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顺拢了拢袖子边儿,双手合在一兜在嘴边哈了口热气,这天昨儿个都还冒出了小轮冷太阳,结果半夜里一场大雪竟悄无声息的来了,今儿个一推窗,好家伙,这雪都抵过了小腿处。*****$百=度=搜=四=庫=書=小=說=網=看=最=新=章=节******
他难得有闲情的像懵懂宫女儿一般,把手伸出屋檐外头去,鹅毛大雪轻呼呼的落在掌心里,不消半会子,就化作冰冷冷的碎渣子粘在掌心,他叹了一声气,掌心一并,旋即把手里的冰渣子一甩,整了整衣裳领子,抖起精神头儿伺候万岁爷去。
万岁爷上完早朝便一直呆在书房里头,批了会儿摺子,似乎有些累了,伸直脖子绕了绕,忽而眼神儿瞥向窗口,整个人仿若入定一般,僵着一动不动,视线直愣愣的盯着某处。
来顺儿心下好奇,顺着视线头瞄过去,窗外正对着院子一角,白绒绒的雪均匀扑在地面儿上,一马平川的干干净净。
雪还在一直下,屋里紫檀香燃着,景泰蓝大熏笼里红罗炭烧得正旺,来顺儿没来由的心底一寒,他从窗外扭回头盯着万岁爷,果不其然,皇上眉头像凛了冰霜,原先还算淡然的脸上僵硬似铁,双唇紧抿,眸子复杂不明,如藏了一潭子迷雾,叫人怎么都捉模不透。
“把窗关了他陡然收回视线,新取了本摺子,埋头批阅。
来顺愣了一下,猛的回神,连连小跑去将窗子合上,半扇雕花木窗慢慢合上,将院子一角逐渐隔离,他突兀的想起两年前的那副景象,皇后娘娘一袭正红色大袍子,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先用小铁锹从别的地头挖来足量的雪,又呼哧呼哧的将雪整成两个小人儿。那会子雪虽然小,但两个多时辰下来全身也差不离是个大雪人模子了。
他还记得当天晚上的时候,万岁爷都临近要入睡,突然瞅到屋外大雪纷纷,连连叫上他,披了件衣裳,撑了把伞又拎了一把,赶到书房那儿,吩咐他把伞给那两小雪人儿给撑上。他提了个个六角灯笼,没怎的留神儿,把伞随意插在左边雪人旁边,熟知,万岁爷不大乐意了,板着脸数落他,道是堂堂九五之尊,哪儿有给别人撑伞的道理,瞪着他下令移到皇后那边儿上去。
好吧,这是他当奴才的不长眼,连连给了自己个耳巴子,把伞拔起来移到右边去。这下万岁爷瞧着是顺眼多了,便转身就寝,可这走到一半子路的时候吧,万岁爷又突的顿了步伐来,侧着身子盯着雪人那头若有所思,一个人儿犯嘀咕,“恁大的雪势,让一个女人撑大半宿伞是不是忒不爷们儿?”
于是,两人再度回头再把伞给挪到右边上去。
……
“给关严实了
后方万岁爷的声音陡然将陷入沉思的来顺惊醒,他吓了一跳,“嗻”一声,迅疾利落的将窗子合上。
回到原位站着,来顺儿偷瞄了万岁爷一眼,心里叹气,窗是关上了,可人真的也能关在心外么?
时间好快,已经两年了罢……
忽而一个小太监叩了声门,他轻手轻脚的将门拉了条缝儿,将耳朵凑过去,小太监耳语一阵儿,他点了点头,重新把门合上。
搓了搓手,来顺往前踏了两小步,有些不大好开口,这照两年之前,万岁爷肯定沉不住气拿眼神埋汰他,不屑嗤一声张嘴就问,“啥事儿说呗,杵着像跟棍子似的,朕余角眼神儿瞄着就难受得慌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万岁爷再也不主动出言,哪怕他搓手搓个半晌,他也仿佛闻所未闻,就像无论什么事情也无法挑起他的兴致。
“主子,外头襄亲王求见呢!”憋了会子,来顺儿把心往外一横,弓着腰细声道。
万岁爷提笔划了两下,笔尖儿擦过纸张轻微的“沙沙”声,他把批好的摺子往上头摆着,又从另一紫檀方桌上拿出未看的,摊开细细浏览。
来顺儿听不到上头声响,鼓起劲儿汗涔涔的又禀了一声儿,这次同之前一样,依然得不到万岁爷的回应,来顺儿作罢,往后退两步,他懂,这便是回应了罢!
时间悄然流逝,来顺儿握紧双手,偶尔可以听到门外风声,窗未开,不知雪停了还是依然在下,但就算雪停了又怎的?屋外天儿寒,哪怕就干站着不消半刻,人就得冻成了冰棍儿。
来顺儿时不时偷偷看一眼万岁爷,可人万岁爷特别能沉得住气,该干啥就干啥,似乎片刻前就不曾听到他的禀告一样儿的……
好不容易熬到晚膳的点,来顺松了大口气,再度上前道,“主子,该用晚膳了,奴才遣人去膳房下个口令,您顺道儿用膳前见上襄亲王一面?”
