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如瑄不让蜜儿和杏儿跟上,一个人跑出了梅贞院后才放慢了脚步,她没有驻足回头,因为她知道他是不可能追上来的。
走在通往卢氏所居的枫林苑路上,她满脑袋不住地想,侯爷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亲吻她?她抚着颈项,那热度还残留着,尽避天空不断地飘下牛毛细雨,仍浇熄不了她脸上的热度。
她不禁想,侯爷是打算与她有夫妻之实?
她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再怎样都不该在默言面前与她那般亲密,她会很难为情的。刚刚突地将他推开,不知道他会不会因而生恼?
好不容易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融洽,她不希望因此而生变,那么今晚她是不是该留在他房里?
无意间忆起曾见过他赤luo的身子,她的小脸红得更加彻底,不禁轻拍着颊,加快脚步朝枫林苑而去,然才踏进院落大门,却突地听见一道尖锐的娃儿泣声。
她愣了下,随即朝声音方向走去,就见不少丫鬟婆子全都聚集在卢氏寝房外头,教她心生不安。
“我的小祖宗,让祖女乃女乃好生歇息,嬷嬷带小少爷去看枫林,好不?”
一走近,她便看见卢氏身旁的一个嬷嬷正好声好气地劝说着,仔细望去,竟见一个小小娃儿就站在门前不住地拍着门。
他用稚女敕的嗓音喊着。“祖女乃女乃,开门……开门呀,祖女乃女乃……”
祖女乃女乃?她愣了下。樊柏文那房并没有子嗣,那这孩子岂不是……侯爷的孩子?
可不对呀,侯爷的前妻早在侯爷领兵前往西突之前就已病逝,而且这娃儿看起来顶多两岁大,这时间兜不拢。
“嬷嬷,发生什么事了?”她走近低问着。
几个丫鬟婆子听见她的嗓音,纷纷回头瞧她,那眼神全都一愣一愣的,像是看见她是多么令人错愕的事。
“怎么了?”那一道道如出一辙的视线,教她直觉事态有异。
“少夫人……”其中一个嬷嬷低呐着,试图用身体挡住那孩子。
“女乃女乃怎么不见这孩子?”杨如瑄看得出大伙有事瞒她,但眼前比这孩子更重要的,她要知道卢氏怎么了。
“老夫人……”
“是如瑄吗?”
房里突地传来卢氏沙哑的嗓音,杨如瑄忙应着,“女乃女乃,是我。”听见卢氏的声音,让她心底安稳了些。
“进来吧。”
“是。”杨如瑄走向前,那娃儿却挡在门口,抬起涕泗纵横的小脸,她轻呼了声,更加确定这娃儿肯定是侯爷的儿子,瞧瞧那眉眼,简直就像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
而那孩子伸出短短的手臂,像是他不能进去,那么谁都不得进去,浑然天成的霸道劲儿和侯爷给人的感觉也有几分相似,教她不由蹲,抽出怀里的手绢,轻拭他脸上的涕泪。
“嬷嫂,这娃儿叫什么名字?”她笑问着,只因娃儿毫不挣扎地由着她擦拭,一双黑曜般的眸子因为泪而熠熠生光,可以想见长大之后,肯定俊逸过人。
“他……”嫂嫂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幸亏这时门里传来的声音教嬷嬷松了口气。
“如瑄,把允熙抱进来吧。”
“好。”杨如瑄应了声,笑蹄着娃儿,伸出手道:“小允熙,听见祖女乃女乃说的话没?让我抱你进去看祖女乃女乃,好不?”
樊允熙想了下才轻轻点点头,小小身子朝她挪去。
杨如瑄轻柔地将他抱起,感觉他浑身软女敕得很,乖顺地由她抱着。
嬷嬷替她开了门,她举步走进房,就见房里还有两个嬷嬷和丫鬟在伺候着,而卢氏则躺在床上。
“女乃女乃,找大夫来看诊了没?”杨如瑄瞧她气色不好,低声问。
“看过了,药正在熬呢。”卢氏打量着她抱孩子的动作。
“祖女乃女乃,抱抱……”樊允熙一见着卢氏,大眼霎时流出两行泪,短短的小手不断地朝她探去。
“允熙,祖女乃女乃染了风寒,不能抱你,让娘抱你,可好?”
杨如瑄闻言倒没太意外,反倒是樊允熙像是听到多特别的字眼,小脸偏了下,回头望着杨如瑄。
“娘?”
