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少了,果然速度加快了,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花车便到了明王府的大门口。平日里基本不开的正门,此时大开着。
日暮里,王陌离站在那里,头戴爵弁,身着玄色深衣,纁色弊膝。他本是玉树仙姿,轻盈洒月兑,和这厚重的颜色极不相称,但是那眼神中的冷冽与深沉,极好的融合了这一切,使他看起更是有一种硬朗与霸气。
萧袅也是第一次看到王陌离穿成这样,她不得不说,比起素色,这玄色更适合他世子殿下的身份,与那晚见到的王陌离如出一辙,坐在花车上的她忍不住一颤。
王陌离嘴唇一弯,上前几步走到了花车旁,“孺子,请下车!”他边说边轻轻地伸出了手臂。
萧袅坐在花车中,垂下目光,看着王陌离伸出的手,那手掌半遮在宽大的袖子中,只露出了干净而圆润的手指。她微微一怔,这男子的手未免也太干净了吧,她藏在袖中的手,快速地在袖口处一模,这才颤巍巍地伸向王陌离。
王陌离看着伸过来的手,眉头几不可闻的一抖,心中的厌恶涌了出来,他的洁癖又发作了!那谢家姑子的手心里居然还粘着些碎叶子……他强忍着握住了那只脏兮兮,黏糊糊的手。
萧袅在薄纱下的嘴一歪,那个殿下,你的手是冰块吗?这可是消暑的圣品,只是姑子我真的无福消受!尽管如此,她的杏眼依旧笑盈盈地注视着王陌离。轻哝软语,“劳驾,殿下了!”说着她慢慢起身,俯身下了花车。郭家主母在身后。将她的裙摆理好。
“礼乐起!”一旁的乐官,扬声喊道,手臂慢慢抬起,丝竹鼓乐之声顿起,到处洋溢着欢快。
依照大汉的婚制,嫁娶之事,无鼓乐,无亲友祝贺。但是这本就是喜事,谁又阻挡得了这种高兴的心情呢?所以,大汉分崩离析后。各国纷纷宣布了。嫁娶举乐的合法性。
王陌离拉着萧袅伴随着鼓乐声。慢慢向前走着,他的眼睛突然被这满目的红色,刺得生疼!
“莲生。明年及笄娶我可好?”
王陌离的耳边响起了那句好似没心没肺实则小心翼翼的话,他那迈出的右脚一抖,身子稍稍倾斜。
“殿下!”萧袅低呼,反手握住了王陌离的手,一抬头,却见他面色苍白,眼里涌现着悔恨与疼惜。也只是须臾之间,便化为虚无一片,留下无限的苍凉与幽深。萧袅那反握着的手一僵,慢慢地松开了。连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两人又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一同进了正堂。
本来喧嚣的正堂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众人只见一对新人,纯衣纁袡,庄重肃穆,浑身又散发着贵气。世子殿下傲然挺拔,气势逼人;孺子娥眉柳腰,娇美动人。两人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只是这话没人敢说出口,只因这姑子仅仅是孺子,也就是妾室!
又是一阵喜乐,两人开始拜天地,最后便是那送入洞房。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王陌离的德熙院,而萧袅作为孺子只能住在西厢的后院。进屋后,只见李嬷嬷已经候在那里了。她一脸喜色,端着合卺酒,走到二人面前,“殿下,孺子,该行合卺之礼了!”
萧袅看着这相连的两杯,中间有一只凤鸟,昂首挺胸,口衔珠宝。远远望去宛若一只凤鸟背着两只大酒杯。做工精巧细致,栩栩如生。
忽然,萧袅意识到,两人同时喝酒势必会……她的脸霎时通红起来。
李嬷嬷端起合卺酒,笑呵呵道:“殿下,孺子,请行礼!”
萧袅迟疑了一下,看着王陌离已经端起了另一边,她这才抬手轻托住靠近自己的一边。
“请饮合卺酒!“李嬷嬷催促着,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萧袅托着酒杯的手轻颤着,脸更加红,连呼吸也急促起来,抬起眼看见王陌离气定神凝,一脸漠然的样子,顿时,被浇了一头冷水!
我为何要脸红啊?瞎紧张什么!
萧袅愤愤然地想着,慢慢低下头去轻呷一口,入口微苦,她眉心一蹙,硬生生吞了下去,却发现舌尖残留着一丝香甜。
“咦?”萧袅轻叹,想着其中的奥秘,猛一抬眼正好撞入王陌离那幽深的眸子里,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鼻息刚好扫在她的额头上。顿时,两颊飞起红晕,慌乱的抬起头时,又听见头顶一声闷哼。她向后退了一步,才发现王陌离正一手捂着鼻子,两眼直视着她,即使强忍着也难掩狼狈之色。
萧袅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刚才抬头时,撞了王陌离的鼻子了。
“殿下,你没事吧?”李嬷嬷在一旁,轻声问着,取过两人手中的合卺酒杯。
萧袅本想说抱歉,却看见王陌离神情愈发冰冷,只好打消了念头。
她才不要自讨没趣呢!
