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合卺
才到苏墨行房前,却听里面有窸窣响动,只见房门轻启,一个纤丽的身影从门内轻盈闪出。
阿蘅见到我微微一愣,立即将我扶到烟雨廊前坐下,探了探我的脉息,方才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好歹算是没事了又微带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才下过雪你怎么就出来了?”
我向屋内扬了扬眼神,“我不放心
阿蘅默然看着我,眼中神色映着雪光瞧不分明,良久,她叹息一声,“阿伊姐姐,你可知道那一日若是你再多为姐夫输一茶杯的血,你就会衰竭而亡,我根本无力救你顿了顿,她的语气有些恍惚,“你真的如此勇敢,为了姐夫连命都不要了么?”
我抬手模了模阿蘅微微泛红的面颊,回想起那时的心思只浅浅一笑,“我并不勇敢,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去想,只怕我也会害怕,可那时事出紧急,我只想着能留住他就好,至于此身如何,却是一时忘记了
阿蘅的眼中染上不解,“阿伊姐姐,我不明白,不久前你还对姐夫多有怨怼,短短一个月便能对一个人情深至此么?”
我抬眼向苏墨行的窗子望了一眼,婉然浅笑,“苏墨行全心护我,我必倾心相报,日久情深比不过生死与共
阿蘅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叹息般的一笑,“姐夫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姐姐进去吧,我去看看婧容说完她擦过我的肩膀匆匆离开。
看着她的裙角消失在门外,心中一叹,推开苏墨行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布置清简雅致,苏墨行不喜用香,所以他的房中一直是书卷和笔墨的浅淡气味,混着此时还残留在空气中的淡淡药香,让人不觉神思一清。
绕过隔断的屏风,我看见苏墨行依旧睡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连素日英挺的眉目也憔悴了不少。
我轻手轻脚地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描过他眉眼的轮廓,雪后初晴的日光透过糊窗的明纸筛进来,净澄澄地扑在我与他身上,宁和一如我此时的心绪。
忽然手上一重,已被苏墨行握在掌中,他并未睁眼,只是嘴角带着满意而温和的笑,呢喃般地吐出一句,“好痒
我心中一动,他果然已经醒了,看来刚刚我与阿蘅的对话他都已经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安逸满足的神情。
想来刚刚阿蘅询问我的问题,若我说的是另一番话,苏墨行亦会听到,到那时又不知会作何想法了,不由叹息,阿蘅,什么时候你竟也开始用上了这样的心思。
瞧着苏墨行唇角的笑,脸上微微一红,将手挣了挣,却被他握得更紧,索性由得他去,“果然是在装睡,阿蘅已经说过你该醒了
苏墨行睁开眼睛,缓缓凝住我,悠黑的双眸被他苍白的脸色一衬更加深不见底,仿若一个漩涡要将我吸入。
我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头去,却听他低声道:“那日宣武门上,你也是这般与我对视一眼便低下头去了
我一愣,恍然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不由惊叹,那时我与他相隔十数丈,他竟能在城楼上观礼的鸦鸦人群中看到我。
见我惊讶神色,苏墨行解释道:“父亲自小便训练我,所以我的目力比常人要强一些说着他坐起身子,我拿过几个软枕给他垫在身后,忽见他促狭一笑,“何况硕妍郡主绝世容光,即便在人群中亦是夺目非常
我轻轻推他一下,啐道:“昔日见你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如今瞧来却是越发不正经了说完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苏墨行见我羞恼,不觉莞尔,“硕妍郡主连战场上的厮杀也不放在眼中,眼下却为行一句话害羞至此,看来行这主将当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我回身,却正对上苏墨行深深的目光。
他伸手拂过我的鬓发,指掌带上了缠绵的力道,“别恼伸手轻轻将我的袖子挽起,只见臂弯处还留着一片乌青,在白腻肌肤的映衬下瞧来颇为刺目,“阿蘅告诉我,你差点送了命
看着他愧疚疼惜的神色,我摇一摇头,“哪里有她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没有力气,多睡了一日罢了
抬眼却见苏墨行身子微侧,睡袍微微敞开,露出结实的麦色胸膛,一条狰狞可怖的疤痕横贯胸口,颜色已经陈旧,应是许多年前的旧伤了。
我抬手轻轻摩挲他胸口的疤痕,浮凸的触感让我心中惊悸,可以想见,他的身上一定布满了这样的痕迹。
沙场传奇,便是用这样的代价写就的。
眼中酸涩,已是含了泪,“你看这条疤痕,这般粗,一定很疼吧?”