一声娘,喊得杨如瑄心都软了。“叫娘呀,小允熙。”
“娘终于来看我了?”他小小的嘴微张着,原本带泪的小脸突地发亮,不住地打量她。
杨如瑄愣了下,旋即从善如流地道:“小允熙,对不起,爹生病了,娘照顾着他,现在终于得空了,你不怪娘吧?”
樊允熙愣愣地望着她,有点羞赧地摇摇头,然后把小脸偎到她颈上,小手轻轻地把玩着她的发。
杨如瑄见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果真是父子呢,全都是把事藏心底,不善表达,可光这么一个动作,就足以教她看穿他有多期待爹娘可以来见他。
卢氏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宽心的笑。“允熙,嬷嬷带你去洗把脸,待会再来找娘,好不?”
樊允熙犹豫了下,小嘴抿啊抿的,一会才道:“娘不可以不见喔。”
杨如瑄听得眼眶发热,在他的小脸亲了下。“不会的,娘在这儿等你喔。”
“嗯。”他用力地点着头,看着朝他靠近的嬷嬷,却不给抱,而是往下一跳,让嬷嬷牵着离开。
待他一走,卢氏精烁的眼满是兴味地打量杨如瑄。“如瑄,你不惊诧柏元有这么一个儿子?”
“有点,但女乃女乃这不就是要告诉我了吗?”她笑问着。
樊允熙身为平西侯之子,户部尚书的嫡孙,她却未曾听闻过他的存在,光这一点就已经透露太多不寻常了。
一手拿着绘蝶油伞,一手牵着柔女敕小手,杨如瑄弯着腰,和樊允熙一路说笑回梅贞院,脸上带着笑意,心底却有几分沉重。
通房之子啊……原来这孩子是侯爷从西突受伤回来后,和通房丫鬟所有。这消息封锁得很严实,因此她前世也不曾听说,加上她以往都忙着和樊柏文的其他妾室争宠,自然未留心樊柏元的事。
初听到孩子是通房所有,还是教她不解,就算允熙不是嫡子,但至少是公爹第一个孙子,为何未曾大肆宴请,原因就出在——
“哎唷,姐姐,你也太能干了,才嫁进樊府没几个月就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杨如瑄蓦地抬眼,惊见是杨如琪和樊柏文的一名小妾,她眉头一皱,心想这儿适巧是梅贞院和浣香院的分界,会碰到也不算太意外,只是她不想见到她们。
于是,她朝两人微颔首,便牵着樊允熙欲从她们身边走过。
“你别傻了,那孩子虽是挂在侯爷名下,可到底是谁的种没人晓得呢。”杨如琪身旁的小妾笑得花枝乱颤。
杨如喧恼火地抬眼瞪去。“太放肆了!”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浑话,分明是讨打。
“谁放肆?嫁给了瞎眼侯爷,真以为自个儿是贵夫人了?也不想想自己过的是什么寒伧生活。”小妾上下打量她,对她一身朴素鄙夷极了。“怎么,如今要把这孩子带在身边,敢问往后他要称呼侯爷,爹,还是伯父?”
瞪着那可恨的挑衅眉眼,杨如瑄小手紧握成拳。要不是允熙在场,她肯定打得她满地找牙,可孩子在场,她再恼都不能发作。
“柳倩倩,你眼瞎了吗?没瞧见这孩子简直就和侯爷同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他是谁的孩子,还需要言明吗?没脑袋就少说点话,宁可当哑巴也不要当睁眼瞎子。”杨如瑄皮笑肉不笑地道。
女乃女乃说,侯爷那位通房翠儿是在去西突征战前便收下的,然而侯爷征战三年未归,有下人瞧见她和樊柏文勾搭上,就在侯爷负伤归来没多久后,翠儿传出有喜,可侯爷那时已得知她和樊柏文有染,欲赶她走。
最终是女乃女乃将翠儿留下,只是翠儿却在产下允熙时难产而死,之后允熙便由女乃女乃照料,只因侯爷根本不相信孩子是他的。
直到允熙都已经能跑能跳能说话了,侯爷都不曾见过他一面。
听女乃女乃讲完那些往事,她心疼不已。一个孩子才两岁大,却得因为大人之间的争斗而落得无爹娘疼惜,如今女乃女乃年事已迈,还能再看顾允熙几年?
