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均匀地呼吸倾吐在李攸烨的颈窝,她吃惊地低下头,看到那人竟枕在她的肩头睡着了。任是满脸的泪痕,也禁不住叹笑一声,收拢了臂弯,将她更紧地抱往怀里。
一个人一生中,或许都有份解不开的执念,没有什么道理。权洛颖就是她的执念,在这份执念里,相偎就是幸福,远离即是悲哀,舍不得放手,忍不住回头,都是天经地义。
风凉凉地吹散屋瓦上的余热。李攸烨环着睡着的人,贪恋地看着,目光不厌其烦地勾勒她的轮廓。似乎她累极了,呼吸都拖着冗长的频率。她为什么忽然来了,她还会走么?搁置在心头的疑问轻轻叩击着心门,始终没有着落。
夜似乎深了,群芳阁里的喧哗渐渐湮灭,李攸烨打了个哈欠,揉揉眼,自己也觉出困意来。晃了晃脑袋,不忍叫醒安睡的人,可是这样睡着,似乎她又会着凉,这可怎么办?迟疑了一会儿,嘴唇微抿,李攸烨朝那低垂的眉角,慢慢凑近,降下轻吻。一点,一点,从眉心,游移到薄唇。听葡萄姐说,她们那里有个公主一直睡着,非要吻才能醒来,不知道放在这里管不管用,不过,试一下也无妨。
紧闭的唇因为触碰无意识地微微开启,奸猾的舌顺势挤了进去,莫名被搅醒的权洛颖,承接着口中突然的缠扰,咽了两口,脑袋还在浑浑噩噩,试图消化眼前的状况。待到明白过来,搁在月复前的手,迅速抵上李攸烨的肩膀,却在本该推却的当口,攥紧了她的衣襟。蚀骨的允吸,李攸烨的吻带着风卷残云的快意,一瞬间让怀中人乱了呼吸,轻颤地指尖无法不为这情深的律动而着迷,权洛颖只剩下合眼的力气,似乎有个声音魔障一直在叫嚣着让她抛开一切跟她沉浸,沉浸,沉浸……
吻在李攸烨弯起地唇角中凝滞,权洛颖恍然睁开眼睛,秀口松开噙着的唇,有些紧张地盯着对面那仍闭着眼的人,不明白她的笑意。但当李攸烨含裹下唇的动作做完后,她一瞬间感应过来,脸上片刻升起两朵红云。
“你醒了!”想不到李攸烨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权洛颖有些难以启齿地嗯了一声,脑中却念着方才那般纵情的举动,难道她还认为自己方才是瞌睡着的么?
手忽然被托起,权洛颖直直地看着眼前人,她的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很有神,很,也可以算上迷人,权洛颖轻咬着唇,鼻息微微发烫。李攸烨将一只蓝色水滴握进她的手心,蜷紧,眼神更加明亮,而后,又把另一只忙忙地塞进自己怀里,伸手捂了捂,才抬头道:“夜凉了,我们下去吧!”
心中一动,眼角又有湿哒哒的液体滴落下来,权洛颖攥着那沁凉的水滴,再也忍不住靠向那人,抵着她的肩头,将淡淡的湿晕抹去,环着她的腰杆的手臂却不由抱得更紧。李攸烨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满月复狐疑,却又对这种突来的亲昵受宠若惊,笑着拍着她的背好生安抚着,似乎她等这一刻等好久了。
就在两人在屋檐上偎着,李攸烨注意到檐下有个大月复便便的影子,进了群芳阁。那等身形模样,一眼就让人分辨出是何人。李攸烨眼皮跳了两下,原来竟是他。
颜睦被老鸨一路奉承着进了一处雅间,李攸烨悄悄在权洛颖耳边“嘘”了一声,后者迷惑地抬头看着她,李攸烨示意她往回廊转角处的那块阴影看,权洛颖仔细地瞧过去,却见阴影中竟躲了一个黑衣人,如果不是李攸烨指给她,她根本发觉不了他的存在。而那黑衣人好像突然发现了她们,抬头朝楼顶上看过来,权洛颖呼吸一窒,只听李攸烨小声道:“是陈师傅,他知道我在这里,我们快走吧!”
