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走近那道帘子,便听见有人悉悉簌簌走动的声音。贺兰雪轻轻撩起帘子一角,发现内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隔间,并没有人在,他们才轻悄悄走进去,却听见那走动的声音更大了些,不由得有些惊异,莫非这个看似封闭的隔间,实际上有一道暗门直通外面?
隔间里只有一个红木架子,上面摆放着一只雕刻极为精细的古鼎,其中还燃着檀香,空气中漂浮着一缕缕沉雅的香气。如果有机关,那么必然是这个古鼎,七宝想要去转,谁知道手刚伸出去,就一把被贺兰雪抓住,他微微一笑,手指贴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七宝顿时会意,他是让她千万别莽撞,先听听外边人在说些什么,好确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是隐隐约约的说话总是听不清楚,七宝心里有些着急,手不知道在何处碰了一下,咔嗒一声轻响,将她自己吓了一大跳,却是隔间正面墙壁上原先似被封死的窗子突然打开,上面只笼了一层绿薄纱。七宝不由大为惊叹,这个地下的建筑设计的如此精巧细致,处处都是机关,她竟然误打误撞每次都能撞开,到底是不是老天爷在指引她?贺兰雪也摇摇头,难得她每次都碰到要紧处,却没有触动什么伤人的机关,究竟说她是运气好呢,还是纯粹瞎猫碰到死耗子?
他捏捏她的手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七宝摊开另外一只手,以示自己实在是很无辜。她心中十分欢快,只因为他们能够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她都不会有再被丢下来的孤单,这就已经足够。对视的瞬间,七宝的嘴角不由得翘起,眼睛里有微光闪动,为了避开他火热的眼神,七宝抢先透过那扇窗子向外望去。谁知道迎面又是一重帘子,不过却是珍珠穿成,薄薄一层,并不妨碍她了解外界的环境,七宝的眼睛在那柔和的珠光前有片刻停顿,便看清帘子后面的情景,她一下子呆在那里……
……
先出现在眼帘的是一只笔,七宝愣愣看着,那只笔正在一张方正的纸上书写着。不,笔怎么会自己动呢?她的视线移转到那握笔的手上,这只手晶莹、秀美,毫无瑕疵,让人一见就舍不得移开目光,更是对拥有这样一只手的主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可是没等她看清珠帘后那握笔的人的容貌,就被一个温柔而沉稳的女声打断。
“太后,天色已经不早,已到用晚膳的时辰。”七宝心里一跳,太后?这个人是海明月?是她娘亲吗?她有些紧张,视线慢慢上移,发现在练字的女子,身上穿着彩纹云锦,长裙及地,虽然刚才已经在墙壁上见过她的画像,那上面的海明月风姿绰约,宛如仙子,可是这时候一看到真人,七宝却觉得画像上的美人还要比她逊色三分,甚至与生俱来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叫人不敢逼视,让她丝毫不敢将娘亲这个身份与海明月联系在一起。她此刻神情宁静平和,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搅了她练字的兴致,海英也自然退到一边。
七宝的手紧了紧,感觉手心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却原来指甲在不知不觉中掐入了手心,她却半点不理,贺兰雪用力掰开她的手,牢牢握住,她垂目一看,眼睛中泪光闪动,才明白他是想要她能够平静地面对这一切。说起来很容易,可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娘亲,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复杂难言,就是贺兰雪,也无法全然理解。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殿外有人高呼,奔跑,乱糟糟一片,一个内监慌慌张张冲进殿内跪倒:“太后,太后,前殿失火了!”海英皱起眉头,却发现太后全神贯注,根本上那内监一眼,便将那内监拉到一边盘问,果然是前殿不知何故突然起了火光,现在清宁殿里的内监宫女们都急着冲上去灭火,海英听得莫名其妙,前殿是太后接见客人的所在,平日里除了打扫的宫女没人能进去,又没有人在里面引火,怎么会烧起来?她走到窗前探看一番,见院墙外前殿所在确实火光耀目,心中疑惑更大,如果前殿真的失火也该早报上来,怎么会顷刻之间火光冲天,弄得人仰马翻。
七宝见海明月手臂悬在半空,仍然在纸上写着什么,眉毛也一下,似乎对失火的事情毫不在意,她自己心里却焦急了起来,如果真的是失火了,那火势极有可能蔓延至后殿,到时候走就来不及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怎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她不知不觉中急得身子发抖,额上冒汗,自己却不知道是出自母女天性,只有贺兰雪在一边看得分明,不由摇头叹息,她嘴巴上说不在乎海明月,实际上心里还是想要这个娘亲的吧。要不然为什么眼巴巴改了名字,非要叫作萱儿,孔萱本就是太后送给她的名字,她刻意用这样的名字入宫,又生得如此相似的容貌,难保不引人注意,明明知道会被有心人发现,还非要如此,只能说明她是故意为之。
