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柔川
第二日苏墨行进宫面圣后便回了宛城,临行前嘱咐王府上下一切事宜均要问过我的意思,府内众人见他如此郑重不敢怠慢,事无巨细均来回禀于我。******请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节*****
入夜,我命人悄悄将阿蘅请进府中,以亲自为王爷守灵为由不许任何人打扰,让阿蘅重新检验苏颉的尸体。过了约模一个时辰,阿蘅才从灵堂后走出来,脸上神色十分凝重。
我早已命婧容备下浣手的水,阿蘅一边清理一边对我道:“阿伊姐姐,我在肃毅王体内发现了大量摩罗草的毒素
“摩罗草?”我细细思量,竟是从未听说过。
阿蘅叹息一声,“摩罗草又称彘草,散风子,性寒,味辛辣,只生长于西南一带湿热的丛林中。摩罗草的草根含有剧毒,当地的土人常把摩罗草根捣碎涂抹在箭簇上,用来猎杀野猪。这种草各大医典上均无记载,若不是我曾与父亲游历西南时见过几次,也分辨不出
我大惊,“你是说王爷是中了摩罗草根的毒?”
阿蘅摇了摇头,“摩罗草根毒性剧烈,中此毒者面色青黑,腑内五脏有白色斑点,王爷并无此现象见我面露不解她接着道:“王爷所中的乃是摩罗草之毒,比起草根,草茎中的毒素要温和许多,属于慢性毒药,若非长期使用则不会致命,且毒发后尸体上看不出明显异常,便像是寻常的心力衰竭而亡
想起之前王太医的诊断,便可以确定苏颉是中了摩罗草之毒了,又听阿蘅继续说道:“以王爷体内毒素累积的程度看来,服食摩罗草毒恐怕已有三年以上了,若非王爷长年征战,身体较之寻常人强健,只怕在半年前就应该毒发身亡了
如此歹毒而隐蔽的手段,下毒之人的心思和见识让我背上腾起一层森森的寒意,阿蘅亦是感叹,“没想到肃毅王铁血一生,最后竟是死在如此卑鄙的手段上,好在天道公允,那下毒之人恐怕也活不长了
“此话何意?”
阿蘅看向我,“摩罗草的毒素不仅可以通过服用,还可以通过皮肤甚至呼吸侵入人体,若是那人不知此节,不做防护长期接触此毒的话,那么他的体内一定已经积累了许多毒素了
我心念一动,问道:“此毒可有解法?”
阿蘅摇摇头,“此毒一旦侵入人体便无法可清除,只能以药物克制延缓毒发,不过始终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罢了
我点点头,唤过婧容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婧容有些不解,不过她知道我自由我的道理,还是领命去了。
我看了看更漏见已是寅时,便叫人进来打扫灵堂,与阿蘅先回飞梧苑去了。
用过早饭便见婧容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纸包,我屏退了其他人,让婧容将纸包摊在阿蘅面前。
纸包打开,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阿蘅看着眼前一包熬过的药渣,有些困惑的看向我,我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问道:“你看看这药渣里可有延缓摩罗草毒性的药?”
阿蘅闻言便细细查验,片刻后点头,“不错,是有大量缓解毒性的药材,按照这用量来看,服用此药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她无声地摇了摇头,忽然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机敏的冷光,“阿伊姐姐,难道?”
我将手指点在她唇上,“你心里明白就好,切勿宣之于口,此事事关重大,你亦不必知道此人是谁
阿蘅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留她又坐了坐便命人送她出府。
阿蘅走后我支颐坐在妆台前,心思杂乱,因着一夜未睡,头也有些隐隐作痛,婧容见我面色不好便走过来替我篦头发,低声问道:“小姐,你叫奴婢去柔川夫人院子后寻了那些药渣来,又叫表小姐细细查验,可是怀疑柔川夫人与王爷的死有关?”
我略有些疲惫地垂下眼,并未回答,忽然眼角一闪,看见窗外闪过一个人影,立时扬声:“外面是什么人?”
廊下伺候的小丫头南宝闻声转进屋来,低声回禀:“回世子妃,是妙湖夫人房里的白芷,说是午后妙湖夫人想来与世子妃商量王爷出殡的事宜,但见世子妃正乏着便先行告退,让奴婢代为转告
婧容闻言急声呵斥,“糊涂东西,来了人也不知通报一声
南宝唬了一跳,立时跪下,“奴婢一时疏忽,请世子妃恕罪
婧容还要发作,我皱眉拦下她,想来刚才婧容的问话已经被听到了,眼下为难一个小丫头毫无意义,安抚了南宝几句打发她下去,起身对婧容道:“更衣,我们去看看柔川夫人
柔川住在叙荷馆,名虽如此但其中并无一朵荷花,只是由院门到堂前由数块凿成莲台状的青石板相连,十分写意,堂前匾额上是三个娟秀清逸的字,绿芜堂,应是柔川亲笔所书。
绿芜堂房门紧闭,我拦下欲要通报的侍女,独自走了进去。
柔川正在窗前练字,依旧是一身白色绫裙,衬得她纤丽的身影几乎要化在日光中一般。听见我进来她并没有抬头,纤细的手指间笔若游龙,极尽飘逸洒月兑之姿,而她微微抿着唇,神色如此认真,似乎是在做一件顶重要的大事。
我走到她桌前,看见她所写的是一首词。
谁向江头遣恨浓,碧波流不断,楚山重。柳烟和雨隔疏钟,黄昏後,罗幕更朦胧。桃李小园空,阿谁犹笑语,拾残红。珠帘卷尽落花风,人不见,春在绿芜中。
“人不见,春在绿芜中我轻轻吟诵,“柔川夫人何以这般伤怀?”
