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驸马大街,平郡王府。
平郡王罗科铎志得意满的坐在自己歇山屋顶、绿色琉璃、面阔五间的正殿里,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唱着不着调的传奇片段,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就等着手下人回来给自己报喜了。
“哼!小小乳儿,居然不动声色就夺了我旗主之位。这次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你手下的罗刹队再变成纵兵闹事的洋夷匪兵,动不了你的根本,却可以让你难看了吧!哈哈!”罗科铎想到此处,忍不出笑出声来。
原来,作为原来镶红旗名义上的旗主,罗科铎其实在“八旗共一主”之前早就没了实权。虽然贵为旗主,但权力早就被满洲都统佟佳.卓罗等等,那些个皇上的亲信一点点揽了过去。可凑巧的是,去年年初卓罗就带领麾下人马去了云贵,配合洪承畴剿灭南明残余,至今未归,却让手下第四参领所属第十佐领和托史料如此记载带领本队兵士返京休整补充。
那位和托经年在外,回京之时尚不知道“下五旗”的归属发生了重大变化。九月初七日,也就是昨天,和托先在城外将手下三百多弟兄安营扎寨,没有立即进京,免得这些常年在外作战的兵士初一返京,再生出许多事故来。大小事务一直忙活到天黑,和托才带着十几名亲兵入城进了镶红旗满洲都统衙门,还按照以前的老规矩,自己府上都顾不得回去看一眼,就到衙门东边的旗主府邸登门拜见,可算是给足了罗科铎面子。这镶红旗满洲都统衙门,就相当于镶红旗的“司令部”了,当年为了旗主指挥起来方便省事,就设立在平郡王府的西边不远处。今新文化街,克勤郡王府(现实验二小)、满洲镶红旗都统衙门(现民宅)等都坐落在这条古老的街道上
恰好今天一早听闻罗刹队在西安门和护门军校起了冲突。这位郡王爷立即想起和托佐领,打算好好利用一下他们之间信息掌握不对称的优势。
罗科铎的如意算盘是——
罗刹队包衣佐领别科托夫不知深浅,纵容手下骑校尉动手殴打当值的城门尉,本可以就地拿下、从严惩处。如今恰好有个刚刚回京的和托,顺治十一年刚出正月就奉旨南下平乱,从昨日问答中发现对这两年京城里如日中天、弄出天大举动的皇二子玄烨可是闻所未闻一般,估计是终日里在深山密林中穿梭的缘故玄烨出生于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也不知道那些个圣旨都给散布到哪里去了。
既然如此,就让和托带着手下去缉拿别克,而且就要羁押在他的军营内。等到火器营左总统大臣过问起来,一个是下五旗宗室总理自己的衙内属兵,福临信赖有加、想要作为什么火器使用的藩外夷人教习。一个是皇上刚刚亲领的镶红旗禁旅八旗战士,直接上级就是现在远在云贵的福临的亲信卓罗。无论治办了哪一方都是得罪另一方。保全了哪一边就必然折损另一边。这种两头受气的局面,自然是小玄烨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越是玄烨难办,他平郡王罗科铎就越开心。
如果此事处置不当,损害了皇上的威仪或者镶红旗的利益,你玄烨在福临眼中,会不会就此被打回一个两岁幼儿应有的闲散位置呢?那这位小皇子一年来所作所为的那些惊为天人之举,会不会需要在我们这些宗室亲贵中、议政王大臣会议中重新来了议论评定?有些大政会不会回归本位呢?
越想。罗科铎越感觉今早自己的临时起意十分精彩,似乎看到了自己咸鱼翻身的种种大好时机一般。只要去探听消息的那个侍卫一回来,“二管事的”(王府的二管家,也属于朝廷命官,往往是三四品衔级)立即就会过来禀报。可骑马从王府到西安门,不过八、九里地,一刻钟的功夫,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罗科铎越来越有些心焦,生怕事态的发展出乎自己的意料。终于,年轻的平郡王霍的站起身来,准备喊人再去打探。也就在此时,二管事的急匆匆跑进正殿,边跑边喊:
“王爷王爷!和托手下回营了!他自己就在咱的都统衙门里了!”
“回来了?好!那些个罗刹人都带回来了吗?”罗科铎闻听,又一坐回座位。兴奋异常的追问。
“王爷,他们自己回来的,罗刹人……”
“罗刹人呢?”罗科铎再次霍然起身。
“被贝勒玄烨带走了
“啊?这个没用的和托……”罗科铎再次跌回座椅,不过已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了。
*
石驸马大街。镶红旗满洲都统衙门。
和托和玛拉兄弟二人,正在开怀畅饮,根本没有顾忌不远处平郡王府里那位郡王老爷此时此刻的感受。
“窦(满语弟弟的发音为deo)!来,再干了这碗酒!”和托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八仙桌前,豪爽的举起手中的大酒碗,一饮而尽。
“阿浑!干!”玛拉也毫不示弱,同样一干而尽,还故意一边模着嘴角的酒滴,一边顺手翻过酒碗,冲着自己的哥哥示威一般!