海明月低着头,正在写完“静”字的最后一笔。海英便挥手先让那内监退下,如果太后不说要走,就算他们跪下来恳求,她也是不会动一下的,长年在她身边服侍的海英很清楚,海明月就是这样执拗的人。好在清宁殿侍卫内监众多,前殿又没什么帐幔书籍等极易燃烧之物,想来火势很快就会被控制住。她悄千眼看了一下桌案上的宣纸,当看到那笔墨饱满,灵秀沉稳的“宁静”二字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宫中所有人都知道海明月心思极为复杂莫测,有时候她对你几乎推心置月复,转眼又是冷若冰霜,别说是她这个相伴多年的心月复宫女,就算是太后一手抚养长大的皇帝,也休想猜到她丝毫的心意。
然而不论是大殿内的海英,还是隔间里的七宝和贺兰雪,都不知道此时宫墙上人影晃动,数十名红衣劲装男子手持利剑,跃入墙内,悄无声息向后殿逼近。
外面喧嚣阵阵,殿内还是一派安宁祥和的气氛,海英虽然秀眉紧蹙,却也不敢出声打扰海明月。只觉得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那个出去的内监没有再回来,也没有第二个人来回禀关于失火的后续情形,七宝只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续声,即便在封闭的隔间里,她似乎也能感到外面越来越凝重的气氛,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只是这时,她不过是为了看来心无旁骛在练字的海明月而忧心焦虑,却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会对她自己造成那样大的影响。
调去前殿救火的侍卫占了一大半,剩下的少部分人不过是宫女和内监,他们只是一些服侍太后起居的人,手无寸铁,更加没有丝毫的防御进攻的能力。所以当那些红衣人凌空而降的时候,无不惊慌失措,拼命奔逃,可是那些红衣人下手狠辣,一进来便堵住前后殿之间的通道,将出路死死守住,只要敢有任何抵抗的行为,一律砍杀殆尽。一时间本该是花团锦簇的宫殿变得惨不忍睹。
殿内的平静也被外面的尖叫声打破,海英紧走几步,忧心忡忡地看着海明月,面上已经失去了一贯的沉稳和温柔。海明月此时已经完成“远”字的最后一笔,轻轻放下手中的笔,执起宣纸凝神端详,突然她开口道:“海英——”
“是!太后,您有什么吩咐!”海英的手已经紧张地绞在了一起,红润的脸颊因为外面再次响起的惨呼而刷的变色,听见海明月唤她,她才敢上前去,以为太后会下命令。谁知道海明月不过淡淡道:“你看看这幅字写的如何?”
这个时候还要看字?七宝心中大为不解,难道海明月是聋子吗,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为什么面上表情还是如此平静,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总归不会是有大臣客客气气来请安,莫非她真的不要命了!她一回身就要去转动那古鼎,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被贺兰雪攥着,“哥哥!你放开我!”
“七宝,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答应我,不要莽撞,太后不是没有算计的人,你觉得她能束手待毙吗?真的到了紧要时候我们再出去也不迟!”其实贺兰雪心中疑云遍布,太后宫中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宫中的侍卫和负责皇宫安全的轻骑营前来查探,莫非其他地方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他们无暇旁顾?现在贸贸然出去,实在不是什么好做法,至少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到擅闯宫廷,再做打算。
七宝深吸一口气,迟疑地看了一眼那里的古鼎,最后还是乖乖回到贺兰雪身边,继续观望殿中的情形。
“客人来了。”海明月缓声道,仿佛来人不过是她早已准备请来作客的友人。“客人?”海英惊疑不定地看着面沉如水的海明月,刚要再问,殿外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只听他慢慢道:“故人来访,别来无恙否!”
光是听到这一句,海英就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难听的声音,何止难听,听惯了宫中的温言软语,再去听这样的声音,她连背后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七宝也绝不会忘记这样的声音,她只听过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如此可怕,心念一闪,突然道:“哥哥,是墨渊教主,墨渊!”贺兰雪透过那珠帘看向殿内,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一个人束手站在那里,一身翩翩红衣,面目极为熟悉,顿时心里一沉,刚才明明亲眼见到他躺在冰棺内,现在却像个没事儿人似地站着,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还是那人真的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变成了活人!七宝及时地道:“他不是我爹!他是墨渊教主!”
