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了立春,但天气仍是冷得很,官道两旁的草丛和树枝上海堆着未化尽的残雪,这样不宜上路的时节,长长的官道上有着两辆马车粼粼驰过,拉车的马儿打着响鼻,呼出森森的白气,马蹄打在官道整齐平坦的青石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请到s+i+k+u+s+h+u.c+o+m看最新章节******
车厢内燃着一个小小的瓷火盆,暖融融的,俞宪薇歪靠在覆了一层锦绒的车壁上,听着马蹄的哒哒声,不多时便昏昏欲睡,朦胧中只觉得有人给自己盖上了一件裘衣,她缩了缩身子,慢慢睡了过去。
待她黑甜一觉醒来,车外已是黑了,火盆里的炭已经烧了一轮,黑色炭身上是一层白色的灰,车内小几上固定好的烛台内燃着一支粗矮的红烛,旁边一丝不苟端坐着的人见她睁开眼睛,便笑道:“姑娘醒了
俞宪薇坐直身,将身上裘衣取下,也笑道:“嬷嬷她看了眼车帘方向,“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杨嬷嬷道:“前面就是驿站,我看姑娘这几日都恹恹的,似乎不大习惯坐车,便命他们慢一些,好走得稳当点,所以到驿站的时辰比往常稍稍迟些
俞宪薇一笑:“多谢嬷嬷体贴我
杨嬷嬷看着她的脸,不由得眼圈儿一红:“这都是小的该做的,小的看着您,就像看着二小姐一样她说着,又是一阵伤心,便错开脸去拭泪。
俞宪薇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便只得沉默。
杨嬷嬷自知失言,忙擦了泪,笑道:“瞧我,又勾得姑娘也难过了,姑娘自生下来就从没见过外祖母,连自己亲娘也都不知,听了我的话只怕心里比我更伤心
俞宪薇涩然一笑,低下了头。
杨嬷嬷有心安慰她,便道:“如今太后总算找到了姑娘,姑娘也有自己的亲人了她从暖套里取出热茶水,斟了半杯递给俞宪薇,“太后的孙辈里也没个女孩儿,见了姑娘不知会多欢喜呢。姑娘以后见着太后,也不必拘束,就像对自家亲外祖母一般便好了。要知道,太后和二小姐可是双生姐妹呢,容貌身段自小就是一样的,并蒂花朵儿一般,自幼就要好得不得了
俞宪薇微挑眉,惊讶道:“竟是双生姐妹?”
杨嬷嬷终于见她略开怀,忙不迭应道:“是呢,小时候两个人若一样儿装扮,连老爷夫人都会弄错,只是太后性子更带些英气洒月兑,二小姐则沉静许多,后来渐渐就容易分出来了想起故去的老爷和夫人以及董家众人,杨嬷嬷眼神黯了黯,仍是强作笑颜,又捧出两份细巧小点心,“姑娘先垫一垫,等会儿到了驿站就能用膳了
董太后的娘家董氏一族,在十几年前的睿王之乱后被列为乱党,满门抄斩流放,连带着姻亲顾家也一损俱损,顾首辅和长子被斩,顾夫人董氏惊悸而亡,其余家眷尽皆流放,遇赦皆不赦,顾首辅刚刚出阁的小女儿也因此被夫家俞家休弃,因了怀有身孕,兼之已是无家可归,俞家老太爷心有不忍,将她收留在一处小别院待产,但为了与顾家撇开关系,却又迅速给儿子另娶以断了顾氏心思,几月后顾氏生产,次日就亡故,只留下一个初生的女婴。而俞家公子新娶的妻子恰好也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俞家便悄悄将女婴藏匿,等儿媳也产下一女,便只对外说是一对双生姐妹,却将顾氏为原配之事一笔勾销,再不提起。
彼时董太后只是个贵妃,生育的两个儿子,长子太子夫妻折损在乱局中,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小儿,小儿子四皇子因了三个兄长都亡逝便成了长子,但那时先帝因连丧三子,性情大变,又因董家之事有迁怒,一时他们母子也岌岌可危,便只得都蛰伏下来,董贵妃避世于内宫,只安心抚养已成孤儿的小孙儿,再不问外事,这才熬过了先帝晚年,熬到了四皇子庒王登基。
董贵妃成了太后,也曾想过寻回亲人,但最初几年,皇帝帝位未稳,又遇着雪灾和旱灾,一时困难重重,便不肯轻易动摇先帝的皇命,以免惹人非议,等到几年过去,帝位稳固,再去寻那些人,才知他们已尽数折损在几年前的灾荒和流放地的苦寒里,便是有些因罪轻流放地不远而躲过一劫的,也都是隔了好几代的远亲,并不算是真正亲人。董太后遍寻数年无果,已是心灰意冷,不成想数月之前竟偶然听得一点消息,说是当年顾家外甥女还留得一个十岁多的女儿,家中行六,正养在荆城俞家,这位俞六姑娘,几乎是董顾两家三四代内唯一的一点亲近血脉了,董太后知晓她身世来龙去脉后,垂怜她命途多舛,便派了贴身嬷嬷杨嬷嬷来将她接到玉京去。
这个被隐瞒了身世十数年女孩子,就是俞宪薇。
杨嬷嬷是董府旧人,自然对这个有董家血缘的女孩更多了些爱怜,不顾路途遥远颠簸,千里迢迢远赴荆城亲自来接她上京,一路上也是细心照顾,处处嘘寒问暖,也有几分慈爱之意在内。让俞宪薇感动之余,也生出亲近之意,对那外远在玉京素未谋面的姨祖母董太后也少了不少隔阂。
才用完点心,不多时,马车一转,似是入了一处院子,徐徐停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赶车的年轻内监在外头道:“杨嬷嬷,可以请姑娘下车了
