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的脸面刚刚现出了一丝愧色,就又有一人跟着道:“这位老先生,看你的样子也是穷苦人吧,同为穷苦人,我不知道你为何敌视卫将军,但是,我们不管皇帝皇后有没有被卫将军扣住,扣住了又如何?这样的主上,不要也罢,我们只知道,除了卫将军,还没有谁能为我们做主!”
陶潜的愧色顿时不翼而飞,改为布满了怒容,厉喝道:“放肆,身为晋人,却心向他人,莫非你要谋反?”
这名百姓给吓的浑身一个哆嗦,差点就跪在了地上,还亏得一名亲卫及时把他扶住。
卫风冷眼一扫陶潜,不屑道:“陶潜,你少给人扣帽子,是非公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用不着你来说教,你自认为忠于晋室便可获得美名,那我问你,晋室的江山从何而来?曹魏的江山又从何而来?这二朝均是得位不正,欺凌孤儿寡者有何资格使人以忠侍之?更何况北国半壁江山沧丧于谁手?我看你是书越读越回去了!”
陶潜羞愤交加,却无言以对,只能怔怔站着。
卫风冷冷一笑,又道:“陶潜,主上与皇后我没有扣住不放,而是主上因舟车劳顿,突染重疾,只怕已时日无多,贸然送回建康,不过是早点晏驾罢了,另外我给你提个建议,荆州你看不过眼,大可去建康走走,看看建康是否也如荆州一般的黑暗,但我想你会失望的,因为你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曾为桓玄奉上玺绶的王谧被刘德舆引为臂助,这样的人,你会与之同殿为臣?”
正说着,卫风突然放声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潜,你忌恶如仇确是品行可嘉,却过刚过直,刚则不久,直则易摧,而人世间哪能事事如你愿?美与丑,善与恶,相辅相成,没有丑哪来的美?没有恶又哪来的善?若是不懂变通之道。寻一僻静处结庐自守才是你的归宿啊,你好自为之罢!”
陶潜如木头桩子般站在街心,嘴里喃喃念叨,似在品悟韵味,也似是若有所得。卫风的神色则古怪之极,这是陶潜晚年的诗作,当着陶潜的面,吟他几年后做的诗,陶潜会是什么感觉呢?是熟悉?还是浑然不知?
卫风并没有问陶潜,在多看了他一眼之前,便招呼上众人离去。而陶潜仍立在原地不走。
刘兴男也回头看了眼,忍不住道:“将军,陶潜的才情与谢公义不相上下,您为何要刺激他?您不正在广招贤才吗?兴男明白,名士高人都有些古怪脾气,您好言好语不就得了?若能收陶潜为臂助。应该能对您有很大的帮助呢!”
卫风摇摇头道:“诗做的好,不一定事的做好,自鸣清高的人,往往眼高手低,而且陶潜忌恶如仇。在律、理、情之间,只取律而不顾情理,或许还有可能连律都不依,行事裁决只凭个人喜恶,这样的人,必将为同僚孤立,造成的结果是,他为维持清名不坠,只能愈发偏激,你说,我若用他岂不是自寻麻烦?当然,如果陶潜有所醒悟的话,委以重任并不是不可以,关键还在他自己。”
“哦~~”刘兴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又过两日,也就是八月十七日,司马德宗晏驾,彻底把卫风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但没办法,该办的丧事还得办,并且还得承受某些人的恶意污蔑,而卫风所谓的伐秦以振声威,必须要在司马德宗的丧期结束之后。
好在丧期并不长,依汉制,文武百官与百姓需为晏驾帝王服丧三十六日,晋承汉制,在这期间,须食素、禁欲,原本卫风可以关起门来偷偷与王道怜或是茱丽娅欢好,但想想还是算了,怎么说司马德宗都是皇帝,最起码是出于尊重吧,更何况依礼守丧,既是对心灵的洗涤,也能求得一份心安。
按理说,司马德宗将于晏驾的第七日下葬,而晋室历代皇帝下葬须严格遵守不坟、不树、不谒的三不原则。
所谓不坟,即不堆土丘,地面没有寝庙、神道等标志性建筑,不树是陵区不种植任何松柏等树木,不谒则指不允许人主及群臣拜祭,这是司马懿定下的规矩,首先是担心自已夺取曹魏江山的那一幕于司马氏重演。
嘉平元年正月初六,辅国大臣曹爽陪同魏主曹芳进谒距洛阳城南九十里的高平陵祭祀明帝曹睿,被司马懿抓住机会,在城内发动兵变,一举控制了曹魏政权,这是根本原因,其次是自曹魏以来,盗墓成风,两汉帝陵,王公墓葬屡遭盗掘,这对司马懿立下薄葬的祖训也起到了重要影响,因此下葬司马德宗本不费什么事,可是王神爱不同意,她非要于丧期结束后扶灵柩回建康!
