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邬内监来后,漪兰殿内监和宫娥们便渐渐换了一副心肠,他们本就是被临时调派到此处,先时只一些偏远宫殿侍奉,能来伺候荆王,虽是平调,却也是升职事,故而人人心头都雀跃欢喜,盼着自己能得宠露脸,好平步青云。♀但到了漪兰殿,却察觉事实并非自己所想,荆王不但不是根高枝,反而还可能是个祸事之源,他们热情立刻被浇灭了,有些心思忙不迭找关系想离开,安分些便也刻意冷淡避开,免得惹祸上身。
邬内监几个,礼节侍奉上都是规规矩矩,偏生供给食物用度都是用不得东西,又用言语把人逼住。俞宪薇等了两日,并不见荆王有一丝反抗,他表现得就像是个被吓破了胆胆小如鼠人,此刻纵然被人欺凌,也只是缩起来,不要说反抗,连一丝异议都没有。而他身为皇族,自尊和教养又让他不肯食用那些已经开始食物,便撑着白白饿了两天,粒米未进,他病本就没有痊愈,身体虚弱,到了第三天上,便饿得只能被人扶着坐起身来。
俞宪薇虽然焦急,但荆王不发话,她孤掌难鸣,根本没有办法。她本能地察觉荆王这番作为,定然是有原因,不然以他心智,当不至于无计可施,白白挨这一场饿。她不敢擅自动作,怕坏了他谋划。但邬内监这架势,连平日点心糕点一看便知是别宫里用剩下再端来这里,摆明了不会留余地。荆王年轻,正是成长之时,若此时失于调养,真饿出什么事来,或是留下病根,那便是一辈子事了。荆王上辈子虽害得她流离失所,但眼下还只是个年少体弱少年,又是董太后至亲骨肉,这样被人折辱,俞宪薇实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受罪。
第三天上,她实忍不住,将早膳两个肉丝馅饼用素帕包了藏胸前。现下全宫都裁剪用度,漪兰殿甚,她虽有品级,但早膳也不过是两个馅饼一碗小米粥。其他宫娥内监便少了,这么点东西根本撑不够一个上午,他们挨饿之余,自然又将这笔账算荆王头上,所以邬内监那般作践荆王,其他人纵有耳闻,也都默不作声,只冷眼旁观。
邬内监一整日都守漪兰殿内,只近骤然春寒,他畏冷,早上不得起得来,用早膳比别人迟些,到漪兰殿也比寻常时候晚些,这便是俞宪薇机会。♀她用太后赏赐一对白玉手镯悄悄买通了扫洒外殿两个宫娥,自己顶替了其中一个宫娥位置。那宫娥既得了东西又免了杂役,自然乐得清闲。因了时辰早,大多数人看邬总管懈怠,便也跟着偷懒,所以察觉人并不多,都被俞宪薇用首饰给买通了。
这日天色灰白,她们便入了外殿,原本这扫洒该是轻手轻脚,以免惊动内殿主人,这宫娥也不甚畏惧荆王,打扫起来磕磕碰碰,时不时发出些声响。俞宪薇看了她一眼,放下扫帚,推开内殿门。
内里帘幕低垂,昏暗一片,帐子内也是静悄悄并无声息,也不知睡里面荆王醒了没有。俞宪薇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多留,也没有说话,床头位置掀起一点纱帐,将烧饼包塞了进去,又将纱帐重掖好,又迅速退了出去。
荆王半跪床上,微眯着眼紧盯着帐外模糊影子,手上匕首已经出鞘,未免匕身闪光打草惊蛇,只半插枕下,只等来人一有异动便动手往要害处刺去。
眼见来人近到床前,半弓□,手往床帐模来,荆王屏住呼吸,手一寸寸往外抽,匕首已经亮出一半,帐子被人掀起一个小角,他伏下背,反手握起匕首,匕身上流过一道银亮光,映出他溢出几分鲜红血气眼,正准备弹起身往外刺,外头之人喉咙胸口这些要害就眼前,眼见这一击之下来人必死无疑,正千钧一发间,外面忽然有一声极轻叹息,声音很是熟悉,荆王一愣,往前刺手来不及收回,便咬牙将手腕往内一折,锋利匕首间割破了手肘,顿时一阵痛楚传来,鲜血渗出了衣袖。
他动作极轻,这一番变故,帐外那人一无所知,她已经往内塞进一个小包,隐隐有饼油腻香气传来。
荆王炸了眨眼,有些疑惑不解,还不及反应。外头那人已经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去了,动作很是轻捷灵敏,分明是个少女。
待门又合拢,荆王只觉心头仍是跳得厉害,额头背心已经渗出冷汗,他扔开匕首,月兑下寝衣草草包裹了伤口,顾不得其他,全身月兑力地往后倒床上,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门口方向,又看向那小包,伸出左手两下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两个已经冷掉馅饼。♀
荆王默然半晌,忽而唇角勾起,无声地笑出来。
从那日之后,每天清晨,俞宪薇都悄悄往漪兰殿送些东西,有时候是糕饼,有时候是前一晚特地留下肉菜,塞早膳馒头里。
她来去匆匆,殿内又拉了帐幔很是昏暗,所以她并没有察觉,帐内有个人,每天好整以暇半躺床上,懒洋洋等她送东西来,等她走了,还会漫不经心地挑开小包,嫌弃地挑剔:“枣泥馅包子里夹着鹿肉,亏你怎么想得出来,又甜又咸,叫人怎么吃啊?真是蠢透了。”然后皱着眉小口小口地把已经冷掉食物吃下去。
又过了几天,荆王已经饿得面无血色了,他每日只斜靠软榻上玩着纸团,这些日子漪兰殿纸废了不少,不是被他胡乱写画,就是生气时候撕成了碎片。不知是不是有人见他已撑到极限,便着手进行下一步盘算。
这日晚间,还未到入睡之时,一个老内监悄悄溜进了漪兰殿内殿,一见他这番模样,便哭了起来:“殿下,您怎么受得了这样苦楚。”
荆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确定地道:“你是……金善?”
