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决意
我刚一出来就见苏墨行寻了过来,他见到我清浅一笑,眼中却是一片温软,“你果然在这里。**********请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节******”他上下将我看了看,也不多言,只是伸手帮我紧了紧风氅的领口,将我带到他帐中。
我昨日换下的衣服不知被谁找到,此刻已经被送到了苏墨行帐中,命人打水让我梳洗后,我便换回了衣服。坐在桌边将长发散了,因为没有梳子,便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
苏墨行负手站在一旁看着我,墨黑的双眸中染着一层安逸的笑,忽然开口问我,“听李肃说,截断水源之计是你想出来的?”
“李肃?”我抬眼。
“便是我的副将苏墨行想了想,追了一句,“他有一张马脸
我恍然,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斜斜飞了一眼苏墨行,“军中有明令,女子不得擅闯军营,违令者斩,可昨日我不仅擅闯,更在诸将前指手画脚,苏将军可是要斩了我么?”
苏墨行一愣,随即扬唇一笑,“我竟不知你是这样促狭的人,但我更不知你竟有这样的胆魄见识他正了神色,抬手抚过我的鬓发,带着薄茧的指尖在我发上一触即过,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东西,眼中的笑意也变得有些迷醉,“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差点错过了什么
我双颊酡红,从他悠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眼角眉梢尽是柔婉的羞涩之态,不由低垂了眉眼,柔声一笑,“还好只是差点错过
苏墨行点点头,在我身侧坐下,学着我刚才的样子替我梳理长发,那一双染满了敌人鲜血的紧握荣耀的手,在我的发丝间却轻柔如同雏鸟的羽翼。
我闭着眼睛感受着他小心克制的力道,心中的安宁缓缓浸染全身,我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时光若止于此刻,我必是满心欢喜满足的。
忽然见阿蘅急急走了进来,见了我与苏墨行脸上一红,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她吸一口气,急道:“阿伊姐姐,你快到药帐去瞧瞧吧!”
阿蘅性子宁和,遇事也镇定,我鲜少见到她如此急切的样子,于是不敢耽误,连忙与她去了药帐,苏墨行也一同跟了来。
刚刚转到帐内,就见一个瘦削的身影急扑到我脚下,耳边是扯心撕肺的一声呼唤,“小姐!”
仿佛浑身一寸寸的僵住,我低头,正对上婧容泪流满面的面庞,那被救回的女俘竟然是婧容!
震惊从心头呼啸卷裹,剩下深沉的疼惜,我蹲将婧容紧紧揽进怀里,她瘦了,身子只剩下小小的一团,薄薄的皮肉下硬凸的骨骼硌得的我浑身生疼,“怎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婧容不答话,只伏在我怀里抖心抖肺地哭着,双手紧紧扯住我的手臂,连指甲都陷进了我的皮肉里。
哭了许久,直到力气用光了婧容才稍稍平静下来,但依旧是不停的抽泣,阿蘅帮我将她扶回床上,取了一片提气的野山参给她压在舌底。
“小姐婧容唤我,才一开口,泪水又如泉水一般涌出眼眶。
我心疼地为她擦拭,握住她冰冷的手温声安慰道:“我在这里,婧容,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别怕,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婧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瞳孔骤然收缩,似乎想起了一些极为不愿想起的记忆,随即却又绵软下来,默默地开始流泪,良久,方才把她的遭遇断断续续地向我讲来。
原来那日慕连的副官自我房中将我劫走时撞上了婧容,便将她打晕一起带走,因婧容只是一名侍女,便随意的交给了手下的兵士看管。慕连被苏墨行挫败后婧容趁乱逃了出来,却被绽桑人抓到,带回了营中。
婧容说到这里就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可是看着她灰败惊恐的面容,和眼里难以掩饰的惊惧屈辱,我知道我所担心的一切已经发生了。
不想继续逼迫婧容,只我这她的手温言安慰着。她应是累极了,喝了药后便沉沉睡去。
看着她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我心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厮磨,胸腔中充斥着尖利的怒嚎,恨不得将欺辱了婧容的人千刀万剐。
“你没事吧?”苏墨行抚上了我的肩膀,声音中透着担忧与疼惜。
我没有回头,只是用冰凉的指尖模索着肩头他指掌的暖意,锋利的话语从唇齿间迸出,“墨行,我们一定要将绽桑人赶回漠北去,叫他们永世再无翻身之机顿了顿,用更加切齿的语气追道:“还有慕连
