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筹码
我颓然跌坐于地,身上的力道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抬眼看着父亲,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您一早就已经决定将苏家连根铲除了么?”我没有等父亲开口,因为我知道答案是什么,视线渐渐模糊,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在此刻,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问出了两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思索的问题。*******$百*度*搜**小*说*网*看*最*新*章*节******
“既然您早已摆好今日死局,当初为何要让我嫁入苏家?”
泪光模糊了双眼,可父亲的面容却清晰起来,我看见他脸上的愧疚动容的神色,还有一丝瞧不分明的晦暗。
没有等他开口,我已经替他说出了答案,“是不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您的女儿,我根本就不姓顾!”
父亲面色剧变,眼底深处却是一丝闪躲,“你在胡说什么?”他伸手来扶我,“地上凉,你快起来
我用力挥开他的手,父亲宽大的手掌像铁钳一样紧紧抓着我,好像生怕我会消失一样,原来父亲日渐迟暮的身体里还有这样大的力量,他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阿伊不要闹了
我停止挣扎,目光凉凉地望向父亲,“您回答我我便不再闹了
父亲避开我的目光,沉声道:“这次叫你回来我便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让你离开肃毅王府,只要圣旨一下你就不再是肃毅王妃了,无论苏家怎样也都不会牵连到你了
父亲的话让我一愣,一时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有些茫然地反问,“什么?”
父亲从鼻息间重重呼出一口气,按住我的肩膀,“我,会让苏墨行休了你,从此之后你便可以在家里继续过你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这一次我听懂了,原来父亲还是顾念着我的,原来他已有筹谋要救我性命,然而他从不曾想过他也许能够将我的人拉出即将覆灭的肃毅王府,可是却无法让我的心再回到从前的样子,心中有冰冷的嘲讽一寸寸蔓延,出嫁时他不曾问过我的意思,如今让我离开肃毅王府也不曾问过我的意思,我在他眼中也许只是一具会说会笑的傀儡,可以为了顾家摆在任何地方,用过再收回来就好了,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对着他甜美的笑。
可是,我毕竟还有一颗心。
轻轻一笑,我拉过父亲手,指掌间冰凉的温度让父亲的神色微微一动,“父亲,您觉得我还能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么?”
父亲反手握住我的手,目光深沉,“总好过丢了性命
我摇头,嘴角的笑意渐渐冷凝,重新在父亲面前跪了下去,这一跪,膝下刺痛,似乎压碎了过往那些美好的时光和记忆,“多谢您的好意,多谢您还记挂着我,可是我不愿意
“什么?”父亲似乎有些惊讶。
我抬起头,眼中已经没有泪光,心中亦是一片清明,“我说我不会离开肃毅王府,不会离开我的丈夫
父亲的面色一瞬间寒了下来,“这由不得你
我冷冷一笑,“嫁入苏家时确是由不得我,可是您已经为我做了一次决定,这一次便不需要您再费心了,如若圣旨真的下了,我抗旨不遵不是又为您添了一条除灭苏家的顶好理由么?”
父亲一怔,高高举起右手便要挥下,我不躲不闪,依旧含了笑容定定望着他,父亲,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再听您的话了。
“苏墨行真心待我,我与他夫妻一体,自当不离不弃
“好,好!”父亲气极,嘴唇抿成薄薄一线,“好一个夫妻一体,你要跟他一同去死么?”
我摇头,“不,我不会让他的死的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肩背,清声道,“您还记得我背上的刺青么?”
看着父亲的神色变了变,我起身走到书桌前,提笔描了两个花样,一个是兰容一朝流放犯人时黥面的文字,另一个是一朵芙蓉花。
“以前您并不肯告诉我,我的刺青是何含义,但是我在浣南沈家的长子沈郃身上竟然发现了同样的刺青,回京后我查到沈家族谱才发现,沈家的族徽就是一朵芙蓉
父亲的面容越来越凝重,双眼也微微眯起,眼中慢慢现出危险的寒芒。
我却视而不见,将两个花样重叠,赫然便是我背上刺青的纹样。“父亲,我与浣南沈家的关系您心中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父亲凝视着我,眼中神色复杂,他微微抬起右手想来碰我,却终究放下了,只长长叹息一声,“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心中一颤,虽然我已经对自己的身世做出了猜想,但是听到父亲这一叹却还是酸涩难耐,与我至亲十几年的人原来真的和我并无血缘关系。
强迫自己冷下心头酸楚,我看着父亲的面容,声音有些干涩,“浣南沈家因叛国罪而被流放,若是让皇上知道您收养罪臣族人,不知道会不会怀疑您有不臣之心呢?”