那老内监抬起哭得爬满眼泪鼻涕脸,哽咽道:“殿下,正是老奴,这一别十多年,殿下还记得老奴啊。”
荆王手悄悄藏进袖子里,紧紧攥成一团,脸上却是感慨:“这么多年不见,你去了哪里?怎不见人影?”
金善泣道:“当日睿王叛乱,老奴没有护好太子殿下,使得殿下不慎被奸人所害,原本老奴是想跟了太子殿下去。太后她老人家仁慈,不肯让老奴殉主,放老奴出了宫去。老奴孑然一身,无处可去,便去开了两亩荒地种些菜蔬贩卖,这次因缘凑巧,能随贩菜车入得宫来,幸而崔总管是老奴同乡,老奴求了他半日,他便同意让老奴来悄悄见一见殿下。”
荆王慢慢点头:“原来如此,皇祖母倒并没有同我说。”
金善微怔,忙道:“太后素来体贴殿下,想来是怕殿下知道旧事会难过吧,许多东宫旧人不是被放出宫,就是去了后宫偏冷处做些粗活,想来殿下都再不曾见过。”
荆王淡淡道:“这倒是。”他气弱体虚,神色恹恹,话说得不多,金善见他这样,忙不迭道:“殿下,这可是饿得?老奴这里有些膳食,殿下且用些。”他从怀里掏出个干净整洁纸包,打开来,里面赫然是几块酥皮粉白圆饼,幽幽暗香慢慢弥散开。
闻到香气,荆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待看清那饼,便是一怔:“这……这是……”
金善老泪纵横,道:“老奴想着太子妃殿下做鲜花玫瑰饼好,殿下自幼爱吃,这些年宫里也没有好厨子,想必殿下再没有吃过了,老奴便特地做了给殿下送来,又怕殿下吃惯了山珍海味,忘了这饼味道,谁知进了殿,听了几个小内监闲话,才知道殿下如今竟受了这么大委屈。”
荆王终于动容,眼泪汪汪道:“多谢你了,也只有你,还记得我父亲母亲。”
金善见他虽神色柔和了许多,对自己有亲近之意,但却总不接话茬,不免心头有些焦急,道:“这里人怎么这么大担子,竟敢如此作践殿下,克扣殿下膳食,只拿些剩菜充数,这等不敬,老奴实不忿,等会儿便去问一问崔总管,他到底是奉了谁旨意,敢这般行事。”说着,满脸义愤填膺,就要往外去。
荆王忙拉住他:“且慢。”又道,“事情不是如此,不是他们如何,是我自己病未痊愈,不喜饮食。”
金善忿忿不平:“殿下何苦护着那些混账,若太子殿下还,殿下如今怎会受这样待遇。”他眼珠微动,道,“果然是皇帝陛下不能容人,竟连太子殿下这一点骨血也容不下,莫不是真要斩草除根么?”
荆王脸色变了变,放开手,道:“休得胡说,这些不是皇叔意思,定是底下人见皇叔和祖母不,又见我病弱无力,才这般行事。”
金善道:“殿下何苦为那皇帝说话,前阵子那乱党不是还准备打殿下旗号么?虽然未成事,却难保皇帝心里不会有芥蒂,说不准他就是存心要借这个机会折磨死殿下。”他一凛,“不好,若真是如此,不如我便带了殿下悄悄逃出宫吧,好歹留下命来。”
荆王一顿:“出宫”
金善点头道:“现下那武安侯府作乱刚过,外头还乱糟糟,我来路上就看到好些地方禁军守卫人手不足,必有漏洞,趁着这时候咱们逃出去,日后老奴侍奉殿下,便装作一对主仆隐居,且那山林间避上一避,再去老奴家乡,虽然偏僻了些,遮人耳目却容易。”说着,便要伸手来扶人。
荆王伸手挡住,似有犹豫:“这……”
金善忙道:“太后迟迟不回宫,殿下再留下去,就要被生生饿死这里了。到时候又有谁能为殿下讨这个公道?”
荆王迟疑半晌,到底还是摇头:“我若走了,不说里头连累多少人,只怕还会连累皇叔清誉有损,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能恩将仇报?”
金善见他冥顽不灵,不免急了:“殿下怎能如此轻信仇人?太子殿下到底是被谁害死,天下人都心知肚明,连武安侯府那些乱党都清楚明白。这宫里奴才如此糟践你,你何苦还怕连累他们?”
荆王皱眉道:“你怎能如此诽谤皇叔,他这些年待我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上回武安侯府人来,也是这番污蔑之语,我怕他对我不利,不敢当场辩驳,只拿话含糊将人支吾走了。但你是东宫老人,我却不能容许你我眼前再有损皇叔。若你执意如此,你便走吧,以后休要再来,不然我告诉人去,到时候可别怪我。”
金善愣了片刻,扼腕道:“殿下如此心慈手软,只怕太子殿下不能瞑目啊。”说着,殿内又站了片刻,见荆王翻身向内,并不理睬自己,他无法,便只得退了出去。
他出去后不久,窗外潜伏着一些闪着刀光之色黑影也暗暗退了出去。百度搜或,,又过了一些时{}吴,宫墙外传来几声布谷乌叫声,荆王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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