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内宫东南角漪兰殿。*****$百=度=搜=四=庫=書=小=說=網=看=最=新=章=节******
这附近一片殿舍紧挨着东宫,素来都是皇子们的居所,和内宫其他正殿相比格局略显狭小,但也还算五脏俱全。其中这所漪兰殿,一年前被指给荆王卫令镕居住,但荆王入住不过数月后便被被遣往封地,这处寝殿便又回归空寂,直到今日荆王回宫,才又热闹起来。
今日荆王在城郊被阻之事在宫外闹得沸沸扬扬,但一行人入宫之时却分外低调,众人都沉默寡言,纵然遇到宫门内监的刁难,也并无人出声争辩,好似一群锯了嘴的葫芦,幸而寝殿内自有太后宫里的内监照应,一应用度都是全的,不用再费神操心这些琐事。
荆王因为病未痊愈,几乎是被内监们从车上架下来的。
太后和皇帝都十分关心他的病,各遣了身边亲近的嬷嬷和内监来探望,太医院院判领着几个太医等候多时,待荆王刚在床上躺好,便都凑上去请脉。
皇帝身边的高内监笑眯着眼等在一旁,等院判请了脉,写好方子,又和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这才笑道:“殿下今日刚回宫,又久病不适,咱家就不扰殿下休息了。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十分挂心殿体,还请殿下好生将养着,早日康复才好
荆王本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只是身量偏小,病了这小半年,原本身上的肉都干巴了,脸瘦得巴掌大,此刻缩在被中倒像是只有十二三岁,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面如金纸,有气无力地哼哼:“不能去给皇叔请安,还请公公替我向皇叔请罪
高内监笑笑,躬身施了一礼,便带着太医走了。荆王眼中沉沉闪过一丝思绪,又对旁边的杨嬷嬷道:“嬷嬷刚回宫就来探望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荆王十三岁前都是养在太后身边的,杨嬷嬷自小看他长大,此刻见了这比荆城时更瘦削虚弱的样子,早忍不住掉泪,上前两步轻轻按住荆王,道:“殿下这般客套做什么?嬷嬷又不是外人又给他掖好被子,道,“好歹终于回了宫,离太后娘娘也更近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叫人来隆福殿,娘娘说了,有她在一日,就有殿下一日,必不让殿下被欺负了去
荆王吃力地露出一个笑,道:“祖母慈爱,可惜我下不得床,不能前去谢恩了
杨嬷嬷又软语宽慰了几句,亲手伺候荆王用了些汤羹,见荆王神色疲倦,昏昏欲睡,才起身离去。临走前留下了几个隆福殿的宫娥,命她们好生在漪兰殿伺候。又格外叮嘱了许多话。
太后本就派了身边的总管邱内监过来照应漪兰殿的一应起居及外围琐事,在内又有这几个宫娥,漪兰殿里外都有太后的人,便是昭告全宫不能轻慢荆王。
等她终于离开了漪兰殿,夜色也深了,各处人员劳乏了一日,便都各自安歇了,唯有几个留下的宫娥或去小茶房帮着煎药,或在内殿伺候,都没有安歇。
荆王在半昏暗的床帐内睁开眼,听得外头隐隐的动静,不由微微皱起眉。
过得片刻,外殿轻微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有脚步声走了进来,停在床前:“殿下
荆王翻身坐起,掀开帐子,行动之敏捷有力,和方才气若游丝的模样判若两人。
来人扶了他一把:“殿下躺了一天,也该起来走动走动若是俞宪薇在此,只怕会惊讶得目瞪口呆,原来她一直挂心的那位不知身在何方的舅舅顾效此刻竟也身在宫中,甚至之前在城外几乎是擦身而过。
荆王站起身,前后动了动胳膊,又俯身自己穿鞋:“若再这么躺下去,只怕没病也要真的生出病来他瞥了外面一眼,“皇祖母派来的那几个宫娥你怎么打发的?”
顾效道:“恰好领头的是素月姐,和她交代一声便了
荆王只觉这人名有些熟悉,细思一番,方恍然:“原来是她。自从东宫遭难,她又没入掖庭,也有十多年不见了一面自己伸手去旁边架子上取了锦袄披上。
顾效沉默着点头。
荆王似乎没察觉他的异状,自行在寝宫内走动了起来,活动着筋骨。
顾效静立一旁,等他来回走了两圈,方道:“殿下,素月方才说,夏贵妃有孕了
荆王正捶着胳膊,听了这话不免一愣,片刻,方将手放下,沉声道:“就是夏泓的姑姑?”
顾效点了点头。
荆王眼中闪过些许暗色,模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果然那小丫头所说的都是真的么?”