所幸的是,这仪式还在往下进行。
王陌离和萧袅向后退了一步,坐在红帐内,,李嬷嬷手中拿着盘着,嘴里念念有词,向两人身上和后面的鸳鸯锦被上散了些五色同心花果。
萧袅借上床边的红烛,偷偷瞄了王陌离一眼,只见他已经放下了手,鼻尖微红,眼里似乎有着水光。
萧袅突然想笑,原来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子殿下也是会痛的!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李嬷嬷撒完五色同心花果,将空盘子递给一旁的婢女,又上前走到王陌离和萧袅面前,俯身将王陌离的左衣襟压着萧袅的右衣襟上,这样才算礼成。之后,王陌离站起身来出去给众宾客敬酒。
萧袅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拿下脸上的红纱,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打量起这屋子。虽说她只是个孺子,但是这屋子布置的还是很讲究的,就连这轻裘暖被也熏了香。闻着这阵阵幽香,萧袅不自觉的靠在了床头,竟打起了瞌睡!
萧袅晃晃悠悠的走出了肉身,埋怨道:“睡个觉也不能安生!”揉着眼睛出了屋,就看见黑师兄站着院中,黑衣黑脸。
“黑师兄!”萧袅打着哈欠,朝黑无常打招呼。
“袅妹妹,你今日成亲啊!”黑师兄看着一身婚服的萧袅,不好意思起来,“俗话说,阎王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那个……还得你去跑一趟,不过,幸好,不远,就在隔壁街!快去快回
萧袅当然要快去快回,万一,王陌离回到屋,看见她的睡相,那不是……
她一口气跑了一条街,刚要转弯,就看见两个人站在那里,忙停了脚。
那阴影里的两人刚好她都认识。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谷郎。
“公子!”谷池月双腿跪地,向王陌离行了个大礼。
王陌离还是那身玄色深衣,在夜色中增加了些许神秘色彩,他坦然受了谷池月这一拜,垂目道:“起身吧!你很守诺,来赴这五年之约!”
谷池月起身后,脸有愧色:“可惜,我资质有限,虽师从鬼谷先生,学了五年也只是学了些皮毛!”
王陌离沉声道:“你也不必过于谦虚,谁都知道鬼谷先生精通五行八卦和治国之策,但是他这鬼谷之名却是因为那爱研究死尸的古怪癖好而得名的!听说,他只要看看那些死尸,就能说出他们的死因?”他看向谷池月求证着。
谷池月点头道:“师傅确实有那样的本事,这也是他长期研究那些尸体而总结出来的!”
“那你呢?”王陌离不经意地问着,眼睛看向前方,里面似有流光闪过。
谷池月心中一紧,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尚可!”他吐出了两个模棱两可的字,心跳加快。
王陌离轻笑一声,眉眼俱弯,只是那笑却怎么也化不开眼中的冷意,“你虽学有所成,但还是原来那个谷池月,懦弱卑微,毫无自信,”他收起笑意,面有怒色,“这样的你让我如何期待?如何依傍?”
谷池月浑身一颤,跪于地上,面色涨红,“公子,小人……小人……”他的眼里有着慌乱,随即镇静下来,朗声道:“小人定不负重托!齐公的案子小人请求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王陌离双眼微眯,嘴角一扯,“你有信心?这开棺验尸可不是小事?”
这齐儒昶身份特殊,又赶在这个时候,只好秘不发丧,尸首至今还放在装满冰块的棺材里。廷尉府只说齐公的妾室婉玲有嫌疑,但是拿不出说服众人的证据。而那婉玲也一直抵死都不认罪。
“小人,有信心!”谷池月一改往日的卑微腼腆之色,眼里有着坚韧。
王陌离俯首道:“我且信你一回!开棺验尸之事就交予我说服父王,你等消息吧!”说完,看了看还跪于地上的谷池月,低声说着,“其实,我信的是小鸟!”冷冽地声音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惆怅,带着微微的伤痛。
谷池月表情一僵,双唇紧紧抿着,胸口起伏的厉害,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眼泪溢出。
萧袅看着王陌离渐行渐远地背影,心中有一丝酸涩,原来那人看似冷漠无情,其实,也是有着喜怒哀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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