卫风虽然极不愿意把王神爱放走,但拿不出阻止的理由,只能期望着王蔓及时赶来,或许能劝说一二吧。
又过了十五日,于九月初一,司马德宗的死讯传回了建康,在桓玄的原丞相府中,刘裕、刘毅、刘穆之、还有刘敬宣与司马休之在坐,虽然均是披麻戴孝,但隐隐间,每个人又现出了几分振奋之色!
说起来,刘敬宣与司马休之的经历颇为坎坷,自当日从广陵循逃之后,二人与高雅之携子侄前往洛阳,往来长安,愿以子弟为质,向姚兴求援,姚兴许其在关东募兵,合计募得数千人,于是回返彭城,又收聚义故,恰逢桓玄讨伐冀州刺史刘轨,刘轨邀敬宣、雅之与休之等人共据山阳,大败于桓玄之手,进入昌平涧,再次失利,众各离散,后三人经商议,又聚数十人原打算投奔拓跋珪,可是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令他们改变了初衷。
隆安二年,也就是卫风穿越来的同年,姚兴发兵攻打襄阳,戍将郗恢遣使往常山王拓跋遵处求援,拓跋遵向拓跋珪请示,拓跋珪令时任御史中丞崔逞与时任奋武将军、幽州刺史,临渭侯张衮替拓跋遵起草书信予以答复。
当初,郗恢与拓跋遵书云:贤兄虎步中原,拓跋珪以该言悖君臣之体,敕崔逞、张衮贬其主号以报之,崔逞、张衮乃云贵主,拓跋珪大怒曰:使汝贬其主以答,乃称贵主,何若贤兄也!
遂赐死崔逞,降张衮为尚书令史!
本来这事也就过去了,拓跋珪听说司马休之等人要来投奔,心中大喜,只是快到陈留时,司马休之听说了北方名士崔逞被诛杀之事,不免担心犹豫,又经一番商议,刘轨、司马休之、刘敬宣与高雅之等人改投南燕慕容德,其余人等投奔姚兴,之后拓跋珪知道此事,责怪司马休之不守信诺,派人去兖州求访,问其缘故,都曰:魏国威声远被,是以休之等咸欲归附,既而闻崔逞被杀,故奔二国。
拓跋珪悔之晚矣,要知道,刘敬宣、高雅之之流倒也罢了,可司马休之是司马氏宗室,能引司马氏宗室来投,对于魏国的声威无疑将有很大的助益!
就在桓玄代禅的同一年,刘敬宣与高雅之勾结青州豪强及鲜卑部分豪帅,预谋杀害慕容德,推司马休之为主,当时慕容德宠信刘轨,高雅之想邀刘轨一起作乱,刘敬宣劝阻曰:刘公衰老,有安齐之志,不可告也,但高雅之还是将计划告知了刘轨,果然刘轨不从。
之后不久事泄,刘轨与高雅之被杀,刘敬宣与司马休之则成功从南燕月兑逃,当回到淮、泗地界时,听说刘裕攻下建康,并驱逐了桓玄,于是赶来投奔了刘裕。
要说在桓玄与卫风之间,刘敬宣最恨的还是卫风,因为刘牢之便是被卫风掳走杀死,这时,就阴恻恻的笑道:“主上必是被那姓卫的下了毒手,德舆兄应发檄天下,共诛此贼!”
刘穆之摆了摆手:“万寿,穆之明白你报仇心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卫将军绝无加害主上的可能,至少是在他一统江东之前,发檄讨伐不过是无用功罢了,说不定还会被他反咬一口,污蔑是将军因见着主上留在江陵于将军不利,故而派人刺杀了主上,以便另立新主,咱们虽然没做过这事,可是卫将军在朝中还是有些人的,真交起锋来,将军未必能讨得了好啊。”
司马休之恨恨道:“这话是不错,但莫非坐看他弄权,白白便宜了他不成?”
司马休之虽然与卫风没有直接的仇怨,但是卫风的篡晋之心已跃然于纸上,任何人图谋晋室,他都无比敌视,何况刘裕已经许他为荆州刺史了,偏偏卫风占据荆州,给司马休之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江陵,使得他这个刺史有名无实,憋屈之极。
刘裕看了眼司马休之,接过来道:“卫将军的事暂时放一边罢,目前我北府军元气未复,与他过早交手并非良策,咱们一方面做好迎接先主梓宫的准备,另一方面,国不可一日无主,当请琅琊王继皇帝位,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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