缓缓放松了神经,尽管心里还在困惑,权洛颖仍然顺从地跟着她下了楼顶。脚落到地面,李攸烨才结结实实地喟叹一声,想不到真的会是他。见权洛颖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她拉起她的手,话里有话道:“权姐姐,我们必须马上走了!”说完,在夜色中招呼了一辆马车,急往客栈奔驰而去。
回了客栈,李攸烨推开房门,见杜庞和拨云正对坐在一起,无聊地下棋?见李攸烨果然和权洛颖一起回来的,拨云轻哼一声,杜庞郁闷地站起来,上前端着李攸烨看了一眼,见她无事,便也放心:“爷是去哪了?”原来,惊觉李攸烨失踪后,二人便去找人,找了一圈不见人影,正心急如焚,还是拨云眼尖,从杜庞衣襟前看到了李攸烨留的纸条,伸手拈了出来,读罢,竟是:“去去便回!”两人只好又打道回府,闷坐在一起。两下无聊,拨云搬出棋盘来,自个跟自个下棋,打消时间,杜庞就在边上看着,时不时往门外望望,往窗前走走。他偏动她偏静,两人都看不惯彼此,临时起意,就打起了赌,赌的正是权洛颖会不会和李攸烨一起回来,如今自然是拨云胜了。
拨云意味深长地瞄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把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那边李攸烨却不忙回答杜庞的问题,而是郑重地看着他们道:“明天一早,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城,今晚就悄悄准备,切莫惊动他人!”
见她说的煞有介事,杜庞警觉道:“不是说后天启程,怎的突然要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攸烨面色无端凝重起来:“待会陈师傅就回来了,细问便知!”转而踱到拨云面前:“拨云姐姐,你跟我们一道走吧,我怕我们走后,有人会对你不利!”
拨云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她严肃的表情中,知晓此事的严重性。她本来就是天地间一枚蜉蝣而已,和李攸烨、权洛颖也算是性情相投,一道走再称心不过了,当下点了点头。
“另外……”知李攸烨定是问证据的事,拨云略带为难道:“证据今夜恐怕取不来,即使明个取了,估计也要耽误行程!”
“为何?”
“呵呵,江公子可还记得与拨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拨云挑眉。
“绕枝亭!”李攸烨心下会意,如果证据藏在那里,倒真的不好取,却也安全的很,亏得这姐姐能想得出来:“既是这样,不如暂且搁着,等到时机成熟,再来取也无妨,现在最紧要的是离开此地!”
杜庞和权洛颖被两人一口一个证据,绕来绕去绕得脑袋昏昏的,倒是那“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让人无端觉出一丝暧昧来。李攸烨却并未在意这些事,把杜庞叫过来吩咐:“你去医馆通知舅舅他们,让他们也做好准备!”
正说着呢,陈越从外面推门进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必须尽快启程,越早越好!”李攸烨心里一沉,杜庞上前道:“爷已经吩咐了,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城去!”
“嗯,好!”陈越点头。
“不,今晚就走!”李攸烨忽然改了注意,决定立即动身。
“现在城门关着,如何出的去?”杜庞道。
“无妨,你先去通知舅舅他们,到南城门那里等着,权姐姐,拨云姐姐,你们一道去,我和陈师傅随后和你们汇合!”
“爷往哪里去?”杜庞有些担忧地看着李攸烨。
“不用管我们,你们速速悄悄准备,尽量轻装简行,天亮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会赶到!”
杜庞见此事已成定论,便不再多说,道:“那您一定要小心!”
“嗯!”李攸烨应着,看了一眼权洛颖,在后者微启唇齿之际,握住了她的手:“权姐姐,在城门等我,不然我会担心!”权洛颖嗫嚅了再三:“可是我想帮你!”
李攸烨笑了,眼里都是温柔的波光,紧了紧她的手:“放心,我们会没事的!”转而牵她来到拨云面前:“拨云姐姐,你帮我把人照看着,回来再还给我!”
