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几位常委,纪委书记陈爱红,宣传部长李飞卿,办公室主任赵明亮,治安办代理主任蔡京,很快也赶了过来。
可陈,李二人一看,便是性绵软之辈,难当大任,至于蔡京,赵明亮,不坏事就是老天开眼,焉能指望二人成事。
左右无人,江方平便只好自己上了,好在他是行署办副主任,于地方而言,算得上领导,论份量也在几位排名靠后的常委之上,由他出面,并不显突兀。
“谈啥谈,有啥好谈的,龟儿的,你们政府里头还有一个好人嘛,真是坏良心!”
“就是,张大脑壳说得是,哪个王八蛋传的政府没得工钱了,诓骗老们别来上工,这下好了,老们不来,好处竟让别人得去了,这个账,老们得算算,你们政府得给个说法……”
“对,给个说法,给个说法……”
江方平所站办公桌前方,是一溜面积极广的开阔地,此刻,开阔地上,拥堵了足有两三千号人,且人人手上都拎着家伙,又以办公桌为分界线,分作左右两部分,左侧部分拿铁锹,锄头类的长家伙多,人数也众,右侧这部分手里拎着的竟是泥瓦,木工活儿的短式用具,人数稍少。
光看手里的家伙,两拨人各出哪处便已明了,很明显,左边的是张家铺和上滩庙的村民,右侧是刚下工的拐李村和唐家庄的村民。
而方才叫嚷着讨要说法的俱是左侧这帮人,嚷嚷的当口。手里的家伙也不住上下挥舞,千多号人动作。真有点干戈如林的气势,站在高处的江方平不禁脸色发白。
“没什么好谈的,今儿被你们当官的诓骗,怪咱眼皮浅,耳根软,可明天老就不管了,带了人就来上工……”
叫嚣的正是站在左侧方阵前喊话的张大脑壳,四十来岁年纪。作为闹事儿的领头儿的,这类人通常都有副强于常人的体魄,此人亦不例外,又高又壮,一颗大脑袋由其有特色,比之篮球还大了半分。
这会儿,他叫嚷出声。就是捕捉到江方平的脸色,知晓这当官的又是怂包,软蛋一个,被吓住了,心得意,静等着大功告成。
不成想。他叫嚣方罢,办公桌右边的那群人最前头的高个儿汉呵斥出声,拐力村和唐家庄的村名立时响应,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去尼玛的,格老的。龟儿的张大脑壳,尽是猪八戒盼嫦娥。尽他娘的想好事儿,你说来就来?老第一个不答应,政府已经把剩下的工程都安排给老们了,条都签喽,你想横插一脚,没得门?”
“唐大个儿说得对,到了碗里的肉,哪有分出去的道理,你们张家铺,上滩庙的自己个儿拉稀摆带,丢了活儿,又想到老们碗里夺食,这牛逼,你们也敢吹!”
“吹?吹个铲铲,唐大个儿,跟他们废什么话,狗日的敢抢,揍了再说!”
“…………”
右侧这伙人一鼓噪,左侧那伙人立时也炸了。
“操他妈,瞎咧咧个球,娘的,什么时候这工只准你们拐李村和唐家庄上了,蛮横玩意儿……”
“张大脑壳,拐李村和唐家庄这是作死啊,跟他狗日们的干了!”
“干了!干了,怕个卵……”
“…………”
两伙人原本就不和,围绕这云锦湖,前后争斗了数十年,彼此好似干柴碰上烈火,还淋满了汽油,轻轻一碰,就能爆出惊天火花。
“静静,静静,听我说……”
高台上的江方平简直傻眼了,云锦村民的粗蛮,他不是没见过,可是没想到双方竟是如此不待见彼此,三言两语不和,就是械斗的场面,数千人械斗,堪比古代战争,若真打起来,立时就是泼天大祸。
“弟兄们静静,听当官的说!”