况且孩子也不能没有爹娘照料,否则一个不小心学坏了,恐怕长大后又会衍生诸多问题,就像是当年的她,心思偏差才会一步错步步错。
也正因为如此,女乃女乃希望她能照料允熙,她才会一口答应。
可答应是答应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侯爷说,更糟的是,还没回梅贞院,就先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教人烦心透了。
“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柳倩倩一脸错愕地道。
杨如瑄抿了抿嘴。“樊二少之前最宠的小妾嘛,谁人不晓?只可惜现在……”她视线转向杨如琪,随即又收回。
不成,她不该引发她们之间的斗争。
眼前的如琪就像以前的她。当初她和柳倩倩可是明争暗斗得很,想来她现在也是同样对待新宠如琪才是,她不该再兴风作浪,挑拨离间。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得宠?”柳倩倩眯起美目,骄横地走向她。“就凭你这么点姿色,我都没看在眼里,更何况是她?男人不过是尝鲜罢了。”
“不管怎样,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请让让。”
“我就是不让。”
杨如瑄沉着脸,睨了眼置身事外的杨如琪,恼意更甚,开始后悔没把蜜儿、杏儿带出来,要不至少也多个帮手挡住她们。
“娘?”樊允熙轻扯着她。
“没事,娘现在就带你回梅贞院。”她勉为其难地漾着笑,紧紧地牵着他的手,硬是要从柳倩倩身旁走过。
岂料,柳倩倩突地朝她用力一推——
“啊!”没料到柳倩倩会推自己,杨如瑄下意识地护着孩子,身子往后一倒,然而预期的疼痛却没发生,只因身后有人将她护住。
她回头一望,惊见竟是樊柏文。
“你没事吧?”樊柏文笑容可掬地问。
杨如瑄赶忙离开他的怀抱,回头瞪着柳倩倩,余光瞥见杨如琪愤恨的眼神,瞬间明白柳倩倩的意图。
樊柏文曾托人上杨府提亲,这事如琪肯定是知道的,想必樊柏文的通房小妾们也知情,而柳倩倩能一直站稳宠妾的地位,正因为她向来就是最懂樊柏文的人,更懂得利用小技俩拉拢他的心,如今她故意讨樊柏文欢心,把她推给了他,二来又能藉此挑拨她和如琪……杨如瑄开始怀疑,当初会要她送毒给樊柏元,也许就是柳倩倩的主意。
“倩倩,你怎能对嫂子这般无礼,还不赶紧跟嫂子道歉?”樊柏文面有责难地喝斥着,大手紧握着杨如瑄的手。
柳倩倩一脸可怜兮兮地朝杨如瑄欠了欠身,抬眼时,却对她笑得挑衅。
杨如瑄微眯起眼,不着痕迹地抽回被樊柏文握住的手,低声道:“小叔,笑闹罢了,不碍事,不过小叔的妾室要是在外人面前如此不识大体,恐怕会贻人话柄,有损小叔品格。”
话落,朝他笑得客套,袅袅娜娜欠身。
“嫂子所言甚是,倩倩,你瞧瞧嫂子这身段这姿态,你怎么上得了台面!”哪怕只是客套的笑,看在樊柏文眼里就是千娇百媚的诱他心动,还特地为她骂了柳倩倩,想讨她欢心。
杨如瑄不置可否地笑叹,临走前,她回头寻衅地望向脸色微变的柳倩倩。
想跟她斗?门儿都没有!
瞧瞧这种男人,爱尝鲜贪玩,到底是哪儿好,值得她们当宝?那种废渣,想要就自个儿带走,省得碍她的眼。
她无声哼着,一踏进梅贞院的拱门,却见樊柏元和默言不知何时已站在拱门边,她不由月兑口喊着,“侯爷?”
樊柏元神色阴晴不定,转头就走,默言赶忙跟上让他搭着手,省得这场瞎眼戏就此被战穿。
杨如瑄心头颤了下,握了握樊允熙的手,快步跟上。
而樊柏文的眼却像是着了迷般,不断地追逐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进了房,他还是移不开眼。
“人都走了,你到底还要在这儿站多久?”杨如琪恼声吼道。
“我要得到她……非要她不可!”樊柏文呐呐地道。
柳倩倩撇了撇嘴,有些不是滋味地挽着他的手。“二少,我一定会帮你的,今儿个不就让你尝了点软玉温香。”
“这么点甜头只会让我更馋。”
“我会想出法子的。”
“就知道你这丫头最贴心了。”樊柏文笑点着她的秀鼻,挽着她离去,压根忘了还有个杨如琪在场。
杨如琪接收到柳倩倩那寻衅的眼光,气得直跺脚,更气杨如瑄竟如此轻而易举地占去她夫婿的目光……不,她绝不允许!
