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裳顶着一头“井”字,一脚踹开房门。半开的花鸟屏风后,司墨正支着脑袋侧卧在席子上,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朦朦胧胧炫耀一身的好身材。领口随意的敞开,三千青丝妖冶地散在席上,羽睫微微垂下,目若点漆,半睁半闭。旁边两名侍女轻轻摇着扇子,另外还有一名衣着靓丽的女子,半跪在地面上为他斟酒。他慵懒地晃晃手中的酒盏,百无聊赖,妖媚得不像样子。
他看见门口的来人,不大不小地支了一声:“你来了。”
司墨的态度更让她火大。不是她不好美色,而是只要对象是司墨,在她眼里那就是一巨型章鱼。
玉裳大步流星走到司墨面前,恶狠狠地揪下一根头发。
“死墨儿!你叫一个女孩子来青楼里找你是何居心!”
旁边那名斟酒的女子抬头看向她,目光里有一些说不出的东西。
司墨吃痛地坐起身,捂着头皮,“突然间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门外传来游迹机械的声音:“刚才玉裳小姐在门口被那群姑娘们当做了男人。”
司墨愣了一下,目光顺着玉裳通红的脸一路看到胸部,突然满怀同情地摇摇头。
玉裳又揪下他一根头发。
司墨再次捂头皮,“你从小就揪我头发,你墨哥哥变成秃子怎么办?”
玉裳抱起膀子:“秃了才好,秃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女人被你虚伪的外表欺骗了!”
“你就那么希望你墨哥哥孤独终老?”
“墨哥哥,墨哥哥的,你个大将军怎么就不能英武一点,整天把这腻歪的词挂在嘴上,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三层了……”
司墨扶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整天追在我后面,吵着要墨哥哥给你买糖吃?那时候你虽然脾气臭了点,总比现在可爱多了。”
这时旁边那位斟酒的女子突然咯咯地笑了,声音如银铃般动听悦耳,温柔一笑百媚生或许就是形容这种女人。
“将军当真是宠溺小妹。”
“花雨,你就别嘲笑我了。”
花雨?她就是宜春楼的花魁呀,怪不得这样好看。
这时门外再次响起游迹毫无感情的声音:“主公,时间有限,请说正事。”
被属下批评实在很没面子,司墨干咳了两声,对花雨说:“你先回避一下。”
等屋中只剩下司墨和玉裳两人时,司墨立刻褪去了刚刚玩笑的表情,面容严肃。司墨这人虽然平时很没谱,但一提到正事比谁都专注,就像变了一个人。这是玉裳一直很欣赏他的地方。
“言归正传,今天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为了避人耳目。”
原来如此,玉裳点点头:“你说,什么事情?”
“你现在是在月支王府任职吧。”
“也不算任职,类似于门客家臣之类的。”
“你每天的工作基本上是什么?”
“没什么,子岸他眼睛看不见,所以就让我为他念一些文书。”
“那些文书重要吗?”
玉裳立刻鄙夷地看向司墨:“干什么?你不会想让我干出卖他的事情吧?告诉你啊,我不干。”
“不是。他与华亲王的关系非比寻常,你在他那里做事,一定会经常接触到他。我想拜托你能查出他贪腐的证据。”
玉裳看了一眼司墨,没有说话。
“玉裳,我知道这样拜托你确实不应该,可像他这样的国之大贪,岂能任由他。”
窗外的光线渐渐变暗,街道黯沉下来,能够听到车辙摩擦青石古街的声音。
玉裳抬起头:“我十年未回,确实不了解人情世故,但我也不是傻子。墨儿,你我之间,还用的着这样说话吗?”
凉风习习,珠帘沙沙响。
司墨怔了一下,接着便笑了,只是那笑容惨无颜色:“确实瞒不过你。华亲王是目前我司家最大的敌人,他手中握着对我父亲不利的证据,若不除掉他,司家随时都有株连九族的危险。所以,算是我求你了,帮我……”
司墨目光游离,脸色发白,看起来像是生病了一样。
玉裳看了司墨很久,突然涌起一阵阵心疼。伸出双手轻轻遮住司墨的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笑笑——”
手指放开,是司墨惊诧的脸,和当年如出一辙。
他突然记起许多年前的黄昏,大雨如注,心凉如冰。
那时候有个小女孩,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袖口,墨哥哥墨哥哥地叫,一声一声,一遍一遍,一点也不嫌累。
墨哥哥,你怎么不回家?
墨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墨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墨哥哥,我们回去吧,好冷啊……
墨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
小女孩终于不做声了,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踮起脚尖,用小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一——二——三,笑笑——
手指松开,他怔住了。
但是小女孩眼里很快浸满了泪水,扁着嘴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墨哥哥……你怎么不笑啊……呜呜呜……
……
玉裳站起身,一脸别人欠她钱的表情:“我答应了,但我要奖励。”
司墨神色有些复杂:“什么奖励?”
玉裳奸笑:“一车黄金!”
“一车黄金……你也太好打发了。”
“……你到时候不许抵赖,说话算话!”
“好。”
“既然事谈完了,那我走了。”玉裳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满月复疑惑地问:“你刚才说在这里谈话是为了避人耳目?”
司墨点头。
“可是若真有人在监视,不是照样能看到我们两个进了宜香楼吗?”
“你墨哥哥我出了名的色魔,进宜香楼不是正常得很。”
玉裳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那……我呢?我进这种地方显然不正常呀。”
“怎么不正常,也正常得很。”
玉裳突然想起刚才在门口那些妓女的议论:
“怎么可能,那种身材,依我看,她八成是个磨镜,就是只对女人有兴趣的……”
……
今天,莲玉裳一连经历了几重羞辱,已是忍无可忍,伸手哐当一声拆了门板砸向司墨:
“说我是磨镜,那你就是断袖!你们全家都是断袖!!”
……
玉裳走后,司墨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双手撑着地,面色阴沉地说:“你满意了?”
屏风后一个人影晃动,冷笑一声,离去。
玉裳走出去后,看见街对面站了个人。
紫金长袍在微风中飘摇,银发飒沓,在这街道的暗影里,很难不注意他。
玉裳看着子岸,黑纱下的鼻梁弧度正好。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总觉得那子岸在注视着他。而玉裳面对这若有若无地视线,竟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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