父亲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仰头苍声一笑,“好,真不愧是我顾远之教出的女儿,虽非亲生,性子却与我这般相像他垂眼细细看我,眼中徐徐转过慈爱,愧疚,愤怒与决然的神色,“我养你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是养虎为患了
心中大痛,我跪下,“父亲,阿伊所要的只是您放过我的丈夫,我发誓此事绝不会有旁人知道,我也绝不会用此事对付顾家,因为毕竟您是养育了我十八年的人,在我心中您一直是我最为爱重的父亲
父亲闭上了双眼转过身去,似乎不愿意再见到我,我看见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良久,他背对我挥了挥手,“回去吧,从今往后,肃毅王府才是你的家了
虽然已有准备,但是听到父亲如此说我脑中还是嗡然一响,昔年在家中的时光一一从眼前闪过,心中如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厮磨,深深吸进一口气,按下心中诸般情绪,轻声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月复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说完,我对着父亲背影重重叩了三个头,起身退出书房,此身一去,这里便再没有顾飞烟立足之地了。
回到肃毅王府后,我忐忑地等了几日,皇上最终没有搬下任何旨意,只是处死了陈启臻,削减了肃毅王府的俸禄以责罚苏墨行治军不严,并令他闭门思过三个月。
我知道这都是父亲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其中是顾念我多一些,还是顾念我对顾家的威胁多一些,但我心中清明,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是顾家的女儿了。
十八年亲缘,就此一朝断绝。
回到肃毅王府,我看着依旧挂着白幡的府门,心中酸楚难耐,从今往后,这里便是我唯一的栖身之所了。
苏墨行于正月二十五返回晋安城,我在府门口等他,我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刻一般渴望见到苏墨行,自从那日从家里回到肃毅王府后我便整夜整夜睡不安稳,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地没有依凭,当我远远地见到苏墨行归来的身影时,一阵巨大的喜悦紧紧摄住了我,一直空悬的心也瞬间安稳下来。
苏墨行的马还没勒住我已经提着裙裾迎了上去,一段日子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不少,眼角眉梢都带着倦色,唯有那双眼中看不出半点波澜,依旧如我初见他时一样沉毅肃敛。
苏墨行见了我温然一笑,翻身下马将我搂在怀里,“这样冷的天,何苦在外面等着?”
我将头伏在他胸前,呼吸间是他身上寒风和尘土的味道,眼底翻上酸涩的泪意,我抿唇默然良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声,“我很想你
苏墨行的怀抱更紧了些。
我在他怀中抬头静静望着他,短短一个月之间,他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往日熏天的权势,只继承了一个空洞的头衔,而我亦失去了母家的亲缘,从此在这世间我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依凭了。
伸手抚模他的脸颊,手指描过他深刻的轮廓,“子章,无论多冷我都愿意等你
苏墨行眼神微颤,忽然轻轻一吻落在我额头上,复又将我搂在胸前,他并未开口说什么,但胸膛里渐渐宁和的心跳已经胜过一切言语。
与苏墨行携手回了飞梧苑,我为他更衣,然后陪他去王妃灵前上香,等到终于安顿下来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夜色寂寂,苏墨行照旧坐在灯前看书,从容姿态仿若一切苦厄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眼角眉梢的倦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我也捧了书坐在一旁,却只是静静看着他,苏墨行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向我伸出手臂将牵我过去坐在他膝头,“今日一整天都见你神思不定,是有什么心事么?”
我一愣,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脸颊,我以为已经隐藏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看了出来。并不想告诉他父亲的事,我微微低头与他额头相抵,轻声说道:“子章,从此之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苏墨行皱了皱眉头,却并未继续询问我,只是舒展手臂揽上了我的腰,轻轻叹息一声,“阿伊,从此之后,我的身边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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