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的夜,荒凉的村落,这屋子里的动静甚是清晰,尤以朱儿那一声平静的话语为甚。
烛火摇曳中,朱儿踏着光线浅笑着从木柜里走了出来,她手中执着一盏明灯,比那桌上的烛火更为亮堂。
滕彦撇了撇嘴,面上有着一些释怀,道:“你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在里头多呆一会儿
朱儿眸中含着歉意,向着苏暮卿道:“让你们担心了
苏暮卿拧着眉头,薄唇紧抿,只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滕彦刚才已然发现了她,只不知他们二人为何不说。
朱儿将手中的灯盏搁放在桌子上,清浅的眸光落在桂嬷嬷的身上,平静开口:“我若是早些出来,怕是会听不到这么多的事儿,没想着当年的事竟是这般错综复杂,使得太后嬷嬷至今还不忘斩草除根。嬷嬷,可是要回去与太后说说我是谁,挺好了,我的的确确就是林御医的女儿林叶
“朱儿,你……”苏暮卿没想着朱儿尽是会当着桂嬷嬷的面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不免有些担心。
朱儿打断她的话语,微笑着示意她放心,又道:“我既然敢说,那自是放心。而想要人不说出去我是谁,当是只有一个方法,死人是不会泄漏秘密的
苏暮卿眼眸中掠过一抹诧异,甚是没想到朱儿动了杀心。
朱儿望着眸中闪烁着不安的桂嬷嬷,继续道:“嬷嬷,你知道你们为何这么容易就抓着我了?你可知我是自愿与你们一起来,因为我甚是想要知道是什么人不冲着暮卿去,而冲着我来。当然没想到这么快就知道答案了,你也别指望着那些人来救你们。我既然能够走出来,那些人自是都死了
这番话。听得桂嬷嬷心惊肉跳,当看得朱儿出来时,还以为是有人放了她,眼下看来,该是她将下头的人都给放倒了。
桂嬷嬷声色惶恐的望着朱儿,颤抖的开口:“你不能杀我,你若是杀了我,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朱儿扯起一抹冷笑:“就算我不杀你,太后也不会放过我。于她来说,我就是个噩梦。有谁希望噩梦的存在?更何况那高高在上的人
朱儿步步紧逼,桂嬷嬷步步后退,几乎是退到墙角。
苏暮卿等人并不开口。只静默的望着朱儿平静的在桂嬷嬷身上泄怒。
桂嬷嬷身子紧靠着后墙,甚是不安的望着朱儿,眼神无意间瞥得苏暮卿,急急道:“安乐郡主,你不能让她杀了我
苏暮卿笑了。娇红的唇刻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红唇微启:“为什么?莫不是你以为朱儿会听我的话?”
朱儿也跟着轻笑出声,但不再靠近,眸光阴森森的盯着桂嬷嬷:“嬷嬷,别随意的打算盘了,你也活得够久了。宫中那么多的小宫女死在你手中,我也就当作顺便帮她们报仇
桂嬷嬷双腿不停的颤抖着,那阴冷的视线让她不敢对望。她颤悠悠的开口:“好姑娘,你饶了我,我当真是什么都不晓得,这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
“是谁?”朱儿冷声反问道,“别和我说什么苏将军
桂嬷嬷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切都是按计划行事。太后当年也只不过与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闻言,朱儿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她退开一步,视线却不曾从桂嬷嬷的身上挪开:“嬷嬷,早点说不就是了。想来暮卿刚才与你说得那番话你也听着了,都是相关的?”
桂嬷嬷摇摇头,但瞥见地上躺着的王虎,当即点点头:“是,是。我虽不知道,但安乐郡主得到的消息也该是**不离十
苏暮卿明眸中闪烁着一抹危险的光芒,好久掀唇而语:“是吗?那刚才怎得就不肯点头?”
桂嬷嬷不语,却又看了眼地上的王虎,她以为有他们在,定然不会有什么事儿,没想着这些个人都不是善茬。
“原来是所谓的仗势欺人啊滕彦大声感慨道,“嬷嬷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其实大可以倚老卖老,说不准这两姑娘就放了你
话落,两道阴冷的视线落在滕彦身上,他当即闭了口。
苏暮卿还欲说话,却闻得千叶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郡主,皇上的人向这儿靠近了
闻言,苏暮卿蹙起了下眉头,她竟是将李汉林等人给忘记了,这下可就糟糕了,先前她那番话若是让他们转达于皇上,当是又多了一件麻烦的事儿,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人头要落地了。
而桂嬷嬷难看的面色上却是多了一丝喜悦。
滕彦瞧出她凝重的神色,缓缓的开口道:“暮卿,怕什么,他们听不到
苏暮卿望了他一眼,眼眸中划过一抹疑惑。
滕彦嘴角扯起一道自大的笑容:“也不瞧瞧我是谁,当是足智多谋的滕彦小侯爷,当然还有先见之明。在半路上,趁你没注意的时候,全部点了他们的穴道
苏暮卿嘴角一抽,甚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做,难道他就不怕他们两人会因此陷入危险之中吗?
