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正厅,分宾主落座。金汝楗等朝鲜使臣却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两位来此何干。
“呵呵,金使,我等奉旨前来,宣慰你们一番。你们远道而来,原本就是因为尔国小民不守法度,趁着上次赍咨行期间,随行商人竟然私贩马匹归去。如今你们将人犯俱行押解天朝,很好!本官所领刑部,正在抓紧审理,想必这几日就可有了结果,你们也好启程回家了,哈哈!”图海先来。
瞧着一群朝鲜人颇显尴尬,弘毅接着上场:
“呵呵,既然此行目的就要达成,本贝勒奉皇帝之命,跟着尚书大人前来看望各位,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时日在京师可否习惯?还有什么用度需要置办的,只管和我们明说!”
“多谢上国圣君,多谢两位大人!下臣等住的、用的都好,只是请上国早日定案,我等也好归国向我王复命!”金汝楗起身应对。
“哈哈,你们就是学了一些前明的俗礼,太过虚套,何不直来直去?你们就说在京师待够了,想早些回去不就成了?”图海一语道破,金汝楗更显尴尬。
“金大人不必讳言,每次朝鲜来使,不都是要置办一些书籍物品的吗?正好,今日协同我们前来的,还有几位当朝才人,也可以和你们几位东土饱学之士切磋一二。季大人,闵贡士,杨贡士,有劳你们了弘毅说完就回身冲着几人抱拳施礼。
“我等遵命!”季开生等三人急忙应诺。
不等朝鲜人开口,弘毅继续吩咐道:
“小功子,你是我宫中起居总管,自然懂得这居家过日子的辛苦。你在别馆提督赫图的引领下,去四处走走看看。好好用心!有什么疏漏不足之处,就按我说的去办吧!”
“嗻!”梁功心领神会,走到门口扯着待命而立的赫图就往后院走去。
“这……皇子殿下,不必如此劳动众位了,下臣们住得惯!”金汝楗有些慌张。
“哈哈,金大人还果真是客套呀!不碍事。我们在这里谈论诗词文艺,好好阳春白雪一番,就让那些粗使之人去下里巴人好了!”弘毅开个玩笑。
“下臣不敢。贝勒爷的下人,也毕竟是我国的上官一般。副使史成序!”金汝楗回头呼唤。
“卑职在!”那个叫做史成序的副使应声而出,一看却知道也是个太监。
“你可速去陪同……陪同……”金汝楗布置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佐领太监梁功!”弘毅给他搬了个梯子。
“哦!谢皇子!你速去陪同梁佐领验看馆舍!”金汝楗顺梯而下。
“是!”史成序应声急匆匆而去。
“呵呵,金大人真是客气。一个太监办差而已,何必劳烦副使亲往呢?”弘毅故意发问。
“皇子殿下。史成序虽然是副使,前年也曾作为贡鹰正使,不过也是一名内侍宦官金汝楗此言一出,等于说是平等往来一般,当即就让图海的脸色暗沉下来。
“哦,那也毕竟是副使呀。如果金大人过意不去,不若让你的书状官陪同就好呀?”弘毅却不以为意,有心无意的说。
“哦。这个……”金汝楗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对了,书状官都是通晓大清国语的才俊,国朝才略可谓无所不通的,不知可否请出一见?”弘毅换做求贤若渴状,四下打量这那余下的几位大绿袍服的朝鲜人。
“呃……皇子殿下,书状官今日正好出去采办一些日常用度,此时尚未回来。请您赎罪!”金汝楗勉勉强强给出了一个理由。
“哦……真是遗憾!也罢,那我们就先来附庸风雅一下吧!”弘毅扭头望向季开生等三人。
于是,玉河馆的大堂之上,瞬间就被抑扬顿挫的吟诗颂赋之声所湮没……
来的路上,弘毅专门给他们三人交代,说大清入关之后,这李氏朝鲜就以小中华自居,根本不把天朝文人当盘菜了,汉文诗赋居然自以为天下第一,实在可恶!这一说,三人立即就变身文明版“斗战胜佛”,发誓要为祖国争光!所以,不多一会儿,朝鲜使团的几个人都被他们三人的才情所折服,也逐渐改变了对胡人治下汉人学子的可怜心情,转而也是谈论起自己的诗词作品起来。