和托还真是仔细盯着反过来的那个白瓷碗看了片刻,然后再死死盯住面前的玛拉,一脸的狐疑似地。终于,在发觉弟弟面不改色、举止如常之后,和托嘴角一咧,却忍着并不发作。
玛拉此时也是挑衅似地盯着哥哥的嘴角,看他将将就要忍耐不住了,这才猛地把手中酒碗往桌上一拍,装腔作势的喊道:“阿浑!如此好酒却不舍得拿出来给玛拉豪饮吗?怎么出去这一年多,变得如此小气了呀!哼!”眼神里却全是亲切的调侃之色。
“我小气!好!今日就灌你个酒饱!”和托还是忍耐不发,装腔作势。
“啊?还有啊?……还有……就好!玛拉再也不是十四岁那年被你灌醉的小窦窦啦!”玛拉故意做出个底气不足的样子,悄悄自己拿起了酒碗。
“你作甚?放下那碗……哈哈哈哈!”看到弟弟在自己面前终于流露出一如当年的胆怯和狡猾,和托终于把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阿浑还是玛拉的亲阿浑!我这酒量真是比不过你呢!”玛拉也是情到浓处,跟着哥哥开怀大笑起来。
笑了半天,两人才渐渐止住。继续喝酒吃菜,也开始聊起家常。
“玛拉,你小子虽然酒量见长,但说到底你还年幼不行,还不如哥哥我
“阿浑,我还年幼?等过两年我就从御前侍卫的职上出缺,来你帐下效力。也好让你不敢小瞧了我!”玛拉接着酒劲说出自己的心愿。
“来我的帐下,哈哈,你小子还真是个孩子!我出征不足两年,你却已经做到了御前二等侍卫,现如今也是正四品了,而且还将从前的蓝翎换做了单眼花翎!比哥哥都强了!等你出了缺。恐怕就是参领了,说不定哥哥就在你的帐下了!哈哈!好啊!哥哥欢喜!”和托说的情真意切,没有一点冷言冷语的意思。
原来,清初规定,如不任内廷侍卫职务者,不许戴花翎。因此很多人将花翎视作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现如今身为正四品佐领的和托,也不过是顶着一杆以染成蓝色的鹖he鸟羽毛做成的无眼蓝翎而已。而二等侍卫玛拉,已经换上了单眼孔雀翎。
还有一点,和托也十分看重和欣慰,那就是自己弟弟将来的升迁调补途径比其他人员要宽得多。御前侍卫从一等至蓝翎四个等级,从正三品至正六品。侍卫初选时便是三等或蓝翎侍卫,为五、六品的品级,一下子就属于中级官员了。侍卫除了在内部升级外,外转的途径也比较多。如一等侍卫可以补为副都统(正二品),二等侍卫可以补参领(正三品)、协领(从三品),二、三等、蓝翎侍卫还可以外放为城守尉、防守尉(正四品)、驻防佐领(正四品),等等。另外补授绿营武职也是侍卫的另一条升迁之路。可以说,弟弟玛拉的出路多多、前途远大!
“阿浑,这还不是给贝勒爷当差才赚来的好处?倒是和我自己关系不大……”玛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哦,你是说今日去西安门的皇二子、贝勒爷玄烨?”和托显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酒碗,凑前了身子,一幅细细听闻的样子。
“正是,我本月初二日已经从慈宁宫调到东二所了。专职侍卫这位小爷。进二等侍卫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而已玛拉点头称是,心中暗想:哥哥果然对这件事感兴趣,小爷说的一点也不错。
“他年不过三岁,也没有宫~外开府,为何要你专司侍卫?”和托按照自己的思路不禁追问,也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弘毅先前预测的套路之中。
于是,玛拉就详细把自己亲眼所见的、其实也就是这个月初才开始的、小爷种种神奇行状都一一详述,从琉璃厂私访、骡马市遇险,一直到收了下五旗、设立皇仆局,最后身兼了那“一爵四职”,就好像说故事一般,听得和托随着跌宕起伏的情节一会儿冒汗、一会儿憨笑,全然忘了还有好酒要喝。
“一爵四职……大清贝勒爷,火器营左总统大臣、下五旗宗室总理、宗人府左宗人兼领皇家仆吏局掌印大臣,这些个爵位衔职,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厉害角色不是?”和托重复了一遍这小爷种种神奇的结果,而后点出了要害所在。
“正是,所以今日西安门之事,小爷也是当仁不让的玛拉将话题引向正题。
“可我昨日觐见东边那位爷,他为何还……”和托抱拳东向,提出疑问。
“他还是镶红旗的半个主子不假,不过却算不上名正言顺的旗主了。现如今八旗共一主,就一个主子,就是皇上!”玛拉赶紧接过话头,不让哥哥说出下面什么“腆居正位”一类的评价。
“嗯,我等归了皇上亲领,也是荣幸之至!”和托明白弟弟对自己的寰护,说了自己的真心话。
“但下五旗事务繁杂。皇上不能事事亲为之,所以才让自己得意的皇二子以宗室总理兼领
“哈哈,今日幸好有玛拉在场,要不然岂不是得罪了正主?哈哈!”和托变相承认了玄烨的主子地位。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可东边这位郡王爷,是不是对贝勒爷有些掣肘之意?”