顾效没听分明,问道:“殿下说什么?”
荆王眸光微动,莞尔一笑,放下手道:“无事,夏贵妃是夏贵妃,夏泓是夏泓。用人不疑,我信得过他
虽然他说得轻松,顾效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只是道:“今日程有龙和刘善琦两位大人为殿下出了头,怕是很快就会告老还乡。现在夏贵妃又有孕,殿下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了
“也不必太担心,夏贵妃有孕,该着急的人可不是我。说不定两虎相争,我反而能得些清闲荆王走到桌边,漫不经心地在点心盘里拨弄了几下,“皇祖母也是多此一举,她便是不请了那两人来,我也有法子名正言顺入城,偏生来了这一出,白白浪费了两个人的晚节
顾效并不赞同:“太后也是关心殿下,才有此为
荆王撇下点心盘,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点心屑,笑容深沉:“皇祖母未必没有考虑得更深远。她是我的亲祖母,但也是皇叔的亲娘,自然最想息事宁人,让我们叔侄两个之间少些嫌隙。这一招虽是牺牲了程刘两人,却能让我皇叔消气,又去了我父亲最后一点旧臣的心,连最后一丝羽翼都剪去,那些旧臣们彻底死了心,皇叔便不再有忌惮。祖母必定认为这才能真正既安抚皇叔又保全我,自然是再愿意不过顿了顿,他摇头叹道,“怕只怕,这是她一厢情愿了……”
顾效脸色一白,匆忙走到门前四下看了看,见并无旁人,这才放下心,转回身道:“殿下枉议长辈实在不该,况且如今是在宫中,隔墙有耳,殿下……”
“不过是几句小小月复诽罢了。我自然是孝敬祖母,尊敬皇叔的荆王笑道,“况且子锡你既然进来和我说话,必然是将外头都收拾妥当了,不然以你的谨慎小心,岂会冒一丝风险?”
顾效只觉这荆王性子太跳月兑,不沉稳,叫人实难放心,便有劝诫一番:“虽说用人不疑,但殿下的这杆秤还是存在心中,不要随意说出的好
荆王哈哈一笑:“我记得当年顾首辅和顾翰林都是有名的和融圆转,怎的到了子锡你这里就全与父兄不同了?果然跟了臧老太傅几年,就学了他的古板端正,竟也有几分好为人师的架势了
顾效手笼在袖中,不发一言。
荆王成了自说自话,也自觉无趣,模模鼻子,又咳嗽两声,转了个话题道:“现下你外甥女也在宫中了,虽说内宫之人不会轻易踏足这里,但也还是小心为上,你若不愿她知道你在,平日里要多注意些
顾效神色一凛,道:“还要多谢殿下在杨嬷嬷面前为她说话,不然,若留在俞家,真是凶多吉少
荆王笑得十分友善:“她也算是我的表妹,自然是该多关照的。况且以我和董顾两家的渊源,帮她也是帮我自己。想来子锡也是十分清楚这点的
他的生母先孝恒太子妃也姓董,是董太后和顾董氏的嫡亲外甥女,有了这双重的亲缘关系,顾效几乎是别无选择地只能依附于他,不为别的,就为这些皇子王孙中,真正在意董顾两家,会有心为两家平反冤狱的,怕是只有这一个了。
听得荆王暗示之意,顾效心头微动,默然片刻,方应了一个“是”。
自重生后,俞宪薇一向觉轻,稍有不妥便易惊醒,这新入宫的第一夜,几乎是难以合眼,翻覆了几次,实在不能入睡,便索性躺在床上睁着眼回想今日之事。
她虽是太后亲眷,但也不过是个无品级的小丫头,于宫中人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但即便是如此,瑶和殿的夏贵妃仍遣人送来了些衣裳玩物。
她还没那么自以为是,以为夏贵妃是真的在意她,这行为,大抵不过是借机向太后示好,讨太后的欢心了。
进宫这一日,宫里之事一件接一件,便是她这么个小丫头,也身不由己卷入其中。但这些事桩桩件件背后都牵涉良多,断然不是她一个没有背景的黄毛丫头能沾染得起的,更不用说,她身后还连着罪臣顾家,本就身份尴尬,全因了太后垂怜才能在后宫有存身之所。若自不量力惹上什么,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决意入宫,一则是形势所迫,继母和妹妹几乎将她逼到绝境,她奋力反抗之后,重创对方,俞家便再留不得,唯有借入宫之机才可能有新的出路,二则,她和堂姐如薇本就恨透了俞家人的虚伪,约定要一起掌握俞家,不让那些家人仗着长辈名义操控二人的前途命运,如今俞如薇成了长房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仕途一路又有了眉目。她若入宫,有了新的身份,日后也有能力助堂姐一把,好达成二人心愿。
进宫之前她早已想得明白,宫中事必是纷繁复杂,她无心也无力参与其中,日后只求在太后身边做个彩衣娱亲的晚辈,恪守本分,想来也能顺利熬过这几年,等三四年后她年纪大了要出宫,那时俞如薇羽翼已成,她又有太后为靠山,俞家便再没人能为难她。便是舅舅那里,她也有能力照顾他。
将未来的打算好好捋了一遍,俞宪薇心里才算稍稍安定,肩上担子一轻,便昏昏欲睡。
正半睡半醒间,忽听得对面软榻上守夜的照水突然翻覆起来,有沉沉的呜咽声传来。
俞宪薇立时就惊醒了,她掀开被子下地,走到软榻边推了推照水,低声问:“照水,怎么了?”