“哟,你可真不客气哈,凭什么让我照顾啊?再说,人家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要还给你?”拨云赌气似的瞪着李攸烨,手却拿过脸色绯红的权洛颖,使坏似的往怀里一带:“洛颖妹妹可是我的良人!”李攸烨被她说得哑了嗓子,干笑了几声:“姐姐不是本事大么,要不然我也不敢相托啊!”
“行了,行了,不跟你扯了,我还欠着人家五十万两银子呢,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她的!权公子~跟奴家走吧!”
权洛颖本来被李攸烨那句话局促着面颊,紧接着又被拨云的玩性闹了个头大,这些暂且不提。一干人等皆按事前吩咐,去悄悄准备了。房间里只剩下李攸烨和陈越。
“颜睦的探子探听到多少?”李攸烨看向陈越,陈越面色冷峻:“据我观察,他还没有完全确定公子的身份,现下只是怀疑,不过,尽快离开是对的,那位颜舅爷既然能派下探子来,想必已有警觉!”
原来陈越一早就发现客栈周围出没着一些可疑的人,他只暗暗盯防,并不打草惊蛇,今天正是追一个探子去的群芳阁,见那探子进了雅间,便在一边守着,想钓大鱼,果然,颜睦不久就随了进去。而李攸烨是在群芳阁与陈越撞见的。她睡了一觉醒来,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便想去寻那个耳坠。留下纸条,悄悄地去了群芳阁,准备重施旧计爬上楼顶,熟料被隐蔽在暗处的陈越发现。陈越现身,把来意说明,李攸烨听了,便同他暗中配合,两人一个躲在楼顶,一个躲在楼下监视起那探子的动静。后来,权洛颖的到来,自然不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嗯,事不宜迟,陈师傅同我去一趟县衙!”李攸烨目光冷凝,陈越点头。
……
顺阳县县衙。
司马温沉睡中被一个推门声惊醒,紧着着一串窸窣的脚步声,朝他床前窜来。他警觉地起身,顺手从枕下抽出剑来,冷声呵问:“谁!”
“江公子属下陈氏!”陈越应道,心下暗忖,此人枕戈入睡,如若不是嗜剑如命,便是时时心存危念,必是个行为处事分外警惕的人物。
“江公子?”司马温并没有放松警惕,火折子点开灯火,看清了陈越的面目,心下略略去了一半敌意:“陈先生深夜到访,所为何故?”
“我家公子在外静候,烦请司马公子移步,切莫声张!”
司马温听说,赶紧穿了衣服,跟着陈越从府邸后园穿过,打发走了值夜的守门人,开了门出去,果见李攸烨正站在门外,他几步挪过去,作揖道:“江公子所为何事?”
原来,李攸烨身上带着病,先前群芳阁折腾了一阵,这又奔波了一路,已经体力不济,只命陈越进去,把人带出,自己在外等着。见了人来,便开门见山道:“我和司马兄既然结为知交,此番前来,实乃有要紧事相求!”
李攸烨便把今夜要出城的事说了,末了道:“还请司马兄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
“出城?为何这般仓促?明日一早岂不顺畅?”司马温问道。
“实不相瞒,我们深夜出城实是为了避过颜睦耳目,明日一早恐怕就走不成了!”李攸烨把自己在客栈中被探子盯防的事情略略地说了说,司马温闻言,倒是一惊:“难道颜睦想要加害江兄?”
