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桃衣女子带着哭腔嗔道。虚弱的脸上微动,娇柔的明眸羞怯露出,就像十月深秋繁华里那最温柔的一抹秋色,一张酷似董璃月的脸,一个有七分相似的神态。
“你……你是秋樱?”董璃月不可置信地问道,董家大小姐——董秋樱,不是早就被曲惊鸿杀死了么?怎么会这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成了寨主夫人?
“是,是,姐姐,我是秋樱桃衣女子扑到董璃月的身上,哗啦啦地哭了起来,缓过了劲头,才说着那时大婚前夕,她十分不想嫁给毫不相识的病王爷,这时有人掀她窗子,将她捆走。
本来她若是挣扎,也许是会惊动董府的。她却十分欣然。只要不是嫁给那个病王爷,她想着,她就还有机会。她要找一个能让自己倾心的男子托付终身,不愿意为了家族,而赔了一生的幸福。
那个绑走她的人叫阿宣。绑走她是因为他的主上的命令。他说,董璃月才是主上亲点的福郡王妃,不是她。所以大婚之日,她不能出现在董府,要将她带走。
阿宣武艺十分超强,强的了有些离奇的地步。阿宣护着董秋樱辗转了好几个城镇,为的不过是躲避福郡王大婚的风头。但是就在辗转的这些日子里,两人却互生了情愫。
阿宣先是抵抗,拒绝。却终于还是没能耐得住她的真心,两人焚了三只香,染了两盏红烛,就这样拜了天地。
说来也是十分的简单。
眼看着,两人成了夫妻,那董府,董秋樱是再也回不去了。阿宣也得知董璃月入了福郡王府,完成了主上交托的任务,这时他却有了新的任务——就是护他妻子,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也要保她下生周全。
阿宣带着董秋樱向着苗疆的方向走,差不多到时,却停了脚步,说苗疆蛊毒幻变,然后带她到了这座山上,那时这里空旷得很,风景幻美。而且山下又是苗疆商贾上京的必经之路,就在这里开辟了一个山寨,招来了几个好友,做了山大王。
很快的,山寨扩建到了如今的规模,而他却已不在。
董秋樱说得十分的萧然,脸上却带着恬静的微笑:“他那时早知命不久矣,出了一次寨子,说是去找他的主上拿药,回来时却什么都闭口不肯说,后来主上亲自到了山寨里,我才知道。若要保得他的性命,他的记忆也会被洗得一干二净。不记得之前所有的事情,包括我……他不肯,终于在他弥留之际时,我求得主上保他一条性命……洗去他所有的记忆
话到此时,已说不下去了。
更也不用再说。主上洗去了阿宣的记忆,阿宣便不再记得她,然后跟着主上离去。
虽然人还活着,却如同死了,因为再也记不得她了。
董秋樱说着,眸角划下潋滟光影,董璃月轻叹惋惜,她却笑道:“至少我知道,他还活着。等到彼岸花开,三生石畔,我会守在那里,等他到来,告诉他曾经爱过我偷偷瞥眸去看曲流风,说道:“你……福郡王?”
董璃月侧眸看了曲流风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董秋樱立即会意,没再多说。曲流风会意地让她们姐妹相聚,独自走远在草坪上晒太阳。董秋樱牵着董璃月的手,十分开心地带着她在山寨里漫步,说着分别里这段日子的遭遇。
董璃月静静地听着,没甚言语,她不敢说。
“姐,爹还好么……”董秋樱哭红着一双眼睛,迟疑地问道,她不敢问娘,因为从小娘亲对于董璃月的态度就十分不好,她不在,只怕娘亲没少奚落她吧?不过转念又想,她离开第二日,董璃月就嫁进了王府,应是无事。
可是那个病怏怏的,被大夫们断言中毒太深,活不过三日的男子又是谁?那时董璃月进山寨之时,说是带着夫君求医而来。
若他是董璃月的夫君,而福郡王又在哪里?
想来姐姐这些日子,过得也并不舒坦!
