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宣武
晋安城,兰容王朝的都城,见证了王朝从新生到鼎盛,经过战争与血泪的洗礼,始终静默地守护着王朝的悲欢。******请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节*****
但六十三年前,即靖历1216年的双龙夺位之乱曾带给这座古老的都城近乎毁灭的一次危机。
那时先帝新丧,元武帝新登大宝,三皇子豫南王起兵夺位,自封地一路南下,联结北方草原冒扎可汗,攻破雁粱关,兵临晋安城下,麾军五十万攻城。
元武帝亲自挂帅,与豫南王于宣武门外交战,亲手将自己的弟弟斩于马下。
这场战役持续了近五天,晋安城城墙被毁去大半,城内残垣遍地,城外双方兵士的尸首将护城沟壑填满,鲜血染红护城河,血腥气在城内七日不散。
战后,元武帝散发白衣立于城头三天三夜,祭奠豫南王,然后立下一条谕令,本朝凡有重大军功者,皆于宣武门外设台犒军。他要后人都记住,妄图动摇王朝根本者,即使贵为皇胄,也必受天罚。
宣武门一役被载入史册,炽艳书写,自此之后,能于宣武门外犒军,便成了征战沙场的儿郎们毕生所求的荣耀。
站在宣武门城楼上,迎面吹来的风也夹着金铁之气,我曾听父亲说起宣武犒军的盛况,可如今亲眼得见,还是被那浩浩天威所摄。
城门下铺出十里红毯,手持金瓜银斧,白旄黄钺的御林军于两侧昂然而立,红毯尽头设九阶高台,立四斗五方旌旗,龙凤日月旗幡。
正午时分,金鼓三响,一道明黄身影带领百官登上高台,立于黄罗销金盖伞下,那是位主东宫的大皇子,兰翊殿下。
这时,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刹那间湮没礼乐之声,远方地平线缓缓出现一面旗帜,上书苍虬的一个“苏”字。
帅旗之下,一骑先行,全身银甲,兜鍪上一簇白缨,身姿笔挺,便是靖远将军苏颉。
他身后两名副将,带着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分为九列,踏着红毯向高台走来。
三千人行进竟无一丝杂音,战靴马蹄之声整齐划一,回响在这天地间,震荡人心。
暮春午后的阳光已有些刺眼,照在铁甲之上泛起淡淡的光晕。
这些战士们身上的沙土和血迹还没有洗去,可金甲银胄的御林军在他们面前却骤然失色,便如花巧的摆设,一触即碎。因为这是一支在沙与血中拼杀出的队伍,他们踏过敌人的尸骸归来,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那气息毁灭与死亡。
行至犒军台十丈外,苏颉扬手,身后军士应势而止,他驱马独自前行,于台前下马,屈膝跪在太子面前。
太子于礼官手中接过诏书,朗声颂读。
我的视线却被苏颉身后的左副将吸引,三千军士中只有他和身后三百名骑兵身着墨黑盔甲,连战马也是通体纯黑。
那是苏颉的长子,苏墨行。
听闻他曾在月牙谷一役中,引三百轻骑,奇袭敌后,烧尽敌方粮草辎重,兰容军因此大破敌军,杀敌三万有余。
苏墨行一战成名,晋羽卫中郎将,他亲自挑选训练了一队墨甲骑兵,是王朝骑兵中最精锐的战力。
如此青年俊彦是京中无数女子牵挂的对象,可他长年驻守边关,无心婚事,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我不由就多看了两眼,谁知苏墨行似有所感,竟抬头向我看来。
远远的,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肃敛如沉渊,那是一种连生死都已看淡的眼神,仿佛一眼便能将人看透。
明知这样的距离他不可能是在看我,可被他的眼神一扫,我还是从心底生出一丝不安,面对天颜时也坦然无惧的我,竟然不敢直视十丈外的一双眼睛。
我撇开视线,待再转头去看时,苏墨行却已重新低下头去了。
诏书宣读完毕,苏颉双手举过头顶,自太子手中接过那卷明黄丝帛,口呼万岁,他的声音庄严浑厚,逆着风竟也传到了城楼上。
三千军士随着他们的主帅齐声拜谢,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天际,便如同兰容王朝无上的威严,和寒族将士坚韧的骄傲。
被这样的场景震撼,我恍然无言,竟连呼吸都放轻,心中满是激荡之情,回过神时手心已渗出了细汗,哥哥亦是默然,直至犒军结束后一道回府,他都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到府门前正碰见母亲的马车,李姑姑正扶着母亲下车。
母亲走到我和哥哥面前,宫装高髻,淑丽端庄,她曾是名满京华的美人,即使如今为j□j母,依旧是颦笑生姿。
“阿烨母亲柔声将哥哥唤到身边,替他理了理腰间佩绶,“你又出去胡闹了
哥哥侧身替过李姑姑,扶着母亲向府里走去,“母亲多虑了,儿子与阿伊去看犒军大典,并不曾胡闹
