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醺的天候犹如四月天,那暖醺的滋味是入冬时用再多手炉也暖不了的温煦,让人感觉神清气爽,鼻息之间彷佛还可以嗅闻到院子里清雅的玉堂春和甜美的樱花香。
那花香,总给人幸福的滋味。
每年玉堂春盛开时,就见院子里怒放一丛丛的馨雅白花,爹娘会陪着她一道赏花,而红砖围墙边的那列垂樱随风飘送甜美香气,落英缤纷,掉落爬满围墙的蔓萝……也许院子没有很大,花品也不怎么名贵,可是那一隅庭院聚集她的幸福。
她想回去,好想回家。
翟阳城虽是京城,繁华富庶,但是她更喜欢南方翠屏县,尽避百姓简朴少有富户高官,她就喜欢那儿,因为她的家就在那里。
可是……没了,不只是翠屏县的家没了,就连翟阳城的家都没了。
全都是她的错,她的错……
“瑄丫头,别哭了,大夫说药喝了就没事了,妳醒醒把药给喝了,好不?”
耳边温柔的嗓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稚女敕,教她眉头微蹙。
接下来,有双柔润的手轻抚着她的脸,似要拂去她的泪,如此真实的触感,教她蓦地张开眼,眼前只见——
“……如涵姊姊?”她诧道,一出声却教她更惊诧,只因从她口中逸出的嗓音,简直就像个女童。
杨如涵听她唤着自己,笑瞇了黑眸。“不打紧的,瑄丫头,有姊姊在,妳尽避在这儿待着。”
“我……”她错愕地挣扎着要起身,却觉得头晕目眩。
“别起来,妳风寒还没好,被子得盖好,热度好不容易降了些,要是再烧起来就更难受了。”杨如涵轻柔地替她掖着丝绵精绣被子。“妳别动,我喂妳喝药。”
杨如瑄傻愣地看她端起花架上的药碗,轻舀一匙凑在嘴边吹凉,小心翼翼地小口喂着她。
“苦吧,良药总是苦口,我备了些蜜饯,是妳爱吃的涩梅,待会喝完了药,那一袋都由着妳吃。”杨如涵拿着手绢轻拭她唇角的药渍,慢条斯理地喂着,脸上扬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
杨如瑄呆了。
她好久没看到如涵姊姊了,如涵姊姊在她被收养到二房的来年便出阁,之后她鲜少见过姊姊了。
可就算多年没见到姊姊,姊姊也不该还年轻得犹如她刚到翟阳城时的模样,再者她的嗓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临死前,老天让她再见见她想念的人?可就算要见,也该是见她的爹娘吧……还是她犯下的错,让爹娘不愿见她?
“嗯,就知道瑄丫头最勇敢,压根不怕药苦,所以这涩梅全都给妳喔。”十足哄小孩的口吻,她微笑地将一颗涩梅塞到床上人儿的嘴里。
涩梅……想不起多久没吃过,因为根本没人记得她爱吃涩梅。涩梅之所以称作涩梅,是因为果肉极涩,所以得用麦芽蜜酿,吃进嘴里甜中带涩,少有人爱吃,可偏是对了她的味。
以往姊姊未出阁时,总会托人帮她买上一袋,一个下午就能教她吃得见底,就算如歆跟她要,她也不给。
好久了,这甜涩味沁入伤痕累累的心版上,痛得她泛起泪光。
杨如涵见状,不由轻握着她的手。“瑄丫头,别难过了,我知道妳的爹娘相继离世肯定教妳难受,可生离死别终有时,咱们都还活着,得要代替逝者好好地活,开心地活,对不?再者,有我在,有致勤哥哥和如歆在,还有女乃女乃、爹和娘……妳不是一个人喔。”
她不说还不打紧,一说便逼出了杨如瑄不轻易示人的泪。
“不哭不哭,要是把眼睛给哭伤了该怎么办才好,”杨如涵轻拍着她的胸口,见她不断抽噎,眼眶也跟着泛红。“往后,咱们就是家人了,喜乐悲伤都共享,妳要是哭了,姊姊陪妳哭,妳要是笑了,姊姊也开心……”
“姊姊!”她伸手环抱住她。
这是真实的!温热的体温,她可以闻到花香,感觉到四月天的煦阳……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杨如涵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怔,随即才将她轻搂入怀。“嗯,姊姊在喔,不怕不怕,天塌下来都有姊姊扛。”
她这个妹妹向来有几分傲气,尽避被收养到这儿也从未见她掉泪,人变得沉默不爱笑,如今病了,反倒让她像往常那般亲近自己,教她好生欣慰。
门突地被推开,小小杨如歆尖声发难着,“不公平,我也要抱抱。”咚咚咚地跳到姊姊腿上,硬是要她抱。
“歆儿。”杨如涵失声笑着。
“二小姐。”负责照料杨如歆的吴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房赶忙将杨如歆拉开。“二小姐,妳不能这么靠近瑄小姐,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我不管,我也要姊姊抱抱。”杨如歆小腿踢踹,万般不依,娇俏小脸快要皱成包子脸。
杨如瑄泪水未止,看着这一幕,震惊疑惑,惶惶不解。
年轻的如涵姊姊,青稚的如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梦,她是真实存在着,可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巧得犹如女孩的柔白掌心,这才惊觉刚刚如涵姊姊的话意——她以为自己悲伤是因为失去爹娘!