墨渊教这个名字,贺兰雪并不算陌生,从前朝覆灭后就一直活动于江湖之中,与勃氏皇朝为敌,近些年刺杀了许多当年背弃前朝追随勃家起兵的臣子,是令朝廷想要一举歼灭的教派,只是那些教众来去诡谲,行事手段异常狠辣,从不留下活口,即便想抓想杀也无可奈何,为了跟过去彻底割断,贺兰雪一直没有特别留心,他也曾经疑心这些人是某个因为叛乱而受到株连的遗族,却并没有联系到已经灭族的孔家身上,这时候听见七宝这样说,又见了他的面貌,才意识到这个教派定然与孔家有什么关系!
海明月看了那人一眼,怔了一下,片刻后突然笑起来,这一笑风华无限,连七宝都晃了晃神,她突然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这个毛病倒是一点没改。你以为披上了面具,便是他了么?”
红衣人闻言听出了话中淡淡讥讽之意,不由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这张人皮面具做的十分精巧,普通人绝看不出有任何异常之处,便是连嬉笑怒骂也像是真人一般,可是一眼就被海明月识破,红衣人立刻感觉自己像是个偷了东西的窃贼,大摇大摆地跑到大街上,自我感觉很好,却突然被人当场揭穿,极其难堪!他本有十分的准备,谁知到头来只消一眼就被人看透,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他凝神看着海明月,像是欣赏一件极其精美的艺术品,又像是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它打个粉碎,忽而抚掌叹道:“海明月就是海明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风姿卓绝,哦——我倒忘了,做了太后,当然是锦衣美食,宫人环绕,莫不是将我这个故人忘记了吧!”
见海明月仍然是唇畔带笑,丝毫他影响,墨渊教主冷冷道:“我等了这么多年,总算能找到你,算一算当年的旧账。”
七宝见识过这个疯子的不可理喻,他满心恋慕自己的哥哥,竟然在兄长死了以后还冒充他活着,伺机报仇不说,连兄长留下的女儿都要一点不浪费的利用起来,真不知道他有什么脸面来找人家报仇,要是真的恨灭族的仇人,为什么先皇没死的时候不来,那个时候一刀砍了他不是很好吗?等到现在勃家都换了个皇帝,他才来说什么报仇雪恨,不是太可笑了?只是不知道海明月要如何应对他,正常人怎么跟疯子讲理?
海明月看了一眼他的脸便迅速移开目光,“我不欠你什么。”
“不欠我什么?那我哥哥是怎么死的,若是没有你,名动天下的郁之公子为什么会横遭惨死,枝繁叶茂的孔家为什么会一夕覆灭,你竟然能够大言不惭说什么也不欠我,海明月,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大胆!你到底是谁,怎能这样对太后无礼!”海英饶是沉稳,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听到红衣人说了这许多,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却也知道厉害,始终站在海明月身侧没有敢贸然靠近那个红衣人。这时候她一开口,他的目光便转到她脸上,让她觉得心里一阵胆寒,像是突然被毒蛇盯住一般。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对什么场面都不会担心害怕,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过于自信,反而让这红衣人恶毒的目光看得生出恐惧。
好的猎人对待猛兽,绝对不会露出半分怯意。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海明月说过的话,转眼便看到身边但后正一脸微笑看着自己,顿时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虽然她不发一言,海英也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责备。任何人叫那沉稳的眼睛看上一眼,都要自觉惭愧的。
墨渊教主寒冰样的目光在她秀美的脸上转了一圈,已然看出海英对太后的感情,那分明是将她看成了女神一般崇拜的目光,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嘴角笑得越发得意,“小姑娘,你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当年做了什么龌龊的事情吧?她这些年在宫中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我今日倒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拆穿她的假面具,让你们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卖夫求荣的女人!”他轻拍一下手掌,扬声道:“将外面还活着的都带进来!”
原先在殿外的院子里等候的数十名教众将那些还活着的宫女内监全都赶了进来,让他们全部跪在地上,脖子上还驾着刀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修罗,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那刀就会划破他们的咽喉,使得他们与外面的同伴一样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
“今天既然有这么多人作证,我就应该让大家都知道,你们这位高贵尊荣但后,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七宝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隐隐觉得,他即将说出来的秘密,与她有莫大的关系。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不光是她,连同与她正并肩站在一起的贺兰雪,都将因为这个秘密而彻底陷入一个不能摆月兑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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