杨嬷嬷自己掀了帘子先下车,见院内并无闲杂人等,这才转身扶俞宪薇,俞宪薇总有些不好意思:“不必劳烦嬷嬷了
杨嬷嬷自己先笑了:“姑娘是主子,我们伺候自然是应该的她一路都十分恭敬,并不因为自己是董太后的心月复就妄自托大。
俞宪薇料想许是董太后御下严格,主仆分明,便不再推辞,却也只是虚虚搭在杨嬷嬷臂上,踩着小凳下了车。
杨嬷嬷在宫里惯了,又是掌事姑姑,曾教导过新入宫小宫女的礼仪,习惯使然,不自觉就盯着女孩子的仪态看,这表姑娘虽不算礼仪完美无缺,到底也还端庄从容,倒还能见人,这才稍稍安心,总算俞家顾着是自家骨血,没有太疏忽怠慢她,一应礼仪尚有教导。
待用过晚膳,俞宪薇便催了杨嬷嬷去隔壁房睡,只留了从俞家带来的小丫鬟照水在自己房中榻上守夜伺候。
照水小小年纪,在后头马车里闷了一天,脸色都闷黄了,见着俞宪薇就像终于解了禁令似的,大大松了口气,软在一旁椅子上:“姑娘,我告个罪,且让我歇歇吧
俞宪薇看得发笑,自去旁边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这才离家三天你就受不住,这一路少说还有十多天呢,且往后若要进宫里,怕是比这更闷得慌
照水垮下脸,四下看了几眼,才苦着脸道:“姑娘你哪里知道,那两个嬷嬷和宫娥姐姐和我一同坐在后头马车上,都是一动不动的,上马车什么样,下车的时候连根头发丝都没动过,吓得我也不敢动弹,这样大的规矩叫人怎么受得了,我腿都麻僵了,若真进了宫只怕就更憋死了,您跟太后说,别留咱们在京里,还让咱们回去吧
俞宪薇忍不住莞尔:“傻丫头,能进宫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偏你还埋怨不休
照水吐吐舌头,从椅子上爬起来,自去收拾热水伺候俞宪薇梳洗,似乎是故意让自己忙乱,嘴上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俞宪薇知道前不久的那件事,小丫头心头仍有些阴影,这番模样只是故作欢笑,便也不拆穿,只在心里慢慢叹了口气。
洗漱毕吹灯歇下,皆是无话。
过的几日,杨嬷嬷见俞宪薇疲色似淡了些,应是适应了这般整日的坐马车赶路,便将话增多了些,说些宫中趣事,并董太后和顾董氏旧日闺阁之事,引着俞宪薇说话解闷。
俞宪薇知道杨嬷嬷这番苦心,毕竟她和董太后并无直接血缘关系,两人之间的唯一的联系便是顾董氏,若俞宪薇能多知道点顾董氏的往事,在应对之间勾起董太后更多回忆,爱屋及乌,或许也更能得董太后怜惜。俞宪薇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有人对她好,她自然是十倍百倍地回报,当下对杨嬷嬷也更加恭谨有礼,两人关系更为融洽。
这般匆匆大半个月,玉京已然在望,因前几日一场春雨涨水淹桥,阻了两日路程,这几日,杨嬷嬷似比前几日多了些心事,虽言语不见异常,但偶尔会有片刻走神,俞宪薇和她已然熟悉,才能隐约看出一二,兼之赶车的太监也将车速提了起来,亦不复前段时候的平稳从容,她就更肯定了心中猜测。
车一快,路就颠簸了起来,俞宪薇从未坐过这样的快车,十分不习惯,一日里就吐了三回,最后连吐都吐不出来,中途休息只俯在小盂上呕酸水,杨嬷嬷有些不忍,犹豫着想吩咐车夫等会儿再上路时慢些。
俞宪薇拦住她:“我知道嬷嬷为我好,只是春日本就多雨,若再落得一场雨,怕又要耽搁行程,眼看着玉京就要到了,我私心里盼着能早点见到姨祖母,不如就这样速度,赶快到了玉京才好呢
杨嬷嬷闻言微怔,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待几人歇息停当,重上了车后,就对前头赶车的太监道:“就按表姑娘的吩咐,继续赶路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四天中午时分到了玉京南城门外二十余里,马车才慢了下来,这路正是去往玉京的主道,官道陡然变宽,因是国都,来往车马行人比前阵子所见多出几倍不止,路边茶摊面摊并叫卖东西的小贩,已有寻常城市里集市气象,不过是城郊便已如此,玉京繁华,可见一斑。
俞宪薇只倚在锦褥上,并不好奇,反是杨嬷嬷笑了:“姑娘若想看,可掀开帘子看看,等会儿进了宫,这些市井景象,可就难得一见了她似乎心事已了,神色间轻松不少。
俞宪薇不觉微奇,这一路杨嬷嬷都和自己片刻不离,她到底几时了了事?但到底不好问什么,又知杨嬷嬷这番体恤,以为她小孩儿爱热闹,怕拘着了,便特地这般关照,只是她一番重生,内里芯子早已是个十来岁的大姑娘家,并不如何爱闹,但为不辜负这番好意,她从善如流,挑开些帘子望向马车外。
只见许多穿着土布短打的小贩们,或挑着扁担,或蹲守路边摆摊,各色水果,熟食乃至干粮点心,各色小玩意,不一而足,虽是乡间小贩,身上衣裳却都整齐干净,连补丁都不见几块,这玉京果然是天子脚下,百姓丰裕远胜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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