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濑山城城门前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口的赤甲少年。
无论是刚刚还乱成一团的农兵队伍,还是躲在城门口提心吊胆向外观望的信幸马廻众,此时都在屏气凝神等着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等着他将要说出来的话。
“诸位,你们每个人都生在若狭、长在若狭,我武田家世代作为若狭国守护,不仅没有守护好若狭的国民,给若狭的国民更好的生活,反而穷兵黩武,争权夺利,导致内乱不断,国力衰败,民不聊生——今晚在这后濑山城中发生的一切,就像这些年间一直发生的事情一样
武田信方在阵后不断催促放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却没有人放箭,从站在最前面被当做炮灰的农兵到他们身后的弓箭手和足轻,再到站在方阵最后的督战武士,所有人都在听着这位武田家小少主的声音——信幸拼尽全身力气的喊声在这山城的城门前回响着。
“现在后濑山城中的争斗,虽然已被我制止,然而却已经使得很多若狭的人民丢掉了宝贵的xing命,这是我武田家的罪,无论如何也无法洗清的罪
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要说什么?武田信方骑在马上,视线越过身前众多足轻和民兵的头顶,呆滞的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这家伙不要命了么?不,也许他本来就是在一心求死,他对着被武田家压榨多年积怨已深的农民说这些,也许就是在用他的xing命刺激煽动自己召集起来的这些农兵。
这是个疯子!
“我知道,你们是武田信方大人召集来平定叛乱的。我武田信幸现在站在这里,并不想阻拦你们,也无法阻拦你们,我这个身上流着罪恶的武田家之血的人,只想在这里求你们一件事情
这是个疯子!真的疯子!
“城里的那些足轻们,那些武士们,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生长在这个国家的若狭人。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只是服从了武田家的命令而已,这份罪孽,就请只让武田家来背负吧
这是个疯子!谁来阻止他!
“只有国民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未来,只有你们才是若狭国的未来。无论是谁来做这国家的守护都好,若是不能保护你们,就无法保护这个国家,若是没有了你们,若狭国便没有未来。这个国家可以没有武田一族,却不能没有你们
武田信方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他瘫软在马背上,武田信幸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他身为武田家的人,为何要把武田一族推上绝路?
“所以我武田信幸在此恳求你们,进城之后请放过那些被迫服从命令的人们。这些年来你们所积攒下的不满、愤怒、仇恨,就请全部宣泄在武田家那罪恶的血液中吧
武田信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准备对付这一次的内乱,他强征徭役、收敛钱财、强召农兵——领内的农民和小豪族正是怨气最大之时,如何还禁得起武田信幸这一番煽动?若是动手,不用进城,自己就得死在这城外。
“我身上也流淌着武田家的血,若是可以的话,我武田信幸在此恳求,愿以此一身,换得全城无辜士兵的xing命,换得这若狭一国的未来。拜托了!”
信幸除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这一番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和勇气,如果在几百年后,这种情况应该被称作是因紧张而分泌了过多的肾上腺激素吧?其实在那次海啸的时候就已经应该死掉了,所以现在好像也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奇怪啊,好奇怪啊,明明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为什么心里还是如此强烈的想要活下去?
爸爸的腿还好吗?冬天一来又会疼起来吧?
妈妈也还好吗?妈妈……
信幸的眼前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往事就如电影放映一般在眼前回转,他来到这个战国乱世之后每天都在逼迫自己变强,想要拥有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没想到挣扎了那么久却还是逃不掉——这些压在心底的记忆在这一刻又重被唤醒,大概是因为强迫自己坚强起来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崩溃了吧?
城门前的农兵和足轻们就这样默默的看着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滚落。
不知什么时候,武田信方的方阵里开始传出了抽泣的声音,这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嚎啕大哭。一些人跪在地上,不停地抹着自己两眼中滚落的泪水,还有一些人只是站在原地红着眼圈。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第一个带着哭腔的嗓子喊了出来:“若是连这样的好殿下都杀掉,若狭国还有什么未来?”
于是就有了第二个声音:“想要害信幸殿下的人,简直灭绝了人xing
接着就有了第三个声音:“不行,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信幸殿下
最后就有了第四个声音:“谁要是想动信幸殿下,我们就跟他拼了!”
这些声音在人群中汇聚成一道洪流,到最后变成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信幸殿下!”
“信幸殿下!”
“信幸殿下!”
