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一行赶到位育宫的时候,只剩下他和图海两人了。张岁寒留在了午门外,品级太低的缘故;季开生留在了乾清门外,级别也嫌不够,故而只好分头待命。
此刻福临也没闲着,正和兵部满尚书噶达浑、卸任“征北将军”明安达礼一起在详细研究“皇帝的”用兵北地之策。
“玄烨,阿尔巴人的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吗?”福临心情不错,笑着问从地上请安起身的小儿子。
“回皇阿玛的话,安郡王奉旨办差,调派皇仆局的人都是得力干员,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办着,儿臣一定不辱皇命!”弘毅也不着急,一问一答。
“嗯,不错!要记得再好的差事,仅凭一己之力也是办不利索的。岳乐这件事办得不错,玄烨你要好好领情才是福临表扬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肱骨之臣岳乐,也希望玄烨将来能够像他堂叔一样不遗余力给自己帮衬着。
“儿臣谨记!”
“好,看来你们两个已经把那个斯捷……斯捷潘诺夫的罪名理顺了?”福临这自然是问图海。
“皇上圣明!匪首斯捷潘诺夫罪大恶极,按律可定斩监侯图海有了小玄烨一路之上的提醒,也配合着营造待会儿要用到的氛围。
“好,就这么办吧。等朕这北地一平,他和他的那个一等公国主也就到了时辰了福临很满意。一旁的噶达浑和明安达礼也是紧跟着点头,看来皇帝的外邦级别定义工作做的不错。
“儿臣拜贺我大清四海金瓯无缺,预祝我八旗将士荡平匪患!”弘毅说的虽然是吉祥话儿,可依旧让君臣三人热血沸腾。
福临十分满意,笑着说道:
“好!金瓯无缺、开疆拓土!朕定要广大太祖太宗的基业,尔等万万不可懈怠!”
“臣等谨遵圣旨!”
“好好。都起来说话吧。正好你们都在。咱们君臣再定定这北上平定罗刹残匪的法子
“嗻!皇阿玛,不过儿臣和图海也有一事恭请圣裁,就是那朝鲜行商私贩马匹之事玄烨当仁不让,首先回奏。
“哦?就是那日你说的那件事?有了眉目了吗?这马匹的确是我大清骑射的根本,也和北征之事多有干系,快说来听听!”福临立即来了兴趣。
于是,随着玄烨的口若悬河。以及图海的画龙点睛,季开生和张岁寒也有幸被先后宣进了位育宫,几个人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解得跌宕起伏、声情并茂,不仅仅是福临,就是一旁的噶达浑和明安达礼都是跟着剧情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愤恨的。
当听到玄烨安排张岁寒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却受困于玉河馆的时候,福临莞尔一笑。插了一句话:
“图海是不是被你拖下了水了?”
“儿臣……”玄烨有些尴尬。
“奴才愚钝。那时候的确没有想到此处。不过,若不是二阿哥足智多谋,奴才还真是错失了如此效力君前的机会呢!皇上圣明!”图海也是开朗一笑,力道角度都合适得拍了一下福临的马屁,也算是给玄烨一个台阶。
“玄烨无状了,实在是应该早一点和图海大人和盘托出才是弘毅心中十分感念图海的帮衬。这么说算是正是道歉了。
“哈哈,玄烨不必客套于此。你做得对。机密之事,就要有机密的办法。图海,朕说得对否?”福临却对儿子轻松“戏弄”自己大臣的手段和结果有些赞许。
“皇上圣明!”图海说的情真意切。
随后,讲故事的主角自然换做刑部尚书图海,又把玉河馆临时变作刑部大堂的事情演绎了一番。这时候,季开生和张岁寒已经先后告辞而出,没有了低级官僚在场,忍耐好久的福临终于有些恼怒起来,用自己良好的记忆力对臣国朝鲜的做法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朝鲜确实可恼!入关以来,朝鲜臣国无论是冬至使,或是谢恩行、赍咨行,就连进献海东青的小小‘进鹰使’,这哪一次来,朕不都是照例设宴款待,以示亲密?可他们又有哪一次不是吃饱喝足、盆满钵满之后,还不满足朕的赏赐,又夹带私携而去?朕都念及蕞尔小国、仰慕天朝,算是得过且过罢了。可这次也太过了,居然连朕的御马都要狮子开口裹挟四十匹?必须严惩不贷!”福临后,还配合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一帮人急忙跪下宽慰。
“奴才已经将此次赍咨行所有二十三人全部羁押在那玉河馆了,只待皇上下旨,奴才即刻办理!”图海及时启奏。劝慰归劝慰,不严办朝鲜那才是逆了龙鳞。
“好!办的不错!尔部立即拿出一个章程来,看派谁去好好申饬一下那个李淏1。这北征之事嘛……”福临耍完了威风,似乎就准备转入正题,和玄烨几人继续研究北征一事了。毕竟,在他的眼中,训斥一个属国小王,远没有开疆拓土、扬威四海重要。
“皇阿玛,这北征之事,现在看来的确与朝鲜有些厉害关联!”弘毅急忙拨乱反正。小爷我忙活了好半天,你个小皇帝派个人虽然不错,可申饬朝鲜几句就完了,那可不行!