转念一想,这也不错,至少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是传不到皇上的耳中。只要这桂嬷嬷……想着,她含着笑意的视线落在了桂嬷嬷的脸上。
那一张苍老的面容上带着丁点喜悦,似乎很是期待李汉林他们的到来。
只不过,该不该让她活着,还当真是个难办的事儿。
苏暮卿淡然的询问道:“朱儿,你说这老奴究竟要不要留下,无论怎样,咱们都是会有麻烦,但杀了这老奴,也许能够解一时心疼之恨
朱儿眯眸寻思了会儿:“暮卿,要不就放她一回。暂时这脸还不要撕破的太早,毕竟这些没准儿是有人故意给我们下套呢
苏暮卿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语。恍然的点点头。
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桂嬷嬷,直到听得外头的脚步声,她才故作恍然大悟状:“嗯,我明白。桂嬷嬷,我们也不问你究竟是谁的人,但记得一定要忠于主子啊,好歹伺候了这么多年了,别到时候将什么事儿都扣到太后的身上。至少我是不会相信那笑容慈祥,说话温和的太后会伤害我
桂嬷嬷当下面露惶恐,安乐郡主在挑拨她和太后的关系。即便太后现在并不在身边,但皇上的人在外头,到时候一传二。二传三……以太后多疑的性格,她怕是要糟糕了。
尤其是倘若她将今儿个的事全说了,说不准就是适得其反。
任谁会相信一个当了这么多年丫头的人怎么有能力放到那么多的人,而另一个又是徒手摁爆了王虎的眼珠,这……
“郡主。可是出事了?”李汉林恭敬的声音传来,视线掠过桂嬷嬷的身上,并没有表现的太多的惊讶,只淡淡的多说了一句,“适可而止
苏暮卿浅笑着点点头,淡淡的笑容在烛火的照耀下。甚是灿烂,道:“多谢李护卫提醒。只不过还得劳烦李护卫将嬷嬷送回宫中,毕竟嬷嬷年纪大了。这一个人回去当是不合适
李汉林恭敬的点头应声:“卑职明白。眼下朱儿姑娘也没有事儿,还是早些回晋王府歇息
苏暮卿轻应了声,向着朱儿打了个照面,众人便是离开了这荒凉的郊外。
月色朗朗无边,撒下的清辉落在他们的身上。一个个坚挺的背脊似乎都不会弯曲,勇敢的向着不知的前边行走着。
耳边传来夜虫的鸣叫声。很是动听,却是更显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安如璃笑着打破静默的气氛,揶揄道:“表妹,没想着你会偷穿绿儿的衣裳,不过似乎挺不错
话落,两道视线落在苏暮卿的身上,当是朱儿与滕彦。
两人的眼眸中都含着诧异,稍即滕彦爆发出大笑之声:“堂堂郡主竟是穷的只能偷穿丫头的衣服,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朱儿淡漠的反驳道:“你牙掉了没?”
话一出,滕彦当即闭了口,这丫头对他当真是够淡漠,比起暮卿还冷淡,真是糟糕。要知他可是冒着生死危险前来救她,怎得一点都不领情?好歹也该是给张笑脸。
“长了点朱儿的视线不曾从苏暮卿身上离开,“短点就更好了,你比绿儿穿得好看
苏暮卿笑着点头:“嗯。我也觉得不错,所以就穿上了。只不知那丫头知道了会不会抱怨
近四个月了。
她们离开都这么久了,忙碌时,她一不小心就会将她们遗忘,可一旦静下心来,又会想起她们。
有时候苏暮卿觉得自己想念她们的时间远比想念墨檀来得多。
也许这就是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感情。
绿儿,她的绿儿,那个陪了她那么久的绿儿终归不能回到她的身边,即便相见,也是身份悬殊。
朱儿瞧得她神情有些黯然,淡淡的安慰道:“那是绿儿的命,也是绿儿自己选择的。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是的,她知道绿儿选择回去,是为了她,为了帮她。
她的好绿儿,还好,绿儿的身边还有紫儿陪着,而她身边也有这些人陪着。
一直默不作声的千叶又开了口:“你们回去还是好好想想应对的方法,死在屋子里的那两个人都是太后的亲信
苏暮卿等人当下变了脸色,甚是没想到这些汉子会是太后的亲信,毕竟这个时刻就让亲信出来办事,极是不妥。而太后却是这般作为,意欲何为?