瞪着自己如孩子般的手掌,杨如瑄震愕不已,难以置信自己似乎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双亲亡故的那一年。
“如歆,再闹可就要让如瑄姊姊笑话妳了。”杨如涵佯怒板起脸。
“她才不是我的姊姊!”
“如歆!”杨如涵这回可真是微微动怒了,她望向吴嬷嬷。“吴嬷嬷,还不赶紧将二小姐带回院落?”
“大小姐,奴婢知道了。”吴嬷嬷抱着挣扎不休的杨如歆正要离开却又不住回头,终究忍不住开了口。“大小姐还是别和瑄小姐凑得太近,瑄小姐的风寒这般凶猛,要是大小姐……”
“知道了,下去吧。”
“姊姊……”杨如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硬是被吴嬷嬷给抱离寝房。
而杨如瑄依旧在震惊之中。
可看在杨如涵眼里,却以为她是被下人给轻看而难过,忙解释道:“瑄丫头,嬷嬷没有瞧轻妳的意思,只是怕风寒染给我而已,而如歆不过是在闹脾气,妳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妹子极有才气,难免有几分傲气,不说清楚,就怕在她心底留成疙瘩。
杨如瑄缓缓抬眼,心底说不出是什么五味杂陈的感觉。
时光真的倒流了。
她似乎是回到了初被二伯父收养的那年,犹记得她染了风寒,是姊姊照料的,如歆不满地使拗,她也因而厌恶如歆的娇气,更讨厌这宅院里的丫鬟婆子把她当外人看待,她不再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三房千金……
难道是……难道是老天怜悯她,让她重回被二伯父收养的那一年?
“瑄丫头,没事的,在这儿大伙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杨如涵见她脸色微黯,低声解释着,就怕在她心底烙下阴影,以为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杨如瑄徐徐抬眼,勉为其难地扬笑。“姊姊,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姊姊待我一直像是亲姊妹一般。”
女乃女乃和二房的姨女乃女乃亲如姊妹,所以当年女乃女乃尚未辞世时,每年总会带她来一趟翟阳城,她和二房的姊妹们一直是熟悉的。可曾几何时,二房的人在她心里变了样?
明明她们都待她这般好,为何她反将她们视为敌人,急着要离开?
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原因。
“那就好,妳好生歇着,晚点要喝药时我再来唤妳,而房里两个丫鬟杏儿和蜜儿是妳也熟识的,我留她俩照料妳。”
杨如瑄轻点着头,看了眼守在床尾处的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全都是家生子,是姊姊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就像半个小姐,记得当初她被二房收养时,她们总看她极不顺眼。
但无妨,她心底一团乱,得要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于是谁留在身边,一点也不重要。
她得好生想想,眼下到底是怎么着,抑或者是待她下次清醒时,她已在地府,一切不过是场温暖的梦境罢了。
然而,待她下次再清醒时,她依旧是那年染上风寒的杨如瑄。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懂为何自己的人生竟会重来。
“瑄小姐,用膳了。”
躺在床上发呆好半晌的杨如瑄被蜜儿不甚客气的口吻唤得回神,她侧眼望去,蜜儿和她岁数差不多,约莫十二、三岁上下,如今被发派到她身边,肯定是心有不快。毕竟是家生子,想侍奉的自然是正主,不会是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蜜儿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倒也就不见怪了,毕竟和樊府后院那些丫鬟通房比较,蜜儿显得直肠子,肚子里能有什么坏水?
