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小妇人含了几分辛酸的浓情话语,倒勾起了朱炜一丝怜惜,但事有轻重,美色和性命,他分得清孰轻孰重:“休得多言,我只问你,昨日中午你进得屋里来做什么?”
卫嫽满脸委屈,抬头道:“是你早就准许的,你在书房时我便能进来,如今却来问我?”
朱炜有些不耐烦,眼中闪过凶厉之色:“快说!”
卫嫽吓得颤抖一下,忙道:“昨日我进来,姑父在睡,我本想立刻离开,可是见姑父斗篷上有个小口子,我便坐在旁边将口子补好了,因了上头刺绣花纹有些松散,就多花了些时间将绣线重新理好。******请到看最新章节******”
朱炜将信将疑,走到床边木架上取了昨日穿过的斗篷细看,果然在衣摆处见到一处新的针线痕迹,那针脚一看就要花不少时间。因针法高超,若不是事先说明,几乎看不出来。他心头一松,又有些许感动,娶了寿春长公主这些年,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何曾管过他的穿戴。到如今,唯有这么个小姑娘记挂他。
思及此,他内心柔和了些,语气也稍缓和,却还不肯全信:“既然不是你,也没有别人进了这屋子,那我的信怎的就被人动过了?”
卫嫽见他语气不再严厉,便得寸进尺,自家娇性子又上来了,娇声嗔道:“又不是我动的,我怎知道?昨夜动静那么大,又有那暴民攻别家家门,那撞门木头的响声直把我屋里架子上的琉璃盏都震掉了,只怕是装信的盒子箱子被震动了也未必。怎的就一定说是我?”顿了顿,她咬着唇,推出最后的杀手锏,“况且,姑父莫不是忘了,我不识字,却哪里会看什么信?”
朱炜愣了愣,继而恍然大悟,这卫嫽的确是不识字的。从前在齐王府,她身份未明,世子妃便没让她上闺学,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命人教她针线。到了寿春长公主府,朱宣娇骄傲得很,不肯让自己的女先生教别人,卫嫽的学业就这么耽误了,她自己年纪渐长,对识字也是兴致缺缺,只好歌舞,这一点寿春长公主倒是很乐意为她请个教习,或许在长公主心里,卫嫽越习这些不正经的东西,越比不上大家闺秀,对朱宣娇便越有利。在这一点上,朱炜难得的与长公主意见一致,所以素日虽沉溺于卫嫽的年轻娇女敕,也由着她习歌舞,却从不曾让她读书学字。
这般说开,朱炜便彻底解了疑心,暗忖,只怕真如她所说,书信是被昨夜那番动静震得动了地方,她的确是冤枉的。他一释怀,方才的愤恨杀意尽数烟消云散,又如往日般笑得柔情蜜意,伸手将卫嫽搂在怀中,柔声安抚道:“我的心肝儿,方才不过同你一番玩笑罢了,果然你是向着我的,不枉我素日疼你
卫嫽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安全过关,靠在他胸前,有些僵硬地娇声嗔道:“姑父你一惊一乍的,吓死人家了。刚才我还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朱炜忙遮掩道:“你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我怎么舍得杀你。是一场误会,误会
卫嫽这才肯定了朱炜确实信了自己的话,心头的重石终于缓缓放下,眼珠微转,立刻挤出两行泪,啜泣着不肯说话。
美人哭成个泪人,朱炜的心都柔皱了,什么书信前程全抛在一边,只管耐着性子劝,又许了无数的诺。过了好一会儿,卫嫽才转忧为喜,幽幽道:“我才不爱珍珠宝贝,姑父素日送我的就够了,只是自从来京,一直都住在长公主府里,很少外出,倒有些想念外头的热闹,姑父真想让我高兴,不如就让我去外头玩一玩,如何?”