母亲转头看我,眉目微皱,“一个女儿家,终日里尽喜欢些舞刀弄枪的事,我看,还是尽早给你寻个婆家才是正经
听了母亲的话我微微一愣,我与哥哥虽同是母亲所生,但我自幼随父亲在外长大,母亲与我素来不亲近,这样母女间的私房话更是很少说。
幼时在军中最思念的便是母亲,回京后便每日缠在她身边不肯离开,母亲却总是淡淡的,从不与我亲近,后来将我送到宫中由姑姑亲自教导,与我见面便更少了。
我曾问哥哥母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哥哥便弹了我的额头,笑道:“阿伊这么可爱,母亲是不知道怎么疼才好我也曾信以为真,只是年岁渐长,终是觉出母亲对我与对哥哥是不同的。
我心中最期盼的便是在母亲膝下承欢,流露那些娇憨任性的小女儿情态,可母亲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高贵典雅的仪范,只得恭谨侍奉,却不能娇缠亲近。
现下听母亲说了这样的话,我心中虽然羞窘,却又带着丝丝喜悦,便轻轻挽了母亲的手臂,低头不语。
哥哥向我挤了挤眉眼,“阿伊是与母亲一样的美人,她若肯点头,只怕我们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我脸上飞红,却不敢在母亲面前放肆,只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在哥哥腰间一拧。
哥哥“嘶”一声皱起眉头,见母亲转头询问,便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母亲似乎心情不错,也不深究,只含笑对我们道:“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姑母有了身孕,这实在是大大的好事
“是我轻声附和,“阿伊本想进宫贺喜,却恐宫中此时事务繁杂,便想推迟几天
母亲点头,“靖远将军还朝,宫中要大摆宴席为他庆功,你姑姑协理六宫,虽然有孕,但这事还得由她操持,确是忙得不可开交,此时你不去也好,免得给她再添麻烦
“是我低头应了。
母亲又转向李姑姑,“去把西边儿的客房收拾出一间来,过些日子表小姐要来京中
春日一尽,风中便带了些许热气。
我坐在烟雨廊下读书,廊风过,将书卷吹乱几张,我伸手抚住,抬头看见院门口转进一个女子,身姿袅娜,端丽清扬,与我视线相交便浅浅一笑。
“阿蘅?”心中惊喜,急忙阖书起身,“你什么时候到的?”
阿蘅向我迎过来,“今日一早便到了,才去婶母那儿坐了坐她是我本家叔父的女儿,芳名顾蘅,此番进京是被姑姑召进宫里做医女的,暂时先留在府里由李姑姑教教宫里的规矩。
阿蘅的父亲顾远桓一直无心仕途,而是醉溺于歧黄之术,少时曾游历天下,遍访名医,学成后回到邯阳设了间医馆。阿蘅自小便跟着父亲学习医术,她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是医术不俗,此次能被姑姑相中便是很好的证明。
邯阳家中听闻她被姑姑选为宫中女官都十分高兴,但深宫内帷不比自己家中,阿蘅今年刚满十五,比我还要小一岁,却已经要要去面对那复杂的环境,着实叫人心疼。
“阿伊姐姐?”阿蘅见我久久不说话,便伸手到我眼前一晃。
我回过神儿,看着阿蘅有些不安的神色,轻轻一笑,“两年不见,阿蘅也长成个美人儿了
阿蘅脸上一红,却不服输地挑起眉梢,“姐姐却还是老样子,总爱拿别人说笑她又瞄了瞄我手中的书,“偷看烨哥哥兵书的习惯也一点儿没变一语出口,她的神色却先暗了一暗。
我不着声色将书藏在身后,“怎么是偷,分明是借
忽然听见有人接口,“那我这个主人怎么总是在书不见了之后才知道?”抬头看去,哥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看见阿蘅他的眼神一亮,随即却又暗淡下去。
“烨哥哥阿蘅向哥哥行礼。
哥哥的手微微抬了抬,可看见阿蘅及笄后挽起的额发,又无力地放下了,“两年不见,阿蘅已经长大了声音轻柔,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若非从我小与他一同长大,根本听不出区别。
阿蘅的肩膀轻轻一颤,垂下双眼,“烨哥哥也拿阿蘅说笑
哥哥来了之后阿蘅便有些不自在,与我闲话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走后哥哥望着天发呆,廊下紫荆被风吹落,散在他肩头,说不出的落寞无奈。
我轻叹一声,在哥哥耳边低声道:“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还望哥哥不暇尔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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