只有金汝楗有些坐立不安,完全不在状态。弘毅也不说话,就盯着这位金汝楗——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在两国文化人高谈诗词歌赋的浓厚文化气息中,时间过得飞快。一群原本对胡虏统治下的汉家学者倍感“同情与惋惜”的朝鲜文人,也慢慢开始发现,原来大清治下,文化的传承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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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二所佐领太监梁功,在上一任朝鲜贡鹰太监、现任赍咨行副使史成序的“陪同”下,或者说是“监视”下,正在玉河馆的后院串来串去,看得饶有兴趣。
“公公、公公!下臣这里各项用度都已经很好,不必烦劳上国费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用茶吧?”史成序发觉梁功有往马厩去的意思,急忙阻拦。
“哈哈,副使大人,咱家不过是办差的,万一明儿个你们几位回去了,这房子塌了,我这脑袋瓜子也就玩儿完了……呵呵,我就看看,若是有破损之处,自然要通报上去,早日修缮为好的!”梁功笑着作揖,起身之后却还是一往无前。
“嗯,这柴房外面看着不错,不过锁着门,里面可完好?”梁功指着前面一处上了锁的房舍说道。
“哦!公公,完好完好!”史成序有些慌张,干脆挡在梁功身前了。
“完好?唉,你虽是副使,但已经和杂家一样。都不‘完好’了!”梁工故意长叹一声,说出了太监的共有痛楚,不过此时却是对史成序更痛一些罢了。
“是、是……不完好了……”史成序一下陷入短暂的思维真空,回忆起自己的苦大仇深。梁功趁机绕过这位,也不再纠结于差房上那把突兀的大锁,而是快步走向后面的马厩!
“咱家在宫内就是喜爱御马的。也看看你们朝鲜的马匹如何吧!”
“公公,无甚好看、无甚好看!”回过神来的史成序紧紧追赶。
“好!太好了!”当看到马厩中的几匹高头大马之后,梁功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公公见笑,朝鲜马匹自然不比中原……”史成序开始冒汗。
“副使不必过谦,这几匹果真是好马呀!就是比宫中御马,也是不差!”梁功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才回过头来,神秘的说:
“咱两个都是中人。我就告诉你一个哈,回去给你们朝鲜的王爷说一下这里的秘闻,说不定能给你再提拔几级呢——前段时间,宫中失了一匹御马!”
“啊!”史成序几乎跌坐!
“副使大人,你这是怎了?”梁功也不搀扶,继续说道。
“其实呀。我也在御马监当过差。这御马都和你们的马匹一般的健硕,的确不好分辨。不过咱家自有办法……哦,对了。你带来的这些马匹可有招呼之法?”
“招呼之法?下臣这些马匹都是粗使杂马,哪……哪有什么别样训练?自然没有招呼之法,只能牵缰绳、拽马镫史成序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哦,那我告诉你哈,你回去也可以试试,再给自己谋个好的前程——我们的御马监,都训练御马识得不同呼哨之声,有的呼哨可以扬蹄,有的呼哨可以长嘶,让主子看了高兴不已呢!哈哈!你要不要听听?”说着,梁功就开始运气,鼓了一个大大的腮帮子!
“啊,公公不必了……”史成序大惊失色,急忙劝阻,可惜已经太晚了!
随着梁功一短两长三声呼哨,他身后却传来一阵声势十足的骏马嘶鸣之音:“咴儿——咴儿!”
梁功十分惊讶的转过身去,一边还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副使大人你们已经学会了?”
“巧合……巧合!公公,巧合罢了!”
“我再试一试!”梁功说完,又打了一短一长两声呼哨,果然,那匹正在嘶鸣的骏马突然抬起了前蹄,虽然有缰绳捆绑,很快就落了回来,却还是奋力再试,一遍一遍扬起倔强的前蹄!