房门外,小雨急骤,房门内,波谲云诡。
樊柏元铁青着脸坐在锦榻上,不发一语,杨如瑄察觉他的面色有异,原本在心里想好的几种说词,现在一种也说不出口。
侯爷像是极恼,可到底是在恼什么?
默言站在樊柏元身旁,闭上眼忍受这凝滞的氛围。要不是侯爷扮瞎不能被揭穿,他早就离开房间了,哪需要看他们各自沉默不语,中间还夹了个娃儿呢。
“娘?”樊允熙来回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
杨如瑄还来不及安抚,樊柏元已怒声喊道:“谁是你娘?”
杨如瑄吓了一跳,赶忙将被吓得瞪大眼的樊允熙拥入怀里。“侯爷!”
“怎么,我说错了?你要把这孩子带来之前,女乃女乃没告诉你什么?”樊柏元恼火地重拍扶手,扶手立刻断了一截,当场吓出樊允熙待命的两行泪。
“那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
“已经在府里传得人尽皆知,你还说是子虚乌有?!”这孩子他看都没看过,但当他看着她牵着孩子走来时,他便知道他是谁。
毕竟不难猜,府里几时会有如此年幼的娃儿,不就是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生下的孽种——
“侯爷,谨言慎行,别在孩子面前……”
“那你就把他带走,我永远都不要见到他!”
杨如瑄闻言,恼火地道:“侯爷,他是你的孩子!”他以为两岁大的孩子,日后会忘了他现在说过的话?他可知道他现在说的话有多伤孩子的心?!孩子何其无辜,大人做的混事,没道理要孩子承担。
“他不是!”
“他是!你问默言,小允熙简直就和你长得一样,一看就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她捣住樊允熙的双耳,不希望他听见太多不堪的字眼。
默言蓦地瞪大眼,一脸哀苦。不要问他,虽然他也觉得很像,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当哑巴……
“我不在乎他是谁的孩子,带他离开!”樊柏元怒吼着。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儿子的五官,这才惊觉原来他和自己竟是如此相似,但是,他也同样看见她跌进了樊柏文的怀里,看见她朝樊柏文笑得千娇百媚,毫不排斥他的拥抱,甚至临走前还回头看了樊柏文一眼……那一瞬间,他觉得他们是一家三口,那一幕刺眼得教他的眼都痛了!
老天是在整他吗?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让他以为可以改变一切,岂料他依旧被伤得遍体鳞伤。
眼伤逃不过,回府静养,却被翠儿和樊柏文联手伤害,如今,还要他面对如瑄极可能和当初一样,和樊柏文携手对付自己,这是什么该死的命运?!
“樊柏元,你怎能如此无情?!”杨如瑄怒不可遏地吼道。
她知道他淡漠一切,但她也知道他的淡漠是来自他的眼伤和心底的伤,她当然也可以理解他被亲弟背叛,又遭父亲漠视,她知道他心里的痛,可是他再痛都不该说出伤害孩子的话。
“我就是无情,你要是看不惯,你也一起走!”都给他滚,还他平静的生活,他受够了心绪被她一再挑动的失控。
“好,我走!”她一把将樊允熙抱起,疾步往外走。
她走得决绝,樊柏元的手紧紧握拳,紧抿的唇终究没有启口。
房里静默无声,外头风雨交加,天色暗如黑夜,犹如他的心。
今日的天候就和他的心情一般,因为她亲手为他制衣而心喜,因为她的拒绝而恼怒……知晓她去探视女乃女乃,所以在院落拱门边等她,岂料却让他目睹那一幕……他的双眼看得见了,他却宁可自己看不见。
他不想承认,却由不得他……他是真心想要她的,只可惜不属于他的,就算强求也求不来。
默言瞧他懊恼地闭眼不语,不禁轻叹了声,“侯爷,其实你只是吃味而迁怒啊。”樊柏元蓦地张眼,横眼瞪去,默言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只是实话实说嘛。
天色由墨黑转为阴灰,一时间教人分不清时辰,他想,也许天还没亮。
秋季天色亮得慢,加上一夜未停的雨,时节仿佛在一夜之间换了季,犹如他的心,进了寒冬。
门,被轻柔地推开,他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期盼微张眼,却见来者是默言。
“侯爷,先梳洗吧。”默言将水盆搁在花架上,拧吧了布巾递给他。
樊柏元接过手,微启唇,却又无声咽下话。