他们互相看了几眼,终是决定回去先歇息了,再来想法子应对。
晋王府,甚是静谧,已没了等候她们归来的丫头,不免有些冷清。
几人仓促的扒了几口饭,便是打算各自回去歇息。
“暮卿,”朱儿唤住了苏暮卿,浅笑着道,“谢谢你。还有你说的很多,带点毒药在身上的确是有好处
苏暮卿温柔的笑了笑:“嗯。如今只有我们。当是小心为上
早已跨出门槛的滕彦收住了脚步,他回首面堆笑意道:“朱儿,我也来救你了,你怎么就不和我说声谢谢,要不知道我还为你们做了很重要的事儿,不能忽略我啊
朱儿抿了抿唇,道:“谢谢
滕彦心下表示非常不满意,这淡漠的声音怎么听都是心不甘情不愿,而且还是他讨要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
朱儿眉头小蹙,淡淡的反问道:“不满意?”
滕彦连连笑语:“没有。没有,甚是满意。你们可以去歇息了,我也该走了他觉得自己要是再留下一会儿。可就要真得为人讨厌了,还是拔腿走人的好。
同时,心下暗暗的发誓着,总有一天你们都会觉得我很有用。虽然,我很胆小。
苏暮卿瞧着滕彦那吃瘪的模样。不由暗暗发笑,果然人都是有克星的。
翌日,苏暮卿是为李汉林吵醒,他恭敬而又沉闷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郡主,可是醒了?”紧接着便是“嘭,嘭。嘭”的声响。
苏暮卿睁着朦朦胧胧的双眸,迷迷糊糊的应声道:“李护卫,可是有何事?”
“回郡主的话。桂嬷嬷已送回和乐宫
清眸中闪过恼色,竟是为了这么点事儿找她?
显然不可能。苏暮卿当下清醒了些许,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回应道:“嗯。可还有其他的事儿?”
李汉林声音中含着一些关切:“郡主,这些日子你且注意着点。想来太后那边的事儿还不会完
听闻,苏暮卿轻笑了声。懒懒的开口道:“是吗?那多谢李护卫了,不过我以为李护卫该是替皇上担着点,毕竟太后她老人家可是皇上的娘
说话间,她推开了窗户。
天青色,烟雨朦胧夺窗而入,花落一地铺满小径。竟是辜负了昨夜那么明亮的月光。
李汉林敛下眸子,并不直直的去看苏暮卿,垂眸道:“郡主,属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暮卿眯起眸子,朦胧的双眸让她整个人更是慵懒,嘴角的笑容不减,道:“你自己思量
李汉林踟躇了下,方才开口:“郡主,往年的事儿你还是别掺和进去,免得惹来一身骚。当年苏将军作为林御医的好友,都不曾站出来,想来是有所原因
苏暮卿微愣,眸间掠过一丝惊愕,甚是没想着他会是与自己说这番话。
李汉林见她一言不发,又多嘴了几句:“郡主,苏将军之所以将你许给睿王也自有原因。卑职虽看出你不喜睿王,但有些事儿不要做得太绝,免得断了自己的后路
苏暮卿听着他的支言片语有些发懵,却也没有反驳。因为她明白爹爹是不会伤害她,定是替她留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可是,早已经历过前世的她,依然明白那一条路也不是什么康庄大道。
不过她隐隐的明白了些许事儿,也许她有必要和睿王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她会哭着求他娶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晓得了什么。
心思回转千百遍,苏暮卿终是醒神,她看着李汉林,淡笑道:“多谢提醒,我自有分寸。只不过你该不会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如此早的唤醒我?”
李汉林点点头,算是默认她的话。
苏暮卿当下觉得有些无奈,甚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为什么?”