“朕不饿顺治头也不抬回。
“这不饿也得用上两口才是好的,不然太后又得责罚咱这做奴才的,还有……”腆着脸,来顺儿垂着眼,依照本分想再把襄亲王求见的事儿通传一声,毕竟稍有个碴儿,什么错处都得他们奴才给顶上,可他才开了个头,万岁爷便突的昂起下巴,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双唇微启,冷冷道,“不见,你叫他回去
来顺被这眼神里的寒意唬了一跳,心肝儿颤了几颤,回了个“嗻”,退出去给襄亲王回信儿。
屋子里暖和,一开门,冷气就扑面而来,来顺瑟缩一下,赶紧把书房的门合上。
屋檐下一排长短不一的冰钩子,长廊尽头,襄亲王一袭黑色大氅,两边的雪花儿偶尔随风扑进来,半边身子已经染满白绒绒的雪。尽管如此,可他立得笔直,衬着身后白雪茫茫的世界,倒自有几分姿态。
来顺情不自禁的长叹一声,都是痴情人吶!
沿着廊道行过去,来顺给襄亲王行了礼,抖落出笑脸不好意思道,“回王爷,本来万岁爷一直在批阅摺子,估模着累了,闭上眼在打盹儿,连晚膳奴才都没敢使,您琢磨着要没啥重要事儿,改日再来?”
博果尔颔首道了句“有劳公公”,眼神淡然,眉目清俊,他轻轻掸掉大氅上的雪渣子,回,“既如此,博果尔便在此候着
来顺没料到会碰钉子,虽说他那番话说得客气又委婉,可大家都是皇上身边儿的人,能听不出这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他尴尬的笑了两声,又道,“襄亲王,这万岁爷倒真是极累的,依奴才看,您还是先回去吧!”
话说完,来顺见襄亲王一言不出,只朝他微微点头,意思是自己明白了,但还是不肯走吶!
来顺没辙,只能在心底重重再叹一声,他怎的不明白,这襄亲王不依不饶的还不就是福晋董鄂氏那一会子事儿,可他也不想想,咱万岁爷后宫佳丽三千,就算董鄂氏美到天上去,也没必要动心思不是?
再者,咱万岁爷前两载年纪轻,倒还爱几分颜色,可偏生心里头装了皇后主子,便连那几分心思也淡了,后头出了狩猎那事端儿,一回宫整个人都变了,整日整日的阴鸷着脸,过了月余,传了皇后身边伺候的丫头莲娟儿觐见,两人关在屋子里头聊了一两个时辰,门一开,莲娟儿就满脸是泪的被拖了出来,立马收拾了包袱出了宫,传得是伺候皇后有功,皇上赏赐她早日出宫门嫁人去。
可来顺儿却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儿,他送莲娟儿出宫门时,心底猫抓似的好奇,便多嘴问了几句,可那丫头可劲儿的哭,眼泪一把一把,哭得嗓子都哑了,自然也没能模出个底子来。
再往后,万岁爷突然就恢复如常,该办公就办公,休息就休息,再也没愣过神儿,整个人规律的比沙漏都还准时。
至于襄亲王福晋董鄂氏,其实真心八辈子都跟皇上打不上关系不是?可事有凑巧,人董鄂氏月初月中按例来宫中请安,偏生某一天就撞上了万岁爷,这说来也巧,一撞两撞本就挺稀奇的,后头第三遭撞上后,来顺便留了心思,这要么就是缘分要么就是谁下了心眼儿不是?打此之后,初一十五万岁爷就再也没踏出书房半步,可不知怎么的,这流言蜚语倒传了起来。
宫里的八卦你真是想抓住源头都抓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忒难听,什么万岁爷对皇后主子思念成疾,恰恰襄亲王福晋董鄂氏与皇后有几分神似,便抑制不住思念之情之类……
来顺儿恨不得逮着说这些话的人,呸他个一脑门口水,啥事儿啊这是?谁睁眼瞎说董鄂氏跟咱皇后主子长得神似来着?虽说都是美人儿,但容貌分明不同类型的,他回回都跟着万岁爷后头,万岁爷倒是和董鄂氏对了几句话,但隔得老远,能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发生,为何他这个跟前人都模不着头脑?
可这些话他又不能不分上下的一口气对襄亲王说,唉……愁吶!
抬眼瞅了眼巍然不动的襄亲王,他虽是无辜的,可来顺也觉得万岁爷挺憋气的,这都啥跟啥啊不是?
正在心里头捣鼓着把那传闲话的人揪出来五马分尸,后边儿突的冒出个小太监,对他拱了拱手,连连凑到襄亲王边儿上耳语一阵,这襄亲王一听,脸色一变,陡然转身离开……
来顺愕然的看着襄亲王远去的背影,啧啧一声,他到听清了那传话小太监的几个词儿,琢磨一下,大抵是福晋出了啥事儿,也难怪那么着急回府来着,唉,这事儿还真替他省心啰,不用再劝襄亲王离开,倒可以劝劝万岁爷用晚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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