“嗯,玄烨,你接着说下去福临眉头微微一皱,耐心询问。玄烨的分析,现在的福临已经不能不重视起来。
“嗻!儿臣有三议,请皇阿玛圣裁。其一,朝鲜行商私贩马匹,毁我大清‘骑射天下’之根本,犹如白蚁溃堤,不可懈怠弘毅看了一眼堪为战将的明安达礼。得到了赞许的目光。
“其二,既然马匹私贩,则诸如硝药硫磺、牛角铜铁等军兵禁物的私贩,自然也是十之**。我消而彼长,假以时日,唯恐养虎为患一旁的兵部尚书噶达浑闻听。也赶紧点头附和。
“其三。兵马之用他们都敢私贩,则我大清对朝鲜上下屡次言明,不可私相贸易的违禁货物,诸如史书、西番莲缎、造船大木钉、铁、油、蔴、米、谷,等等,恐怕也早已被他们暗度陈仓了,根本不必再等着朝鲜国王国王奏请购贸、‘候特恩遵行’了!长此以往。中国国计民生受损,更何况天朝皇威何在?大清律法何存?”弘毅说完,身后的刑部尚书图海早就按耐不住,一个劲点头称是,还十分激动的和噶达浑、明安达礼互相点头致意,以示鼓舞!
“真是胆大妄为之极!朕早在顺治元年,就诏告天下各国。凡外国贸易。不许收买史书,黑黄紫皂大花西番莲缎,并一应违禁兵器、焰硝、牛角等物。又定,外国贡使归国,伴送人员不许将违禁货物,私相贸易。夷商回国。不得搭载内地人口及潜运造船大木钉、铁、油、蔴、米、谷,不得私贩丝觔出洋及私买紬缎锦绢。违者治罪2。图海,这次你给朕瞪起眼来,不可玩忽职守!朕倒要看看,有谁竟敢违逆天威!”福临血气上涌,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奴才遵旨!”图海终于如愿以偿,大声回禀领命。
“玄烨此三议,句句在理,事事紧要。你们诸位都要仔细对待,尽快给朕拿出个详尽的章程出来!”福临平静下来,明智的决定让大臣们先开工办事,自己乾纲独断。
“皇上,奴才以为,此次朝鲜行商贩禁事发,背后案情必然重大,奴才的刑部职责所在,不敢懈怠。但所涉事项极为宽泛,又皆为要紧所在,是不是几部会议,也好求得周全,以保长久?”图海趋前一步,替小玄烨说出早就谋划好的对策。
“嗯!图海深谋远虑,朕心甚慰!既如此,就速速召集户、礼、兵、刑、工五部满汉尚书,齐聚位育宫,朕和你们一起会议此事。明安达礼是兵部前任,也参加会议福临大手一挥,很有架势。
其实六部已经宣了五部过来,唯独没有召集吏部。不是福临疏忽,而是故意为之。表面上看,吏部与朝鲜私贩违禁之物关系最小,其实福临的考虑是:六部一旦凑齐,就是召开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的格局了,又要把那些宗亲之中十好几位亲王、郡王、贝勒爷的都找来,时间不好把握事小,会议的过程还要费事不少才是忌惮,说不定还会生出些枝节。
福临在这里面的计较,弘毅还没有完全参悟明白,只是心中感叹:这就是亲信近臣的功效了——人家图海一句话出口,立即得到上峰的肯定和推行。这可不是一般大臣能够做到的。自己创造机会结识图海,真是大大的聪明!
“臣等遵旨!”噶达浑、图海和明安达礼跪拜领旨。
“皇阿玛,是不是让上两次出使朝鲜的少保兼太子太保巴哈纳、内大臣吴拜、兵部左侍郎觉罗科尔昆和学士折库讷一并会议?汤若望老玛法精通兵器,知道违禁之物的厉害所在,也可从旁谋划一二弘毅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会议范围之内,先抛砖引玉,暗示参加人员还可扩大。
“嗯,有理。吴良辅,就按照玄烨所说,速速宣召!”福临全盘接受了。
“奴才领旨吴良辅急匆匆向殿外走去,没工夫搭理几位大臣,唯独经过玄烨的身边,还不忘顿了一顿,冲着小贝勒爷行了个简化的躬礼。
弘毅有些纳闷,这老阉奴今儿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僭越,领着皇命还要巴结自己呢?正想着,却听闻福临开了口:
“二阿哥也留下来,参与会议吧。但,你还不能做议政大臣,知道吗?”
弘毅恍然大悟!原来吴良辅用自己的行动提醒皇帝:这位小爷您可别落下了。
福临在上面看到吴良辅的举动,自然心领神会,却也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面——一个两岁的皇子,你就是再有能耐,还未成年。天降祥瑞、出谋划策可以,位列议政参详国事,还不到时候!
“儿臣叩谢皇阿玛!”弘毅急忙领旨,抬起头来的时候,居然对身后远去的那个老阉奴有了一丝丝感动!看来,历史上每一个留下笔墨的人物,都不会只用寥寥数字就可以淋漓展现的。即使他是被后世定性为“十恶不赦”的大反派,他依然首先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既然是人,他就会有自己的思考和权衡,任何举动都至少会在他的心中有所谓价值判断标准。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有历史自己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评价。除此之外,每一位“评论员”,终其所能,也不会完全还原真实的历史。看人看主流,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可惜,吴良辅的“主流”还是佞臣奸贼!又或许,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1朝鲜孝宗李淏(1619—1659),字静渊,号竹梧,潜邸时所称。在位时间:1649年-1659年。李氏朝鲜第十七代君主,1659年己亥五月四日,孝宗大王去世于昌德宫之大造殿,在位十年,终年四十一。庙号孝宗,清朝赐谥号为忠宣。朝鲜自仁祖之后不用中国所赐谥号,自上谥号为宣文章武神圣显仁,英祖十六年加上谥号明义正德。
2引自《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511,第118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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