默言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自问自答了起来。“奇怪了,时候都不早了,怎么还是没瞧见少夫人?对了,侯爷,我刚刚来时遇到少夫人的丫鬟,眼睛很漂亮的那个,不是像猫眼的那个……”
“你有完没完?”樊柏元冷睨着他。
“喔,她说少夫人昨晚哄小少爷哄到天快亮才睡,所以起得晚,现在人在厨房里忙着,要我先端盆温水给侯爷梳洗。”
“多话。”
默言瞧他一脸释然,不禁无奈轻叹。这年头,想同时当蛔虫和包打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呀。
樊柏元稍作梳洗,起身换穿一件冰蓝色的锦袍,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杨如瑄和蜜儿端着两个木盘进房。
她的气色不好。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一直以来,她不像京城的官家千金,习惯在脸上涂涂抹抹,总是素净着脸,浓眉秀雅,朱唇润女敕,尤其是那双水亮大眼,像是嵌着琉璃似的,每当漾笑时总流淌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然而此刻,她的气色如灰,总是生动的水眸此刻像滩死水,没有一丝光采,就连总带着笑意的唇也是紧抿着,看他的目光不再如先前那般满是怜惜恬柔,反倒是淡扫而过,压根不多停留。
“默言,这儿就交给你了。”杨如瑄淡声吩咐,转身要走。
“你要去哪?”面对她不曾有过的淡漠,樊柏元不假思索地问,有丝慌乱。
“不想碍到侯爷的眼。”她淡淡道,连头也没回。
“我看不见!”他咬牙低着。
“是啊,侯爷确实是看不见,恐怕就连心也被蒙蔽了!”话落,她转身就走。樊柏元怔坐着,不敢相信她竟然用这种态度这种口吻讥讽他。
她变了!不是他所熟悉的杨如瑄!
不过一夜就风云变色……难道她一见到樊柏文,心就立刻偏到他那儿了?!
无所谓,他不稀罕,他娶她,不过是图个方便,顺便箝制樊柏文,要是她真和樊柏文勾搭上,刚好方便他从中探得消息……混帐!他要消息,难道还得透过她?!
“不吃了!”他恼火地起身,大步朝书房而去。
默言只好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侯爷,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你何必想着为难自己。”
“你懂什么!”踏进书房,他回头吼着。“他们两个以往就是……”
他蓦地噤声,那是不该提起而且早已不复存在的一段经过……可是,有些事恐怕是怎么也改变不了,因为她曾是樊柏文的妾,却被重生后的他强娶……
默言搔了搔头。“我实在有些搞不懂,少夫人和二少之间能有什么?要是我没记错,我还听杨致尧提起过,有回在佛寺后院,少夫人还偷偷地拐了二少的脚,害二少跌倒,这事侯爷那时的眼已恢复七成,应该是知道的吧。”
樊柏元紧拢着眉。这事他当然知道,他也记得她一心为自己,甚至还好心地替他计量步子……她满脸怜惜,姿态温婉,才会教他兴起娶她为妻好方便杨致尧拜访的念头,只因她没那么惹人厌。
要是她的性子刁蛮张狂,他宁可不让杨致尧过府,也绝不会娶她为妻,而过门后,她殷勤伺候着他,那般温柔恬静,为替他裁新衣伤了手,都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心……但是她对樊柏文倾心,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亲眼看见的!
“走!”樊柏元烦乱地扣住默言的手。
“侯爷要做什么?”默言一脸惊恐,颤巍巍地问。
不要……千万不要是……
“练剑!”
不要!默言无声大喊着,他还没娶妻,他不想莫名死在侯爷的剑下,虽然小庭院的风景好,但是他一点都不想葬在那儿!
默言进入了苦难修行,一过暗门,樊柏元的剑就毫不客气地招呼过来,完全不给他退缩的机会,简直是将他往死里逼。
完了完了,再这样下去,他真会死在这里,谁来救救他?!
他何其无辜,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再者,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哪个男人吃醋会吃得这么夸张……他开始怀疑,侯爷分明就是喜欢少夫人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