“啊,难不成……难不成这就是那匹骏马!”梁功恍然大悟,疾步冲入马厩,解开那匹骏马的缰绳,牵出来走了两步,又抬起马的后蹄验看,良久,终于大吼一声:
“大胆贼人!竟敢私藏御马!来人呐!”
“嗻!”一旁紧接着闪出五六名兵士,明刀明枪将颤抖不已的史成序围在中间!
“我……我……”朝鲜太监话都说不成个儿了,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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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的“赛诗大会”正在进行,却忽然听闻马鸣萧萧,百无聊赖的图海嚯的起身,问道:
“何处马嘶?难道不知道皇城的规矩吗?”
这一句刑部尚书的问话,立刻将金汝楗等的诗兴浇了个透心凉!
“哦,上官勿怪,我等自朝鲜带来的劣马,实在是有失体面,得罪得罪!”金汝楗说完,赶紧回头要一名随从前去查看。
“呵呵,金大人,既然如此,我们继续就是!”弘毅伸手阻止,还看了图海一眼。
“嗯,本官职责所在,有失唐突,使臣勿怪!”图海略一抱拳,重新落座。
正在此时,厅外一阵乱呼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吸引了堂上众人的注意。果然,随着脚步声,梁功的身影跑入了大家的视线!
“放肆!顽劣刁奴!你怎么如此无状!不知道朝鲜属国的大臣在此吗?”弘毅首先开炮,厉声斥责。一旁的一些朝鲜使臣也忍不住投来鄙夷的目光。只有金汝楗,却是冒了冷汗。
“贝勒爷恕罪!贝勒爷……”梁功慌慌张张准备解释。
“住嘴!今日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吗?回去有你好受!”弘毅怒不可遏一般。
“爷,御马找着了!”梁功不管不顾,“噗通”跪下启奏。
“啊!”这是弘毅的惊叹。
“啊……”这是金汝楗的哀叹。
“大胆刁奴!”弘毅听了金汝楗的动静,反而大喝梁功一句,接着吼道:
“御马怎么会在朝鲜行使的别馆!简直胡言乱语!掌嘴!”
“爷!的确是御马!奴才验看过了!”
“什么?你验看过了?这……你可确定?”弘毅语气软了下来。
“千真万确,奴才死不足惜,皇家体面事大呀!”梁功十分笃定。
“金使臣,你这又作何解释?”不等弘毅再问,一旁的图海说话了。
“这……下臣不知何为御马!”金汝楗短暂失语之后,反而异常坚定的回看图海。
“哦?你不知道?”图海微闭双目,似有所悟。
“正是。下臣眼看着归期日近,近来又多有采购上国的典籍物产,本来的马匹已不够用,于是就让书状官去买回了几匹驮马。也许是这位公公看错了?误把驮马当成了御马?”金汝楗侃侃而谈,连自己都快被说服了。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弘毅听完,突然大吼一声。吓得金汝楗膝前一软,几乎要跪倒了!
“贝勒爷,奴才冤枉呀,奴才真是……”比他先跪下的却是梁功!
“报——”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满语,再次吸引了大伙的目光。进得门来的,却是图海的那名长随。
“讲!”图海用汉语说道。
“嗻!奴才在这馆驿的差房之内,寻得一人。据他自称,乃是贝勒爷属下,火器营七品笔帖式,名叫张岁寒!”长随也是用汉语汇报得清楚明白。
“什么!既然是朝廷命官,为何躲在这玉河馆的差房之内?”图海也是大惑不解。
“回大人的话,不是躲藏。奴才找到他的时候,他被五花大绑、堵口蒙头,应该是被囚禁在柴房之内的长随据实禀报。
“你待怎讲?!”图海大怒!
“快快带他进来!”弘毅紧忙吩咐。
“嗻!”长随应声而出,不多一会儿,就把污秽不堪、“遍体鳞伤”的张岁寒带了上来。
“贝勒爷!贝勒爷!”张岁寒大呼小叫。
“果真是你!”弘毅大惊失色。
“贝勒爷,给属下做主呀!”张岁寒嚎啕一声,紧接着“咕咚”、“咕咚”两声之后,晕倒在地。
为何是两声?那一声是留给朝鲜使官金汝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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