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冬
伦敦的冬天阴湿寒冷,傍晚时分,薄雾又袅袅漫来,飘在康河上,犹如牛女乃轻轻缓缓流淌。天气萧肃,向来闲适的剑桥学子反倒步履匆匆。
一个东方女子,月白大衣,深蓝绒裙,手抱两三本厚重字典,迈着细碎的步子踏上康桥。在神色匆忙的一行人中,她更像信步庭院,格外打眼。
“丽莉,丽莉!”身后响起急促叫喊声,她回首,见一个褐发碧眸的女孩追来。
丽莉是她的英文名,从前也会有许多人叫她支那人或黄种人,在这异国他乡,鲜有人记得她真正的名字,沈倾琀。
“凯瑟,”她唇角牵起浅浅笑意,温文有礼,“有事吗?”
凯瑟兀自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许久,她扬起明快的笑容,问道:“丽莉,明天周末,你有什么打算?”
两人并肩走着,玉影倒映在澄净的康河间,随细波荡漾。
她轻声说:“明日有一对德国情侣在教堂举行婚礼,我答应约克神父会去帮忙。”
“啊,这样呀,”凯瑟口吻略带失望,“我本来打算约你去维森马场骑马的,既然如此,那也只好下次喽!”
凯瑟是倾琀在英国最交心的朋友,她乐观开朗,没有丝毫种族歧视,不同其他英国人一样会对她指指点点。
还记得那个绚烂的春日,凯瑟迎着熹微的晨光,笑容满面,朝她友好地伸出手,“嗨,我叫凯瑟,我们能做朋友吗?”
她从来都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但是那一刻,她的心软软的,好似蓬松馥香的面包,充满感动的味道。
“不过,半月后的圣诞宴会你一定要来,那天可是我的生日,不能失约喔!”凯瑟一扫阴霾,转瞬笑靥生花。
“好凯瑟,这已经是你重复第五次了。我答应你就一定会去的,而且还有礼物!”倾琀故意眨眨眼,难得的淘气。
凯瑟呵呵直笑,两人又说起旁事,慢慢走远。
倾琀喜欢去教堂,倒不因为她是上帝的信徒,只是教堂静谧祥和的气息吸引她。在长椅间静静坐上半日,即使你是随意梵想,身心亦如被无根之水净化荡涤了一般,瞬间能放下许多执念。
而且,灿然的阳光透过那一扇扇彩色的玻璃窗打进来,会在干净的地面投射下一个个流光溢色的光斑,那美丽得总让觉得是置身天堂一般。
格林教堂在英国众多教堂里算不得最大的,最漂亮的,大概只是夜幕繁星中极普通的一颗。哥特式风格,白色的墙壁已有雨水冲刷的痕迹,到夏天会被蓊蓊葱葱的爬山虎占满。
因为规模小,样式陈旧,所以很少有人来这里做礼拜。但即便格林教堂如何被人遗忘,约克神父依旧不离不弃,对于他来说,格林教堂便如同他的发妻,他要誓死守护,不离不弃。
教堂难得有婚礼举行,约克神父极为重视,拿出他最崭新的神父服,毛茸茸的金色胡子也被打理的一丝不苟。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总让人无端想起圣诞老公公,不过他的确如同圣诞老公公一样慈祥善良。
按照西方观念,白色象征圣洁,新娘新郎各自身着纯白婚纱和纯白礼服,映着身后一群飞起的白鸽,在一片纯洁祥和中,幸福在悄然悠长。倾琀依照中国的传统,袭一件红格子连衣裙,帮着约克神父忙进忙出,那一抹红宛若楚楚的小花点缀着这雪白的婚礼。
夜幕降临,人潮才渐散。
约克神父走来,琥珀色的眼里盛满笑意,他和煦地说:“孩子,今天辛苦你了,婚礼也多亏你办得十分顺利,那对新婚夫妻在临走时还拜托我感谢你呢!”
她摇摇头,笑着:“我很荣幸,能亲眼见证一段爱情花开结果,我也觉得很幸福!”她抬眸望望外面的天色,说:“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约克神父送她出了门口,叮嘱道:“亲爱的,走大路回去吧,小路不安全,小心些!”
倾琀微微一笑作别,那一角红色的裙裾也伴着寒风走出篱笆墙院,渐渐远去,俨如那抹向晚的瑰丽彩霞,最后被浓黑遮掩去。
路灯,睁着渴睡的眼睛,昏然暗淡。四周寂静,只回荡着她自己细微的脚步音,一步一步,在静寂之中却传得格外悠远。
她胆量向来不小,即使深夜也走得坦坦荡荡。约克神父说大路安全,小路危险,然而人一倒霉,无论大路或小路,都会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