杨如瑄仔细打量她的面貌,粉脸桃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清丽无瑕,十分讨喜,真不知道当初她怎会讨厌这几个丫鬟,总觉得她们是仗着半小姐的身分欺着自己。
“谢谢妳,蜜儿。”她噙笑谢着。
蜜儿闻言反倒有些微愣。原因就出在以往这三房千金到翟阳城作客时,总是一副才高气傲的模样,小姐架子端得可高了,如今她被收养,自己正想挫挫她的威风,省得她老是对主子们颐指气使,没想到自己什么话都还没说,她倒是一副温顺婉约模样,教她不解极了。
“瑄小姐说这什么话,天底下岂有主子和奴婢道谢的道理?”端着水盆进房的杏儿年纪和蜜儿差不多,虽然如花面貌稍嫌青涩,但性情已显得稳重。“难道是在暗示奴婢们伺候不周?”
杨如瑄笑得苦涩。“我……”
她还没来得及反省以往自个儿到底是怎么对待这些下人的,镂花雕门随即被人一把推开,衣着光鲜满头钗的妇人领着几名丫鬟婆子走来,那阵仗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真要以为这妇人是当家主母。
“发生什么事了?敢情是恶奴欺主,造反了不成?”妇人身着对襟桃红间白绣千菊襦衫罗裙,粉雕玉琢的脸庞虽可见岁月风霜,仍不难想见年轻时是如何冶艳勾魂,尤其是那双媚如钩的狭长美目,特别令人印象深刻。
她美颜缀满笑意,像是在说笑打趣,然用字犀利得教人难以忽视。
蜜儿闻言,本想要出言反驳,却被杏儿以眼神制止。
“李姨娘,奴婢们不敢造次。”杏儿低垂着大眼,态度不卑不亢。
“那就好,不过咱们说起话来添点笑意,就能消弭一些不必要的误解,要不教三房的瑄小姐以为自己为了容身之处,还得被恶奴给欺着,那不是冤大了?”李氏笑意不减,像是替两方打圆场,然而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根本是口蜜月复剑。
蜜儿可受不住她老将恶奴两字挂在嘴边,正要发作,又被杏儿扯住。
就见杏儿朝李氏欠了欠身,低声道:“奴婢受教了。”
“妳这丫头就是眼力好,才这般惹人疼。”
“既然李姨娘来探视瑄小姐,奴婢们先退下准备瑄小姐的午膳。”话落,杏儿拉着心有不甘的蜜儿一道离开。
待两人离开,李氏才徐徐走到床边,她往床畔一坐,轻柔地牵握起杨如瑄的手。
“瑄丫头,身子好些了没?”
“……好多了。”
“要不要姨娘我另请大夫,替妳好生诊治?我看不就是场风寒,怎会闹了十天半个月还不见起色?要是不知情的撞见,真要以为妳二伯母不知道上哪请了蒙古大夫,活生生折磨妳呢。”
杨如瑄听着,突地恍然大悟。
错,似乎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眼前的妇人,是二伯父的小妾,听说是个没落李姓小辟的千金,当年是用托孤的方式,为保进府后的地位,才让二伯父不得已下聘收下的,和一般可以买卖的小妾身分不同,可事实上二伯父从头到尾也就这么一个小妾。
而李姨娘表面上温顺,实则擅长借刀杀人,就和樊柏文后院的那票通房没两样,表面拉拢,暗地里扯后腿,踩着他人使自己得到最大利益。
当年她被收养后,最常在她身边走动的便是李姨娘。总是将她捧得高高的,说什么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太少、院落太小,二伯母要她学女红厨艺就是把她当成奴婢看待,比那几个家生子还不如……后来就连姊姊嫁到怀南城的恭王府,姨女乃女乃却想把她配给瞎眼侯爷的事都让李姨娘拿来作文章,在她耳边造谣,让她确信自己要是不自立自强,不靠自己求份好姻缘,最终只能当落魄瞎侯爷的继室。
可事实证明,她走过一遭后确信,姨女乃女乃和二伯母是真心待她好,把她当自家人看待,绝不可能要她为奴为婢!再者,就算当个落魄瞎侯爷的继室,也绝对强过当樊柏文的妾。
至少,她可以平顺一生,而不是沦为被借刀杀人的罪犯,甚至还牵累整个杨家。
所以,老天让她的人生重来,莫非是要她从此刻开始矫正错误?
当年年幼,以心高气傲掩饰脆弱,却反被李姨娘给操控,听信小人谗言,毁了自己的一生,但这次,不了!