“阿浑,实不相瞒。今日我能到你这儿来畅饮,就是贝勒爷体恤关爱所在。他还说,请阿浑切勿一时意气用事,万万不可责怪了平郡王,毕竟,他还是皇室贵胄。还是大清砥柱,也还是镶红旗的老主子呢!小爷再三叮嘱,不必因为小弟我的缘故,弄得我们兄弟二人坐蜡,就算是各为其主,也是理所当然……”玛拉抛出了重磅炸弹。
“各为其主?不,大清的天下只有一主!贝勒爷是皇子。就是半个主子,我何来各为其主一说?”和托有些着急。
“阿浑,小爷是好意,怕你难做
“好!我明白小爷的心意!”和托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终于,他回到了兄弟面前,郑重其事的说:
“满洲男儿,只知道为主效命。不懂得什么阴奉阳违的下三滥手段。玛拉,你回去禀报小爷,就说我和托既然身为八旗奴才,就会按照皇命,效忠大清、效忠皇上,不会一奴二主!”
“可平郡王那边……”玛拉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个你放心,他做他的王爷。我办我的差事,我不会对他愚弄于我之事有什么气恼的。毕竟,小爷说得对,他也是皇室贵胄。将来还是要有所调用的和托没有丝毫隐瞒,对自家兄弟和盘托出。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稍作犹豫,终于开口道:
“玛拉,你以后要好好当差,不可肆意妄为。咱们这位小爷,将来一定大成!”
“大哥,我……”唉,今早算不算肆意妄为?本想和自己的哥哥说道说道,可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玛拉只好默默点头。
石驸马大街,就是现在西城区的新文化街,1969年改名。原来的石驸马大街是明代北京城内的一条老胡同名,大概是因明宣宗驸马石都尉的宅第在这里,所以称为石驸马大街。
平郡王府,即克勤郡王府。克勤郡王系礼亲王代善的长子。克勤郡王是死后追封,为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此府是顺治年间所建。克勤郡王岳托的后人罗科铎改号平郡王,故此府又称平郡王府。原占地面积不大,平面布局与王府规制尚符。由于地处石驸马胡同,有人认为是沿用明代勋戚旧宅,或石驸马府改建。为北京市重点保护文物。
亲王郡王府邸的正殿,被百姓俗称“银安殿”,也有叫银銮殿的,是从金銮殿这个俗称上衍生出的名词,用来称呼清代王府的正殿,所以“银安殿”的正确称呼是“正殿”,但似乎今天的人们更愿意叫它银安殿,这是因为清代王府的正殿是一种宫殿建筑,这与一般京城内的官僚住宅的正房具有明显的区别,这表明它的主人身份的独特。
传奇,此处是指明清流行于京师的一种戏曲。传奇(戏曲)﹐即在宋元南戏的基础上﹐吸收北杂剧的优点而发展起来的。从明代中叶开始进入繁荣时期的传奇,到清初仍然保持着兴旺的势头,包括海盐腔、余姚腔、弋阳腔、昆山腔及它们流变而成的各声腔剧种。“传奇”一词﹐含义数变﹐唐代文言小说称“传奇”。宋元时期﹐曾用传奇指称诸宫调等说唱艺术以及南戏﹑杂剧。明代以後﹐“传奇”则成为以演唱南曲为主的长篇戏曲的专称。它在艺术形式上与宋元南戏大略相同而表现得更加成熟﹑丰富﹑细密和规范化。最著名的“传奇”可谓后世康熙年间洪升所做《长生殿》和孔尚任的《桃花扇》。这两位剧作家被誉为“南洪北孔”,作品亦成为昆曲和京剧的传统剧目。
卓罗(?-1668),清将领。姓佟佳,满洲正白旗人。巴笃理之子。初袭父世职,官至吏部尚书兼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旗长官),进封二等伯。入关后,先后随勒克德浑、孔有德、尚可喜军征战于湖广,败敌于荆州、长沙、武冈等。顺治十二年(1655),时任镶红旗满洲都统,败孙可望、李定国部于辰州,后追击明桂王至云南。康熙七年卒。谥忠襄。
下五旗都统衙门,其实为雍正元年所设,此处杜撰一二,以配合剧情需要。但根据史料拽测,入关后,类似的机构应该已经早有设置,雍正元年只不过是改名为“都统衙门”而已。揣测那时候也许会叫做“镶红旗满洲梅勒章京衙门”之类的。都统是梅勒章京的汉名,定于顺治十七年。
鹖鸟,古书上说的一种善斗的鸟,即鹖旦,今称褐马鸡。鹖鸟生性好勇斗狠,至死不却,武士冠上插鹖翎,能够显示武士的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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