这声音从弱到强,回荡在后濑山中,回音经久不绝。
咦?怎么回事?这些信方手下的农兵和足轻怎么还不上来动手?
信幸惊觉到漫山的呼声,当他神智重又清醒之时,只觉得两眼涩的厉害,浑身酸软,就连左手手里的头盔都觉得沉重无比。
这些男人一个个老大不小的了,怎么在这里集体干嚎?有几个一看就是常年也不洗澡的,把脸都哭花了,脸上都和泥了!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信幸一脸白痴样的看着眼前这些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话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和作用。他本来也就是仗着输死一搏的气势跑出来,想着能唬住这些仓促征召而来的农兵,让自己和手下几个人能保住xing命就好,却没想到这些老实的人们居然会因为自己的一番话临阵造起反来。
“我说,我说……”
信幸茫然的声音被面前人群的吼声遮盖的结结实实,只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耳尖的农兵听见了他的话。
“大家别吵啦!信幸殿下有话要说!”这个农兵眼圈红红的,一张脸上沾满了泥土,他扯着破锣嗓子嚷嚷了半天,才让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那个?我说?你们不要我的命啦?”信幸自己都觉得此刻自己的声音猥琐极了。
“谁敢!谁敢动信幸殿下,我们跟他拼了!”
“信幸殿下!从此以后您说往东,我八兵卫绝不往西!”
……
后濑山城门前重新又混乱成一团。
信幸激动的气都喘不上来了,一种绝处逢生过后的虚月兑感充斥着他的身体,他想就这么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但是他仅存的一丝理xing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那个,你过来一下信幸冲着那个破锣嗓的农兵使劲使眼se,他现在连抬一下胳膊的力气都不剩了。
“殿下您叫我?”这个农兵激动的连手里的锄头都扔在身后了,连滚带爬的扑倒信幸跟前,整个身体都趴了下去,额头贴地,浑身哆嗦。
“有个事情请你帮我一下
“殿下尽管吩咐!我平藏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完成殿下交予的任务
“你对着城里喊白井长信这四个字,声音越大越好
白井长信带着两个马廻众跑出了城门单膝跪在信幸面前,他们三个人刚刚就躲在城门口的yin影里,现在三个人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殿下,都是属下无能,居然还要殿下牺牲自己来保护我们,纵然切月复也无法消除属下心中的愧疚白井长信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还好好地活着么?你快扶我一把,我要站不住了
信幸说着身子便是一歪,白井长信赶紧站起身来用自己的身体抗住信幸,等信幸站稳了之后招呼着身边另外两个马廻众去稳定城门前人群混乱的秩序。
远处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夏ri的清晨来的比平时都更早一些。
如果没有信幸殿下,今天晚上会死多少人?会流多少血?听着两个马廻众在城门前的人群中不停的喊叫着维持秩序,白井长信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就是现在虚弱到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立的这个少年,从他的身躯里竟然能爆发出了如此巨大的能量,也许他不止拯救了全后濑山城中人们的xing命,真的拯救了整个若狭国也不一定。
“长信大人,信幸殿下,武田信方大人不见了,据阵后还没走的一些弓箭足轻说,还有一些武士和足轻也不见了
城门前的这些士兵老老实实的按照一个马廻众的指挥一排一排的清点着人数,剩下一个马廻众跪伏在信幸身前汇报着清点的成果。
“是嘛?信方大人跑了嘛?”信幸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可以不用依靠白井长信的搀扶了,他拔出刀支撑在地上,“不过这也已经无关紧要了,走吧,我们把队伍带进城,去看看躲在不同天守上的两只老鼠吧
“信幸殿下,您这么称呼大殿和义统殿下是不是不太好……”白井长信离得近,把信幸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担心的小声提醒着信幸。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信幸苦笑着摇头,熬过了生死关之后好像自己变得对这些事情更加无所谓了起来。
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已经不用点火把就可以看清附近的事物了。
“长信
“殿下?”
“我武田信幸在初阵之上,竟然吓得痛哭流涕,真是丢尽了武家的脸,对吧?”
“殿下,您的勇气和武勋无与伦比,您是我等武家典范,您的初阵必将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武家典范?一哭定千军?
少年扶着额头朝城里走去。
我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ps.改了书名,旧梦更新起来还稍稍不习惯了一下(笑)。另外也上传了新的封面,不知道各位读者大大感觉怎么样呢?旧梦再次在这里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点击、推荐和收藏,九十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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