李汉林垂首恭敬道:“卑职只不希望苏将军的女儿自己断送了自己的未来,想来这也是苏将军不愿意看到的事儿
听闻,苏暮卿面色凝重了起来,薄唇紧抿,清明的双眸紧盯着李汉林。
半晌,她才掀唇而语:“我知道了。若是没事,你且回去……”她抬眸望了眼淅淅沥沥的小雨,又改口,“想来皇上是让你盯着我,那就找个地方躲雨
青衣长衫于她眼前一晃,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暮卿伫立于窗前,一动不动的远望着沉浸在朦胧烟雨中的苍翠墨山,嘴角微动。
细雨随风飞入。湿了一地,也淋了她一身。翻飞的青丝渐渐的沾在一起,缓缓垂落,久了,竟是滴下了一滴水珠。
许久,苏暮卿终于觉得身体微凉,她抬手将窗户掩上,将斜风细雨挡在屋外。
爹爹不会伤害她,但未必清楚哪一条路才适合她。
她不想走那一条路,更不想哭着去求林墨晟。她要借着身边的力量为自己寻求一条更美好的道路。
也许,她贪心了。
又想要报仇,又想要爱情。还想要美好的未来。
苏暮卿换去身上衣裳,将淋湿的发丝擦了擦,绾了一个随意的发髻,桃木簪子往上头轻轻一插。镜中的她依然削瘦,面色却比以往红润些许。眼眸中还含着些许柔情,那是想念墨檀时才有的情意。
她想他了,不知可好?
苏暮卿掀帘走到外屋,打开屋门之时,瞧得李汉林站在主屋门口前躲雨,嘴角扯起。话道:“李护卫,怎不近屋里坐坐,莫不是李护卫也是诗情画意之人。想要感受这烟雨相思?”
为她这么一说,她清晰的瞧见李汉林棱角分明的脸上染起些许红晕,还有些慌乱,竟是连回话都有些结巴:“郡……郡主,你……你莫要开卑职玩笑。卑职就一五大三粗之人
苏暮卿笑而不语,他李汉林若是五大三粗。想来这天下许多男子都该无地自容了,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她还是察觉到此人心思很是细腻,要不然皇上又怎会让他来看着她?
烟雨濛濛如画,飞絮落花缱绻翩飞。
苏暮卿撑起油纸伞,踏上青石板上,跨过泥泞小径,抄着小路向千叶的屋子而去,她叩开门扉,满脸笑意的在千叶错愕之中向他借了一身衣裳。
片刻,她来到主屋前,将手中的衣裳递给李汉林,唇角微微弯着:“趁现在没人,去屋里将衣服换了
李汉林甚是惊诧,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望着苏暮卿。
苏暮卿的手依旧举着,微笑着开口:“就当是你刚才与我说得那番话的回礼,眼下我们可还需要你的帮忙,你可不好倒下
李汉林垂眸,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身上,却是无人能够察觉。他接过苏暮卿手中的衣裳,恭敬的回道:“多谢郡主的好意
苏暮卿笑着摇首:“别张口闭口的郡主了,我早已不是苏家二小姐,这郡主身份与我毫不相干了,和他们一样,唤我名字便可
言毕,她亲自为李汉林推开了主屋的门,冲着他浅浅一笑,转过了身子。
身后传来屋门阖上的声音,苏暮卿唇角漾起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
滕彦来到思暮阁时,瞧得苏暮卿笑容诡异的站在主屋门口,竟是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他疑惑的询问道:“暮卿,你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在外头站了一夜?”
话落之时,屋门打开,一袭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滕彦面前,他大惊失色,口不择言:“暮卿,你该不会是背着墨檀红杏出墙?”
苏暮卿双眸当下眯起,深邃阴寒的视线落在滕彦的身上。
还未开口时,李汉林却已恭敬的回道:“小侯爷,想来你是误会了。郡主当是瞧得在下浑身湿透,方才让在下在屋里头换衣裳
滕彦故作恍然大悟状,随即又欠抽的开口道:“暮卿,你怎得会有李护卫穿得刚好的衣服?”
苏暮卿眸色如霜,冷冷的盯着滕彦,好似千年不化的寒冰,让他浑身觉得冷气袭人。
这时,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滕彦,你是不是觉得这府上的日子太过无聊,想要找些事情做做?”
滕彦心下大惊,瞧着她的笑容意识到自己玩笑开大,要惹祸上身了,连连谄媚的赔笑道:“暮卿素来最是体贴下人,自是会处处为下人考虑,如此也当是正常,正常……”
望着苏暮卿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浓,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看了她两眼,终是弃伞,飞速的离开思暮阁。
“郡主,卑职似乎给你添了麻烦
苏暮卿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妨。滕彦素来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话才说完,那红色妖艳的身影又一次跑入眼帘中。
滕彦望着苏暮卿,急急道:“暮卿,出大事儿了,太后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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