照水慢慢拉下半截被子,她蒙出满身汗,全身在瑟瑟发抖,哽咽着颤声道:“姑娘,我……我梦见七姑娘了……”俞家七姑娘,就是算计不成,自己反葬身火海的那一位。
俞宪薇轻轻一叹,坐在榻沿上,轻轻拍了拍她,安抚道:“别担心,你什么都没做,她不会找你的
照水被她说得一个寒噤,瞪大了眼四下乱看,声音都带着哭腔:“姑娘你别吓我……”又壮着胆子道,“不管她是什么鬼,若是敢来扰姑娘,我……我定要拦在前面的……”
被吓成这样还不忘自己这个姑娘的安危,俞宪薇只觉心间微暖,又见她心结这般深,若不及时开解了,在这宫中不知又会引出甚么事端来,便道:“她活着时尚且只能用些鬼蜮伎俩,暗算别人性命,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当日,是她和三太太见了我被太后关怀,前程大好,便阴谋害了我们好冒名顶替的,她还亲自送了茶水来想迷倒我,我纵然打晕了她换了她的衣服逃走,也只是顺势而为,最后害了人的那把火却是三太太手下人放的。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照水擦着额头冷汗,抽抽搭搭,吸着鼻子道:“话虽如此,只是……我心里总是不安……”
俞宪薇打断她的话:“当日若三太太还有一丝良知,最后关头收了手,没放那把取我性命的火,那么七姑娘可还会被烧死?”
照水怔了怔,慢慢地摇了摇头。
俞宪薇斩钉截铁道:“这就是了,说到底,有因就有果,我们并无害人心,行事的也不是我们,她们起的因,她们自己受了果,天公地道。七姑娘纵是做了厉鬼要j□j,也该找那放火的?我们又有什么可害怕?”
照水愣了半晌,忽而像是想开了,有些不解,又有些相信,矛盾着皱眉道:“好像真是这样
俞宪薇道:“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如此。且不止此事,日后在这宫里,无论什么事,你都要记住,只要你无害人之心,也无害人之行为,那么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问心无愧,都不必因此而有半分内疚自责
若真要这样想,怕是会将人心炼得太过狠辣无情,但她没有别的办法,这深宫中处处都是陷阱和危机,她也好照水也好,倘若不自己骗自己,让自己更冷血一些,一旦有什么突然之事,怕是难得熬过。
俞宪薇的话掷地有声,照水本就是个直性子,又十分信服她,听了这番话,立刻便全信了:“姑娘说的是,是我多想了
俞宪薇宽慰一笑,正要再劝慰几句,忽听得外头似有极轻的响动传来,她心头一惊,凉了半截,只当夜深人静,别人都睡下了,却一时疏忽忘了深宫中隔墙有耳。她立刻起身,对照水轻声道:“我去给你拧把热巾来,你且躺着,别起身说罢,匆匆转身,从木架上抓了斗篷披在肩头,就开门往外间去了。
外间熏笼内火盆里炭火暖红的光微微照亮了小半块地方。旁边一个身影正点亮灯烛。待那人放下火折,转过身,俞宪薇才认出人来:“是你?”
燕金仍是笑呵呵的样子,一张圆脸,两颗深深的酒窝十分喜庆,她双手叠在身前,躬身行了一礼:“姑娘要什么,吩咐小婢一声就是
俞宪薇方才吃了墙外之耳的亏,便不肯轻易说话,只笼紧了斗篷,拿眼睛四下看了一圈。
燕金道:“姑娘放心,这里没有别人,那木门也厚重严实得很。且隆福殿内之人虽少,却都是最忠于太后娘娘,断不会有人偷听
俞宪薇冷笑一声:“既然不会有人偷听,那姑娘方才又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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