“不瞒司马兄,我得了他贪污受贿的证据!”李攸烨没有把自己身份的秘密透露出来,找了这一项暗喻处境危险的说辞带过。
“既是这样,江兄但且宽心,待我取了家父的令谕,即刻便送江兄出城!”司马温回答得倒也干脆,李攸烨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出来,递到司马温手中,司马温接过来看,竟是一块长方形玉牌,就着月光还能看清上面的字样,正面刻得是“福禄永全”四个吉祥字眼,背面则是“辅仁十六年太皇太后赐江宇陎”,他心中一惴:“这……”
“此物乃太皇太后所赐,留给司马兄权当个信物。我知道私开城门乃大罪,司马兄甘冒大险,倘若事发,可凭此信物往江家求救,倘若无事,也可凭此物以及我的亲笔书信去京城投往祖父门下!”李攸烨淡笑道,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予他。玉牌自是江后寄过来的,她临时顶了个假身份,皇女乃女乃怕她又闹什么岔子,就把这假身份给她坐实了,连舅爷爷那边也备了册的,现在她到真的成了江宇陎了。
司马温得了这两样物什,心中感激不尽,便道:“大恩不言谢,江兄稍等片刻,家父那边还需我自去转圜,担保不会泄露风声!”
“如此甚好!”李攸烨目送他重回府邸,和陈越相视一笑,陈越心中暗暗赞赏李攸烨虑事周全,依他所见,司马温是小心谨慎之人,不容易取信,有那两样物什,自然多一份保证。
不久后,司马温果然拿了城门令出来,带了几个心月复,并李攸烨一行人往南城门悄悄赶去。权洛颖、拨云和杜庞以及纪别秋、莫慈母女已经在城门等候多时,见到李攸烨如期赶来,皆松了一口气。两辆马车,外加四乘备换的马匹,都在阴影处停放,只等城门一开,便趁夜遁去。
司马温自去拿着令牌去守门处传唤开门。那守门的官兵见了县令大人的令谕,加之又是县令公子亲自前来,哪有不遵从的道理,只把,两展券门打开,放了李攸烨等人通过。
“司马兄且留步,他日京城再会,小弟必当一尽地主之谊,与司马兄畅饮一杯,以答谢兄今日出手相助之恩!”李攸烨对司马温道。
“举手之劳,何须言谢。倒是江兄快快上路为是,剩下的事交给在下处理,定让它神不知鬼不觉!”
“保重!”
“保重!”
那边,陈越与杜庞一人驾了一辆马车,李攸烨等人皆上车,一行人轻装简随竟真的离开了顺阳城。而这边,司马温回到城中,看到城门复又关上,亲自去守城处与那些人打点,恩威并施,嘱咐他们切莫泄露今日之事,那些人得了钱财,又惧他的权势,竟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从未有过这事儿了。
如此到了第二日,颜睦的探子又来客栈打探,哪里还见着李攸烨的影子,询问那客栈的掌柜,只得知是今天一早走的,实际那掌柜也是被李攸烨打点好的,只说他们吃了饭就退了房,说不定还没出城呢。那探子急急忙忙报与颜睦,颜睦闻言,立马遣人去城门拦截,直堵到傍晚,都没看到人影,不禁气得肥肉四窜。
不出二日,派往皇城的差人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他这身油脑肥肠,像被油炸了似的,浑身踢蹦,懊悔得要死。当下赶紧派人去追杀,可是,人一旦出了顺阳城,便如石沉大海,要找着岂是易事?他只恨没有当机立断,就该在怀疑的当口一不做二不休杀掉李攸烨,如今,纵虎归山,自己外甥的皇位恐怕都保不住了!
皇宫。御书房。李攸熔自得到颜睦的消息后,就一直茶饭不思,那个疑似李攸烨的人就像一块肿瘤搁在自己的心里。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为何江后执意不更改年号,为何她会突然垂帘听政,原来那个人竟然还活着。枉他自以为是父皇母妃在天之灵保佑自己得到本该属于他的皇位,枉他抱了满腔壮志想要做好这个皇帝,要令朝臣心服,要令天下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原来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凭什么,命运对他如此不公?属于自己的东西,到最后都被别人抢了去?母妃,皇位,还有……凌儿,上官家害他失去了所有,他讨回公道难道不应该么?为什么偏偏那么多人说自己是错的?为什么他们可以理所当然活在这个世上,而他却要忍受如此多的痛苦?
将带着那人笔迹的对联往烛火中烧尽,李攸熔眼中不再有一丝温存,既然死了的,就莫要再回来了,你们不仁,我便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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