苏墨行淡然一笑,甚至都未低头看一眼,“我不记得了
这句话一瞬间勾下我的眼泪来,实在不敢想象是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人将伤痛都忘记。
心痛与担忧如同一只有力的手,舒展指节,狠狠扼住了我的心肺,不由低头凑到他的胸前,用我冰凉的唇丈量他的伤痕,气息轻柔地扫过他紧绷的皮肤,“我再也不想有这样的痕迹出现在你的身上
苏墨行呼吸一滞,修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颌,眸色沉黑,眼底闪着危险的光亮,我从他眼里看见自己带泪的楚楚动人的面庞。
“你在做什么?”
明明是一句问话,却不等我回答他的吻已经骤然落了下来,略带急促的粗暴,重重印在我唇上,却又渐渐换上了小心克制的力道,温柔绵密地落在唇角,脸颊,鼻尖,满是缱绻留恋的情意。
被他这样待如珍宝的吻着,我微有羞涩,却有一股清甜的安逸从心底缓缓漫过四肢百骸,不禁反手环住了他的腰。
如此痴缠片刻,苏墨行气息渐重,指掌下滑,轻巧挑开了我的衣带,他退开些许,隔着衣衫,我感觉到他宽大的手掌上传来的灼灼热度,仿若肌肤都被灼伤。
他深如沉渊的眼底燃起一抹焰色,氤氲的目光沉沉笼住我,唇齿间是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做我的妻子
不容抗拒的语气。
我点了点头,徐徐闭上了双眼,感觉到他的吻再度落了下来,带着炽热的气息,将我整个人包围。
天光潋滟,摇摇洒进一室旖旎。
冬日午后,日光渐渐淡远。
屋内暖笼中笼着炭火,暖意腾腾,轰得人懒洋洋地只想睡去。我半眯了眼伏在苏墨行胸前,听他沉稳的心跳,手指在他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
苏墨行低头瞧我一眼,不觉轻笑出声,“都快睡着了还这般不老实伸手抚过我披散的长发,“阿伊的头发乌黑光亮,这样披散着十分好看
我吃吃一笑,“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子章不要手忙脚乱才好
子章是苏墨行的字,听我这样唤他,苏墨行神色一柔,揽着我的手臂紧了几分,在我鼻尖上轻轻一点,“促狭的小东西眼神扫过我臂弯处的伤痕,便正了神色,抬起我的下颌与我对视,“阿伊,从今日开始,我再不许你如那日一般将自己置于险境
他的声音是如常的沉和,我却听出了几丝极为隐蔽的不安,知道这个向来镇定决断的男人在为我而担忧,心中一紧,不由升起一股略带骄傲的感念,却仍是摇了摇头,“若时间倒流,我依旧会那么做
苏墨行低头看我,眉头微微皱起。
我却不待他开口,勾起一抹清浅却坚定的笑,“因为我相信若易地而处,你,亦当如是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柔柔一笑,“何况子章曾说过,必不再叫我担惊受怕
苏墨行舒朗一笑,在我发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是
估模着到了苏墨行换药的时候,我披衣起身,苏墨行伸手拉住我,“去哪里?”
我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回身,“阿蘅快来给你换药了吧,我便回房了
苏墨行松了手,斜靠在床上看我模索着梳妆,沉吟道:“我看窗前的位置摆一张妆台正合适他修长手指理过我的发丝,“不然将来阿伊晨起,要到何处去对镜梳妆呢?”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红着脸啐了一口,“轻薄
苏墨行朗声一笑,眼中却是郑重,“一会儿我便命人将你的东西搬过来
我脸上一阵烧烫,只垂下双眸点了点头。
回来时正见婧容在廊下一面补一件衣衫一面等我回来,忽然想起幼时每每与哥哥贪玩偷跑出府,她也是这般在廊下巴巴地盼我回来。只是眼下她再不复那时娇嗔明艳的样子,容色如庭前积雪一般苍白,身上厚重的风毛冬衣更显得她纤瘦憔悴。
我上前拉过她的手,轻轻搓揉着,“怎么就这样呆在外面,瞧你的手这样凉瞧见她手里拿的是一件男子的长衫,不由好奇问道:“这是谁的衣服?”
婧容有些闪躲地笑笑,将长衫藏到背后,“不过是府中下人的衣服,托我补一补罢了
那件长衫质地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但亦非寻常下人能用的,抬眼看住她,“婧容
婧容低下头,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是,徐向春将军的衣服,我是为了感激他那日救了我
“原来如此,”我放下心来,“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于你有恩,这样做也是应该的,来日我也会备一份谢礼送去
婧容点头,“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羞涩一笑,拉着她进屋,“一会儿会有人来帮我们搬东西,从今天开始我便到子章房中了
婧容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随即撑出一个笑容,“如此,我便先去收拾一下
我瞧她神色不对,便问道:“你怎么了?”
婧容摇头,双眸低低地垂了下去,“没有,我是高兴,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唯一一件喜事了说着她便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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