杵在右边方阵最前端的唐大个儿,厉声高喝,他周遭的人群听得他喊,立时熄了声儿,再后边的听见前面的没了响动,紧跟着也不言语,霎时间,这鼓噪声先由前向后,再从左至右,转瞬消褪了干净。
紧接着,又听唐大个儿喊道,“弟兄们,知道这新区管委会的一把手是谁么,就是薛大官儿,别人的面可以不卖,薛大官的面能不卖么?咱拐李村和唐家庄的老少爷们儿,不能被人戳脊梁骨,骂不仗义,所以,大伙儿听当官的说,看当官儿的有啥法解决,只当还薛大官的人情了……”
对薛老三,拐李村的人,与其说欢喜,不如说敬畏,再加上,今次,他们拐李村和唐家庄得以将基建工程施工包圆,两个村儿的主事人皆以为是因为薛向的关系,是以,今次,江方平喊话,他们自然得给些面。
而拐李村和唐家庄不鼓噪了,张家铺和上滩庙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毕竟,他们此来的目的,不是真为了和谁干一架,而是为了获取利益,再者,拐李村和唐家庄是云锦湖一带出了名的能战,若有可能,张大脑壳们更愿意以和平的手段达成目的。
是以,拐李村和唐家长这边熄了声,张家铺和上滩庙也不再强逼,静等江方平分解。
乍见满场再度恢复安静,江方平的一颗心再度落回腔里,方才的场面真是吓坏他了,若是双方真一个没忍住,干了起来,他自己仕途终结还是小事儿,连累到了薛向,则是他万万不愿的。
“同志们,同志们,你们的情况,我大至已经了解了,张家铺和上滩庙的同志们要工作,这很合理嘛,你们的诉求,我们收到了,一定会详加考虑的……”
拐李村和唐家庄貌似对政府和善,大有回旋余地,而张家铺和上滩庙摆明了是兴师问罪,言谈间,江方平自然更偏向张家铺和上滩庙,没办法,事到如今,也只能迁就更凶恶的了。
“江领导,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他们的要求合理,难不成我们的要求就不合理了,这包工方案,可是你们政府领导签的,上面还落着政府印章,和一个叫张彻的领导的签名,怎么着,你们不会为了讨好张家铺和上滩庙,就给咱们来个出尔反尔吧,不错,我给薛大官面,可我身后的弟兄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你抢了他们的活计,他们要跟你拼命,我可拦不住……”
唐大个本就是二杆脾气,江方平如此偏袒外人,听得他立时就炸了毛。
“拼命?来拼一个试试,反了你们了,冲击政府,威胁干部,要造反啊!”
一直在底下和赵明亮窃窃私语的蔡京,腾地挺身站出,一手按着腰间的枪支挂盒,一手指着唐大个儿,高声怒喝。
“草泥马,又是你,装什么佯,有种拿枪冲爷爷打,对,冲爷爷这儿打。”说话儿,唐大哥伸手不住往额头处戳。
唐大个显是认出蔡京来,那晚他们聚众冲击磨山乡卫生院,也是这人先开了枪,接着,怂包一般遁逃,如此下流人物,竟然还敢站出来充大头,算他妈个甚。
“横什么横,还有没有王法,都给我滚,知道他是谁么,云锦新区治安办主任,这一片的公安都归他管,再敢猖狂,小心将你们这些刁民绳起来,赶紧退散!”
赵明亮竟也挺身而出,胆气之壮,令人咂舌。
原来,方才江方平劝说这帮闹事村民的当口,他和蔡京便在底下私语,喜翻了天,眼前的场面,真如严宽分析的那般,果真是张彻布出的后手,当真好手段。
先定向朝张家铺和上滩庙的村民传播消息,言说政府财政枯竭,无力支付工钱,诓得这些人不来上工,紧接着,便和拐李村、唐家庄签订了用工合同。
如此一来,便是无解之难题,薛老三解决不了工钱,拐李村和唐家庄的村民得闹腾,而薛老三用以粮代钱的方式,解决了工钱,这不,张家铺和上滩庙的闹上门来要复工,偏生工程被抢先一步全包给了唐家庄和拐李村,无工可复,简直是死局。
瞅见眼前这阵仗,赵明亮和蔡衙内真个是欢喜上了天,只等眼前这场大仗爆发,彻底将姓薛的打入幽深渊,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存着这般心思,蔡京,赵明亮自不可能坐视江方平平息事端,这不,眼见闹事的村民有了缓和的意思,这二位自然得跳出来扇阴风,点鬼火。
“蔡京,赵明亮,你们闭嘴,这里没你们的事儿,给我滚一边去。”
江方平大怒,他是跟薛向一道处理过拐李村冲击磨山乡卫生院事件的,那晚的情形,瞧得分明,知晓蔡京又在故伎重施,想把事态引向不可收拾。
“姓江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是云锦新区,试问你一个行署办公室副主任,在这儿竖的什么威,发的什么令,轮得着你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