董璃月勉强扯出了个笑容:“我许久没回董府了,但是想来他们还好这说的是实话,自从那时曲惊鸿杀了假的董秋樱,再有戚夫人将她推到,致使她失了孩子,她就几乎跟董府断绝了关系。
董秋樱垂了眸子,她知没了她的护佑,戚夫人一定不会给董璃月好脸色看,董璃月许久不回董府,想是之间已经有了怨念,也没再敢多问。
董璃月也没敢说出假的董秋樱的事情。真正的董秋樱就在她的面前,她的妹妹董秋樱,是那样的天真温婉,不同那时那个假冒,会叫她帮忙吹枕边风求个妾室的位置,会去攀龙附凤不择手段。
忽然,董秋樱双手扼住她自己的脖子,然后努力地喘息着,用力地干咳,直到呕了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接着就是软了下来,失去了知觉。
董璃月在一边吓得惊慌,大声喊来大夫为她诊脉,山寨里的大夫是现成的,就是连汤药都是现成的。
大夫说她吊了几个月的命,已是末路。叹息一声,叫人办她的后事。
又是如此!
董璃月用手腕堵住嘴,不愿意哭出声来,皓齿狠狠地咬住手腕上的肉,泪水不争气的溢出。对于即将逝去的生命痛惜。
同时怨恨着,上苍不公,竟然短短时日之内,就要夺去她两个至亲之人的性命。
大夫离去,屋子里又只剩下董璃月和董秋樱两人。
曾经的曾经,那时尚且年幼,那时还在董府,那时柳色青青书声朗朗。
府中所有年幼的孩子共进家学,二堂妹犯错,先生罚打璃月手心,手心肿起且疼,年幼璃月泪流而哭,被路过的戚夫人听见,走来就是“啪啪”两个耳光,一番讽刺责骂。夜里秋樱携药而至,为璃月敷药。两人相依对月长谈,直到天明秋樱离去。
次日,六堂妹背不出书,先生罚璃月跪在园中。侍女欺她生母早亡,无名无份,以石子投之,幸得秋樱出现,喝止才罢。
初学女红,璃月指尖无一完好,秋樱知她是为生计,常常拿出私蓄为其补贴,璃月心中铭记恩德,直到雪月初成,也难以为报。
又一日,戚夫人心中烦躁,一句“往后别再给后院那个野种浪费董家粮食!”自那日起,也再无人往后院送吃食,亏得秋樱听闻此事后,每日夜里偷偷送来吃食充饥。
还有一事,戚夫人本意在年前偷偷将璃月许给京中一远亲小商贩做妾,又闻得商贩妻妾成群,璃月终日惶惶难眠,幸得秋樱求情,才终于省去了这样的婚姻。
也因为这样,才有了秋樱逃婚,璃月顶上的一幕。
空气里,突然一阵寂静,就连呼吸,似乎也只剩一个人而已。
董璃月赶紧伸手去模秋樱的脉搏,寂静无声,指尖没了那温柔的触感。
董秋樱的容颜似落叶横扫,似蝶落枯叶,没了半分生机,素日里温暖生气的容颜,也在董璃沁凉的温度。
她死了,再没一人能在月颤抖的指尖下慢慢地舒展开来。
灼了一夜的残烛在这时忽然熄灭,屋里最后一丝惶惶的明光消散,只余下无尽的阴影和晨时夜里偷偷地前来,与璃月吟诗作画刺绣饮酒。
那时董璃月虽是受尽了仆妇冷落,姐妹轻视,幸而有了董秋樱的安慰与支持,才终于有了对于生命的期待。
屋外凉风习习,带着清晨独有的清新,董璃月脸上的泪珠如珠帘一串串坠下。
门外似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夫人,我煮了点鸡汤,这就给您端进来?”屋外传来董秋樱那侍女的声音。
董璃月闻言连忙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残泪。依然忍不住地带着哭腔道:“进来吧!已经用不上了……”
一句话说完,董璃月心中的线似乎“碰”地一下断开,再也忍耐不住,扑在董秋樱的身上哭了起来。
“秋樱!”
泪水酸涩地涌上面颊,董璃月疯了似地将秋樱抱入怀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身躯已经彻底冰凉,身边人影斑驳,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董璃月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山里晨风甚大,鼓起了宽广的衣袖,在风中翩翩如蝶,但这蝶也是死了的,毫无生气。山风带来了半朵粉紫色的小花,撞上了董璃月鼓起的衣袖,零落在地。
董璃月弯身拾起坠落在地上的小花儿,这是董秋樱最喜欢的颜色,纯洁的白染着温柔的红,还有一丝丝带着神秘的紫的影子,中心的黄蕊又不乏朝气和生机。
本该出现在秋季里的花却在这时开放了。
这花董璃月认识,因为它和她唯一的妹妹同名。
秋樱……
董璃月蓦然失神,再一看指尖,原来这花早已零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