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岛。一入冬季,外面的世界便仿佛受车轮碾压,树木凋零,百草枯陨,到处充斥着了无生机的破败和荒凉。而被一层温暖气流笼罩的归岛,世外桃源一般,仍沉浸在初春的季节里,鲜花遍地,舒适宜人。
在一处静谧的山腰。权洛颖将一束百合放到拨云墓碑前,静静看花瓣在微风中摇摆,仿佛最初遇见她时的美好。每月的固定一天她都会来这里看她一眼。为这个不幸香消玉殒的女子,送上一束洁白无瑕的花。在自然馈赠的安逸和宁静面前,静静诉诸自己的心事,仿佛这一刻谁都未曾离去。
今天的气氛稍微有些不同。她在墓碑前伫立很久,都没有出声,手却维持在小月复的位置,安静抚着,嘴上噙着一丝赧然的笑。温柔的风吹来,雪白的面容,不知不觉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她禁不住想,如果墓里的人真能表达,肯定又要捂嘴笑话她了。因为,她是那般善解人意的女子,能轻易地看穿别人的心思,而她自己,却又惬意地享受着云一样的笼罩。
想必此番,她早已猜到她为何提前来了吧。
“谢谢你!”她微启朱唇,浅浅地嘤咛,任水色一点一点裹住琉璃般的眼睛。虽然最终的最终,她都没能守住她的馈赠,但仍感激她用性命挽回的这些。
温雅的风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擦干她眼角的水迹,仿佛那人怜惜般的回应“傻姑娘”。她抿了抿嘴,习惯地仰头看那片天空,仿佛只要伸手拨开云端,就能看到那里埋藏的想念。禁不住去想,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去云里,那么,永远不见的人,是不是也会在云层里?
鲁韫绮把飞艇开了过来,接她下山。现在权洛颖处于非常时期,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因此鲁大夫每日蹲点守着她,生怕出了偏差被陈荞墨秋后算账,撂上手术台直接切吧了。陈荞墨对她们擅自做主的行为很生气,当然,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受到了严厉的批评。陈荞墨舍不得对付权洛颖,只能拿她出气,亏得她识时务,立志当保姆赎罪,陈荞墨才暂时放过她。一想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她就恨不得把李攸烨抓来暴揍一顿。
在山脚下,停好飞艇,她小心扶着权洛颖出舱。就看到了一个分外不想见的人。
吕斯昊正守在山下,看着两人出来,往前走了几步。归岛如今已经分成了两股势力,权吕两家为那件事已经撕破了脸,但为了回到原世界的共同目的,表面上还维持着合作关系。吕斯昊的腿伤已经康复,算作权吕两家达成协议的条件之一。
鲁韫绮横着扫了他一眼,挽着权洛颖胳膊:“小颖,今天真不走运,有只苍蝇老跟着咱们,回去得问荞姨要两瓶杀虫剂,灭灭才好!”
吕斯昊脸色变了变。没有理会鲁韫绮,只是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似有话说。权洛颖淡漠地扫了他一眼,对鲁韫绮道:“鲁姐姐,你到前面等我一会儿!”
“好,别耽搁太久,不值当的!”鲁韫绮拍拍她的手,往前面去了。
这里只剩下两个人。诚然有些东西已成定局,当真的面对的时候,还是像刀子一样捅进心里。吕斯昊望着那再也不会对他展露笑容的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被一抹苦涩代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他当初肯耐心的等待,而非冲动之下做了哪些错事,或许结果就不一样了罢。
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小颖,我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
“我想你误会了我留下来的意思!”面前的人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噎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她。
“你的那些对不起,我没有兴趣听,我支开鲁姐姐只是不想她把事情闹大,她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权洛颖平淡地说着,眼睛如天空一般澄净,美好,吕斯昊却从里面感受到了千丈的距离,不是他能够跨越的。
“在悬崖边上,你推倒江玉姝,间接谋害她这件事,我虽然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但不代表你就能逍遥法外。我留下来只是警告你,如果你们父子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以为能瞒天过海,那么,我也不会对你们再客气,间接杀人这种事,不光你们会做,我也会!”她寒如冰凌的目光,射向讶异的吕斯昊,仿佛在威胁着,她既然说到便能做到。实际上她的确是在威胁,他之所以说仿佛,只是因为,以前的权洛颖从未有如此凌厉的一面。他恍惚地适应着她目中的决绝,直到那人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样子,没有停留地离开。心还忍不住颤抖。
“坏事做久了,自有天收他!”她慢慢走着,抚着还平坦的小月复,冰冷的面容渐渐被笑容暖化:“宝宝,你说,妈妈说的对不对?”
鲁韫绮已经在前面冲她摇手,温馨的笑脸,让她很快忘记了那短暂的令人不快的记忆。她笑着走近,被她拎着往家里走,想必这时候,陈荞墨已经准备了丰盛的营养餐等着她们,而权至诚,她笑了笑,与陈荞墨的冷脸不同,这几天他着实乐坏了,竟然放下手中的工作,亲自下厨,为外孙做饭吃,扬言外孙的成长不能缺了他的那份贡献。尽管他的贡献都被陈荞墨毫不留情地倒进了垃圾桶。能够拥有这些关爱,她应该满足了吧。
……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李攸烨一记重拳砸在桌案上,朝廷刚刚下发的诏令,撤掉了上官景赫的兵马大元帅职位,改由顾青砣担任。这顾青砣显然是惠太妃的人。李攸烨以前听说过这个人,此人用兵以狠辣著称,为了取胜从来不计代价和后果,往往胜了敌军,自己也损失过半。李戎湛在位时,因为擅自坑杀俘虏,被人弹劾,从此在朝堂销声匿迹。现在朝廷由惠太妃那伙人把持着,竟又把他推了出来。启用这样一个人物,无异于剿敌自损,李攸熔居然应允了,难道他想等朝廷一个兵不剩,被蒙古侵犯吗?