苏墨行对于婧容的遭遇也十分震动,听到慕连的名字他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重,反握住我的手,只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却是带着凛冽的肃杀与不容转圜的沉重,“一定
从药帐出来后我一直郁郁的不说话,苏墨行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肩向前走着,虽然沉默,但是他掌心的薄茧与深刻的掌纹都叫我的觉得心安。
与他在大营中并肩前行,雪后初晴的天依旧有很大的风,夹着积雪在半空中卷舞,像是风雪犹未停止一般。
就这样默默走了一段,苏墨行忽然抬手来挡我的眼睛,我握住他的手,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前面不远有一队军士正在搬运遗体,一具具用白布覆盖的躯体冰冷僵硬,暗红色血迹浸染在白布上如同艳丽而刺目的花朵,我不忍多看便侧过头去,忽然一阵风过,吹开了一具遗体上的白布,露出白布下一张年轻的面庞。
我愣住,竟是那一日在甘牙村战场上救了我一命的士兵。
犹记得他在夜色下向我绽开的爽朗笑容,叫我努力活下去,不想那样鲜活的生命竟然转瞬就陨落了。
我走到他的遗体旁,抬遗体的兵士并不认识我,但是见到苏墨行与我同行,便只能停下脚步任我为他整理好覆面的白布。
苏墨行见我如此,眼带询问地瞧了过来。
我垂眸,声音中透着几丝哀伤,“在甘牙村时,他曾救过我一命
苏墨行了然,陪我默默驻足片刻后,他一拉我的手,温然的语气中有这不可抗拒的坚定,“随我来
他将我带到大营东面的烽火高台上,放眼望去,刚下过一场大雪的天空澈碧如洗,远处的有山峦起伏的剪影,像是与天际相接,大漠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间或有一片苍黄或是沉绿,如浓墨泼就,极浓极淡间模糊了天与地的界线,便是再好的锦缎也染不出那种苍茫辽阔的粗犷色彩。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忽然听见苏墨行唤我,“阿伊
我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小字,他的声音在风中听来有些不真实的缠绵,侧过头看他,正对上他悠黑清亮的双眼,“今日我答应你的必定做到他仰首远眺,目光深远的像是穿透雪幕看到了山河的尽头,“我所要做到的还不止这些
我心头一震,苏墨行的侧脸的轮廓是刀削斧凿一般的坚毅,那双眼眸中有着吞山并海的激荡之情,却被他小心翼翼地掩下那份豪迈,幽沉双眸,风华尽敛却更是叫人心折与心惊,隐隐地,我似乎能感觉到有某种睥睨天下的雄心在苏墨行的身体中奔腾。
扳过我的肩膀,苏墨行双眼直直地看进我的眼底,眼中是不容逃避的寻问,“阿伊,”他又一次唤我,“你可愿作为我的妻子,与我站在一起么?”
这个问题我已经在心底给出了答案,向他绽开我最明艳的笑容,带着承诺的庄严,我说,“我愿意
苏墨行垂下眼,与我四目相接。
我坦然而坚定地迎向他的目光,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我知道,在我眼中也必然倒映着他的模样,不必过多的言语,我与他已经将彼此的面容镌刻。
在大营中休整一日后,我将婧容接回了宛城将军府,其间问过苏墨行才知道策划了甘牙之围的人正是慕连,而他原是闻夕三族中慕图一族的王族后裔。
闻夕大漠是兰容西北最大的一片荒漠,几百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有许多游牧民族在此生活繁衍,其中最为强大的九个民族被称为闻夕九族,他们建立起自己的王城,与中原常有贸易往来,一度十分鼎盛。
但是因为中原兰容王朝的扩张,九族间互相争夺吞并和自然的条件的急剧恶化,时至今日,这里已成为寸草难见的荒漠戈壁,昔日繁盛的闻夕九族也早已凋零,只剩下绽桑,慕图,鸠兰三族。
靖历1263年三族结成联盟起兵进攻兰容西北边境,泰延帝派出苏颉领兵讨伐,那一战以三族联盟惨败而告终,苏颉也因此一战声名鹊起,在军中稳稳地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和地位。
传闻苏颉攻陷慕图族王城多兰城时,慕图王子曾自缚请降,苏颉亦应允,但最终还是以外寇不可留为由将多兰城屠城,那时父亲还是苏颉帐下的参军,他二人的分歧就是从那次屠城开始。
父亲说那时我刚刚出生,屠城结束后他抱着我立在多兰城的城墙上,看着满城烽烟随风散尽,城内的哭号与喊杀也渐渐止息,便为我取名飞烟,只希望我一生都能免受烽烟战乱之苦。
我终于知道为何慕连对苏家如此仇恨,想起他那偏执而狠唳的神色,心下不觉戚戚,国破家亡,要他如何能不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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