柔川终于抬头看我,却并不行礼,只是清浅一笑,“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如何叫人不伤怀呢?”她放眼看着窗外,“我到希望此身如那山外野草,纵使卑贱却是简单自在,只需依着本心努力生长就够了
我默然,却见柔川搁笔,一滴墨溅在她手上,她竟就着裙摆一抹,洁白衣衫便染上一道刺目的墨痕,她笑着问我,“世子妃觉得这痕迹脏么?”
我看了一眼,“说不得脏,但到底是有碍观瞻,终究容不得的
柔川的笑容渐渐扩大,“这墨迹若在纸上便可做书做画,若染在衣裙上便被视为污渍,其实都是墨罢了,不同的只是人心。早上看见婧容在院子后翻捡我的药渣时我便知道,柔川此身在这王府中,便是这衣裙上的墨痕,终究容不得的
看来她已经知道我的来意,我便无谓周旋,直截了当地问道:“身为墨行的侍妾,你为何要谋害他的父亲?”
柔川低下头,并不答话。
我声音冷凝,“你可以不说,但谋害王爷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当真要你的族人都为你陪葬么?”
柔川的肩膀微微一颤,眯起的眼中闪过倔强的恨意,却终究付与灰败,忽然抬头咄咄看着我,“我且问一句,世子妃可是自愿入府的?”
我一怔,想起过去种种,心中仍有酸涩,对于柔川的问题竟一时无法回答。
柔川见我不做声蓦然扬声一笑,眼中满是无奈的自嘲,“只怕世子妃入府的情由与柔川还有几分相像呢,家父是越州织造,因晋给汝阳侯的一批布料退色,阖家被打入大牢,后来家父为了自救,攀关系给当朝文武双相送了重礼,其中送给武相的,便是我
我心中惊诧,不想柔川竟是这样的身世。
“王妃将我赐给大公子做侍妾,若是为救家人,柔川此身并不足惜,不要说大公子是年少有为的俊彦翘楚,便是一个七老八十的垂暮老人柔川也定当尽心侍奉,可是才入府没多久,我就收到一封密信和一包药粉,让我每日下在武相的饮食之中,我若拒绝,父亲便会重新回到大牢里去,永无翻身之日
我暗暗心惊,柔川身后果然有人指使,我一直疑惑她一介弱女子,与苏颉并无深仇大恨,为何如此处心积虑的谋害他,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如今看来这后面的真相只怕更是曲折丑陋。
柔川闭了闭眼眼睛,面色沉痛晦暗,她本是闺秀,一朝被亲生父亲送予他人又被迫成为杀人的工具,不知她心里曾经有过怎样的怨恨,恐惧和挣扎。
看着她便不由产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语气不禁轻柔了几分,“那你可知是什么人指使你么?”
柔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这些东西都是西儿交给我的,也是她负责消息的传达
我一愣,想起西儿那小鹿般柔弱惊慌的模样,实难想象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忽见柔川走到我面前插烛般地跪了下去,膝盖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却似毫无所觉,对我深深拜了下去,“世子妃,柔川求您保全我的家人
她的身子伏在地上,我弯腰去扶却模到她在轻轻地颤抖,她的声音中也带上了哭腔,“世子妃,自从入府后柔川便已抱了必死之心,但终究胆小不敢自己了结,到了今时今日,柔川已经再无活路,柔川死不足惜,可希望您看在我受人胁迫的份上,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说完,她重重向我叩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额上已有鲜血蜿蜒流下。
我心中蓦然一痛,这女子自我入府第一日起便一直是淡泊柔婉的样子,我一直以为她心性高傲,不曾想那孤洁之姿竟是因为她已经心无所恋。
她与我一样被家族抛弃,但她却比我命苦得多,卷进一场不见烽烟的阴谋中,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所有的希望都被剥夺,她所面对的人生才是真正的死局,相比之下我能有苏墨行相伴是何其幸运。
柔川跪在我面前定定地望住我,脸上一丝未干的泪痕映着鲜血触目惊心,但她眼中已经无泪,清冽的眼神扑在我脸上,仿若她心中无法说出的遗憾和隐痛。
我终是点了点头,“我会尽我所能
柔川的嘴角绽开安心的笑容,“柔川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她看着我,眼地深处泛起缱绻温柔的光辉,“我想见一见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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