朱炜立刻皱眉,他并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但碍于此时卫嫽提了要求,不好再驳回让她伤心,只得先敷衍过去,胡乱应下了。
两人一番温存,美人仍有怒色未消,但朱炜另有要事,不好继续纠缠,只得恋恋不舍送了卫嫽回内院,回得房来,从墙中将信尽数取出,里面有一些和楚王的通信,信中楚王极力笼络他,虽然他并未有很明显的回应,但看这架势,楚王有背信弃义之嫌,将来若坏了事,那他岂不是也和李铿一般要遭殃?朱炜虽然有些秘不告人的野心,但到底还是胆量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些信到底是烫手山芋,万万留不得,他将信一封封查看过,都是原信,并无异样,便点起香炉中火,将信尽数塞到火中,待那黑烟滚滚腾起,信纸化为黑灰,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那边卫嫽出了前院,往内院去,一路上裹紧了自己的斗篷,将脖颈处遮得严严实实的,匆匆进得屋内,几个婢女忙跟了过来:“姑娘……”
卫嫽满心疲惫,有气无力地挥手:“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歇歇
婢女们不知道外院书房发生的事,虽然看卫嫽明显心情不好,但她们是受了命服侍卫嫽,这等有异样之时并不敢让她独自一人。
卫嫽见她们支支吾吾不出去,方才因了朱炜而起的怒气顿时腾上心头,眉头一竖,喝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就是个囚犯也还有放风之时呢,你们莫不是还想时时看着我?”她一手抓起一个瓷杯,往地上砸得粉碎,指着那些瓷片道,“若以为我好性儿不比县主有脾气,那你们就错了心思。有想留下碍我眼的,就尽管跪在这瓷片上。不然,我告诉驸马,让你们尽数去外院伺候!”朱炜很有些狐朋狗友,平日里朋友来往留宿,便会有婢女上去伺候,有被看中的,随了别人去家里做个通房升为姨娘都有可能,若是服侍了客人却没被看中,结果不过是灌下汤药和低等小厮配了,但这些客人大都是在百花丛中留连惯了的,见过万种风情,自然看不上这些拘谨无情趣的婢女,所以,后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前者。
几个婢女听得脸色发白,她们知道卫嫽的本事,这话并不是说出来吓人的,几人不由得纷纷求饶,忙不迭从屋里逃了出去。
卫嫽这才得了清净,她眼珠一转,立刻起了身去各处查看,见门窗都关得严实,她便进了内室,解了斗篷,拉开衣领,在镜前查看自己的伤势,怪不得方才朱炜似有些心虚,总不肯看她的脖子,临走时又命人去取上好的药膏给她。只见雪白的脖颈上紫黑的两个手印触目惊心地印着,方才那让人窒息惊恐的黑暗感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卫嫽登时大怒,一气将梳妆台上的妆台镜奁尽数扫到地上,脂粉洒了一地残红,玉簪钗环碎成残片,她气犹未平,随手解了褙子,甩在地上,又踢了绣鞋,爬上了床,自己将帐子拉好。
眼见这里才是真正隐秘,卫嫽这才放心,她脸色凝重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香囊,靠里的一面分明已经绽开了线露出个指头大的口子,幸而裂口并不大,并不惹人注意,卫嫽从枕头底下模出一把小银剪,几下里便将香囊口拆开,内里都是些干花瓣,她将手指伸进去细细模索,终于模到两个细细的纸团,将它们展开,其中大的那张,那满满的字迹,和朱炜铁盒中的信字迹一模一样,分明便是那信中时间最近最关键的一封。
昨日时间紧迫,她只将信用随身带着摹绣花样子的纸临摹下来,却不及细看细思其中内容,半夜里趁着众婢女都歇下,才好将东西团成球用簪子顶到香囊里。如今趁着日头大亮,帐内还算亮堂,卫嫽细细将那信看完,末了,眼中迸发出满满的恶毒笑意,朱炜,有了这,纵然不能要你性命,也能让你变成丧家之犬!我好好一个女孩儿平白被你糟蹋,定要将你吞皮噬骨才好出了我这口恶气!
她目光流转,又落到那小些的纸上,并无称呼和落款,唯有短短一句话,歪歪扭扭写着:乾德九年十月初五寅时生女,天生凤命,尊贵无双,奈何梧桐不稳,父母宫缘浅,且有被抢命夺宫之忧。
卫嫽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这小小纸条,手背上青筋暴起,纵然早已看过这纸条上内容,但再度看到时仍忍不住泛起的恨意。为什么寿春长公主执意将她养在公主府,为什么色厉内荏的朱炜冒大不韪要染指于她,甚至是这几年零零碎碎听到长公主和朱炜的一些话语,说什么有了她朱宣娇就能有贵不可言的命。零零碎碎的细节拼凑起来,将这纸条中话证实无虞。这些年的疑惑不解也终于得以解开。
原来这一家人的心思竟是这样龌龊不堪,他们养着她,就是想抢走她的命格,更想借她谋夺更多的好处。只是抢命格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糟蹋她,将她推入火坑泥泞,直将她一生都毁了。
这番作为,何其可恨,不让他们受足千刀万剐决不能平。卫嫽死死咬着牙,半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露出个古怪的笑。
那几个婢女虽碍于卫嫽动怒,不得不离开屋内,但到底不敢真的置之不管,便有人在窗缝隐秘处看着屋内情景,眼见卫嫽查看完伤势便砸了梳妆台,又月兑了衣服上了床,之后便半日不见动静,几个婢女心焦,不知是否出了事,正想着要告知朱炜,或者应该大着胆子进去看看是什么情景,忽然听得床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压抑着的声音听着好不凄楚,显然很是伤心。见并无异状,几人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分出一人去禀明朱炜。
而此时的宫内,又是另一番紧张情景。
两个宫娥一番打听,得知一个消息,登时吓得不轻,忙不迭回来告知杨嬷嬷。
“什么?”杨嬷嬷也是震惊不已,“漪兰殿服侍的宫娥和内监都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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