,黄大爷可能就会饶了她。七宝心里有一点后悔,刚才挨两个耳刮子,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闹成这样,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蓝衣少年当然不知道那陈大姐是何许人也,但听这小姑娘说得笃定,他也伸出手掌揉碎了她一头的头发。只觉得触手的发丝像丝绸一般,不由得更大力揉了揉,看到七宝的眼里已经隐隐有些泪光,白衣男子阻止了蓝衣少年的恶趣味,“海蓝,放她走吧。”

七宝如蒙大赦,飞快地下楼,看也不敢看一眼掌柜阴沉得快要下雨的脸色,奔了出去。

蓝衣少年无趣地看着兔子一般跳月兑的小身影在门边消失,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地挑起一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盘子。

白衣男子笑道:“这孩子的眼睛——”

蓝衣少年一下子来了精神,“怎样怎样,很可爱是不是——”

白衣男子看他一脸雀跃,摇了摇头,“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孩子,真不该到这尘世上来……”

蓝衣少年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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