“……瑄丫头,妳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那双潋滟水眸彷佛喷火般地瞅着自己,眼里缠着深刻的恨,教人头皮发麻。
杨如瑄闻言,稍稍收敛心神,扬笑道:“李姨娘待我真好。”
李氏闻言,微松了口气,亲热地拍拍她的手。“哪儿的话,妳这丫头就是人见人爱,有才气又聪明,姨娘我只是担心要是没将妳看顾好,让那热度烧坏了脑袋怎么办,要是有心人以为咱们是故意这般待妳,岂不是冤大了?”
李姨娘总是这样,三句话里就掺了两句挑拨,故意要让她误解姨女乃女乃和二伯母待她极差,才会教她铸成大错。“不怕呢,有姨娘在。”她笑道。
错已错,既然老天给她重来的机会,不该错的就不能再犯,任凭李姨娘怎么挑拨,她都不会再上当,但是……与她修好关系,虚与委蛇又有何不可?
和李姨娘亲近些,才会知道她一肚子坏水到底在思量什么,要是只对付她,光凭她在樊柏文后院待了几年修成的功力就绰绰有余,但要是李姨娘胆敢算计二房其他人……她会让她悔不当初!
“说的是,有姨娘在,谁都动不了妳的。”李氏在杨如瑄瞧不见的角度时,露出个得逞的笑意。
而杨如瑄也在低下头时,一改青涩的少女面貌,露出了超出年龄的冷绝慑人笑容。
翌晚,杨如瑄的烧几乎都退了,杨家二房老太太黄氏和太太穆氏特地来探视她。
“瑄丫头,可还有哪儿不适?”黄氏让婆子丫鬟服侍着,在床头的高背椅坐下。
尽避年事已高,得宜的装扮及身强体壮的身子骨,让她看来依旧秀丽,神色虽有些清冷,但杨如瑄已明白她是将关爱藏在心底,不到时候不会显露,和李氏那种彰显于外却满肚子坏水的人恰巧相反。
当初在李氏的挑拨之下,她一直以为二房是故意抢在大房之前收养自己,还私吞了她三房的家产,让她成了无所依靠的孤女,可事实上,眼前大伯父在朝虽是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却在几年后被斗倒,若她真过去了也只是一同落难。
而她三房的家产,仔细想想,能有多少?她爹不过是个穷乡僻壤的七品县令,为人清风两袖,不捞油水亦不收贿,光凭薪俸能有多少家底?
要真有雄厚家底的话,当初他们住的就不会只是间小宅院了。
如今回想,自己真是错得离谱,鬼迷心窍才会着了李氏的道,错把家人的好意当恶意,误将小人当贵人。
“怎了,身子还是不适吗?”随侍在旁的穆氏大剌剌探着她的额温,随即偏着螓首道:“应该是退热了,还是妳觉得还有哪儿不舒服来着?”
杨如瑄定定地望着穆氏,想着她紧抱着自己、护着自己时那般豪气刚强……为何她以往总觉得出身将军府的穆氏俗不可耐?总嫌弃她不像娘亲那般娴淑端庄,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却还是毛毛躁躁,一点规矩都没有,甚至不懂姨女乃女乃和二伯父怎受得了她。
如今,她懂了。
太过圆滑的人心底总是曲折,直率爽朗的人倒是实心多了,没有半点算计,作风开明爽飒,和那些背地里使暗箭的人相比,好上千百倍。
“二伯母,我没事。”她笑了,打从内心的喜悦,只因她是如此被珍惜和疼宠着,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怎么还叫二伯母?该叫娘了吧。”黄氏哑声喃着。
杨如瑄先是微愕,随即回神。也对,三房已没,她既已被二房收养,自然是该喊二伯母一声娘,可是她记得自己从未唤过,因为她永远以三房千金自居,她的娘只有一个,谁都无法改变。
穆氏见她笑意凝在唇角,忙打圆场。“其实呢,叫不叫娘有什么关系?瑄丫头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意思到了就成了,娘就别在乎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咱们人要活得开心才是,别让礼教碍得绑手绑脚,多……”
“……娘。”
穆氏未竟的话被一声羞涩的嗓音给打断,不禁疑惑地看着杨如瑄。“瑄丫头是在唤我吗?”
杨如瑄有些羞怯地轻点着头。
穆氏见状,一把将她给搂进怀里,喜不自胜地喊着,“娘啊,我又多了个女儿了。”
“落英,妳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将瑄丫头放开,她那瘦弱身子哪禁得起妳这般折腾。”黄氏吓得赶忙制止穆氏。
“我太开心,一时都给忘了……”穆氏赶忙扶着杨如瑄坐倚在床柱边,不住打量她,却见她双颊泛红。“糟了,脸红成这样……娘,瑄丫头该不会被我这么抱着摇着,把病又给惹回来了吧?”
杨如瑄闻言,不禁笑瞇了柔媚水眸。
她脸红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害羞,穆氏的开心感染着她,以往厌恶的嫌弃的,如今都觉得好可爱。
“妳啊,都当娘了,怎么还像个毛躁姑娘。”黄氏忍不住叹气。
穆氏哈哈笑着,全然无闺秀风范,倒像个豪气女侠客。“娘啊,我就是这个样子,嫁来杨家都二十几年了,娘也该习惯了。”
“妳啊……”黄氏摇了摇头,冷肃面容扬起笑意,才又看向杨如瑄,哑声道:“瑄丫头,在这儿大伙都是一家子,不分你我,心底有什么事尽避说出来,别闷在心底。”
“我知道,女乃女乃。”
黄氏显然对这句女乃女乃相当意外,愣了下,淡暖笑意柔和了向来清冷的面容。“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咱们商量,妳要是想念书,待妳身子好些就和如涵一道习课,有什么不懂,致勤回府时妳也可以问他。”
“可是,女乃女乃,我也想学女红。”
黄氏更诧异了,只因大伙都知道杨如瑄文采过人,是已故的三房当家杨郢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虽说女子就算读透了四书五经也无法参加科考,但杨郢却是毫不保留地教导她,只因要她学的是书中道理。
然,许是因为比同龄男孩更有才气,才让杨如瑄不知不觉中多了一股傲气,她总说她的手是提笔的,不拿针线。可如今她却主动说要学女红……
“还有,我很喜欢女乃女乃做的酱菜,尤其是那道辣柿。”这话所言不假。
大户人家并不时兴吃酱菜,偏偏那各式酸中带辣的酱菜就是对了她的味,以往为表显身分,她从不吃酱菜,藉此让人知道就算她是孤女,依旧是官家千金,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姨女乃女乃会做的酱菜有十数种,味道多是酸中带辣,可单食亦可当佐料,以往女乃女乃带她来翟阳城时总会带回好几瓮,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姨女乃女乃特地替女乃女乃准备的。
这是极不容易的,毕竟酱菜的作工极为繁复,姨女乃女乃年岁也大了,要做那几瓮酱菜得要费去她很多体力,要不是那份姊妹情,又怎肯如此。
“要真嘴馋的话,待你风寒好了,就弄些配粥。”黄氏眸底有着隐晦的泪光,她感觉这孩子变了,心底更加心疼她年纪这般轻便已无爹娘照料。
“嗯,谢谢女乃女乃。”唉,好久没尝到那味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这孩子……辛苦了。”黄氏不舍地拢了拢她的发。
杨如瑄话都还没出口,外头便传来杨如歆的拔尖泣声。“不公平……娘和女乃女乃都被抢走了……那是我的、我的!”
“那丫头。”穆氏啧了声,开了门,拔声便嚷,“说什么谁的?!”
“娘是我的!”杨如歆见机不可失,立刻挣月兑丫鬟的手飞快扑上穆氏,那矫健的动作简直和穆氏如出一辙。
“娘,歆儿真是……让人伤透脑筋。”跟在后头的杨如涵无奈叹气着。“有时候听人说话也不听全,才会老以为瑄丫头来了,是要跟她抢娘和女乃女乃。”
她是故意说给守在廊外的丫鬟婆子听,要她们别在才十岁大的杨如歆面前乱嚼舌根。
“她才几岁,当然分不清楚。”穆氏自然明白女儿的用意,冷锐目光扫过几个丫鬟婆子,迳自抱着杨如歆往房里走。“歆儿,娘和女乃女乃都是你的,但也是瑄姐姐的,往后她就是你的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懂不?”
“……不懂。”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
见穆氏又要解释,杨如瑄扬笑道:“歆儿,姐姐生病了要人照顾,好可怜呢,可不可以把你的娘和女乃女乃都借给姐姐呢?”
“你会还吗?”
“当然,娘和女乃女乃永远都是歆儿的啊。”杨如瑄好笑地道。
“如果是这样,我当然可以借你,但是你一定要还喔。”
“打勾勾,骗人的是小狗。”杨如瑄伸手勾她短短的小指。
“对了,瑄姐姐上次画的小狗好可爱,我还想再看呢。”杨如歆像是想到什么,趁着勾指时模到床上赖到她身边。
“这有什么问题?明天就画。”她笑眯了眼,觉得一切变了,以往讨厌的,现在全都是她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