“爷,上官将军前来辞行!”杜庞从帐外进来。
“快请!”
上官景赫进来便朝她行了一礼,李攸烨开门见山:“上官将军且慢些行,我会派人做掉他!”
上官景赫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欠身:“顾青砣这个人身手了得,而且为人极其谨慎小心,想做掉他不容易!”
“不管多不容易,他都必须死,现在的形势,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机会!”李攸烨沉静道。
上官景赫默默退出营帐。没多久,那新帅到来的号声,也传进帐里。李攸烨出帐,只见一个相貌凶恶,身材魁梧的汉子,驾着马率领一小部分士兵,从远处扬尘而来。靖北侯早已迎上去。李攸烨笑了笑,又返回帐里。
晚上,军中举行新帅的接风宴。李攸烨和胡万里等人出席,纪别秋埋伏在暗里,准备伺机行事。那顾青砣作风剽悍,初来乍到便与众人大口吃酒,大块吃肉,对李攸烨也不客气,一来二回敬酒过后,竟然邀她舞剑助兴。杜庞当即恼怒,不过李攸烨却并未推辞,拿起剑便跳入场中,舞起剑花来。她师承陈越,身姿轻盈,优雅,招式又诡异莫测,绚丽迷人,一来二去竟唬得那些粗汉瞪大眼睛,鼓掌叫起好来。
那顾青砣仿佛也看直了眼,端着一碗酒,对两边人赞赏着点头。突然,李攸烨脚下一个使力,猛然跃到了他的跟前,只觉眼前剑花一闪,顾青砣大惊,手中的碗掉了下去。李攸烨的剑并未伤及他,他嘘出一口气,然而也没有听到意料中的碗碎声,他禁不住低头一看,只见李攸烨的剑尖就停在他月复前几厘处,而那碗酒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剑上。李攸烨玩味地将那酒托了起来,在众人视线中,停在顾青砣旁边那面貌清秀,身材颀长的侍卫面前:“这位壮士,本王请你饮一碗酒,可肯赏脸?”
那侍卫只是微微顿了顿,便毫不犹豫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谢殿下赐酒!”
而李攸烨只是呵呵笑了一声,剑尖一个横扫,又从案上托起一碗酒,递到第二个侍卫面前:“这位壮士!”已经不需要再说,那侍卫接过碗同样饮进:“谢殿下赐酒!”
李攸烨如此重复,直到在场所有人都被她送了一碗酒,才消停下来。仿佛心满意足,她收了剑,便跳回自己的位子,捧起碗来又朝顾青砣举杯。仿佛一个玩闹的孩童。
“呵呵,殿下真是好剑法,不愧是师承陈太保,果然利害!”靖北侯为了调和气氛笑道。
宴罢。一无所获的纪别秋跳到李攸烨帐子里:“为何迟迟不下命令?”
“那人根本不是顾青砣!”李攸烨只淡淡道,帐里众人面面相觑,她便解释道:“顾青砣为人谨慎,而他却行事粗犷,我那一剑就把他吓得酒碗落了,岂是一个大将应有的风度?”
“他不是,那谁是?”杜庞问。
“代人捉刀!是那个侍卫!”纪别秋反应过来。不禁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动手,否则杀了他不仅无济于事,反倒可能把性命搭了上去。
“此人果然狡诈,猜到我们可能对他不利,竟然用了这招,故意引我们出击,他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胡万里唏嘘不已。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杜庞问。
李攸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呵呵,这样反倒好办了,他既然是侍卫,本王就不必费那么大力气了!”
中军帐里。魁梧的“顾青砣”立在一侧,对中间那身材颀长的侍卫毕恭毕敬道:“将军,那瑞王是不是猜到了在下的身份?”宴上李攸烨那抹玩味的笑,让他心里实在没有底。
“不必惊慌,依我看,那小殿下只是喜欢玩闹,我们在宴上并未表露什么,她一个小毛孩子岂会看出将军的身份?”边上另一个侍卫说道。
中间那人只是不动声色,暗自回忆着李攸烨在宴上的一举一动,心里也拿捏不准。这时,靖北侯突然派人来请顾青砣:“顾元帅,副元帅请您到沙盘帐中一叙!”
“哦?这么晚了,副元帅找本帅有何事?”
“副元帅没说,好像是前线的探子带回密报,副帅想要商议如何设兵布防,阻止齐军南下攻势。”
“顾青砣”看看中央侍卫脸色,得到他颔首同意,然后一行人出了帐子,往沙盘帐中走去。
“副元帅有令,此事涉及到机密要务,只能元帅一人进去!”帐子前的士兵将跟来的侍卫拦在帐外。
“我是元帅还是你是元帅?”这话不只是说给那小兵听的,更是说给帐里的人听的。
李攸烨却从里面笑着走了出来:“顾元帅莫怪,这军机要务,连本王都得避讳呢,这不,本王被靖北侯请出来了!”
那“顾青砣”见到她,才笑了一下,回头对那几个侍卫道:“既是如此,你们就在帐外候着!”说完,掀开帐子,进去了。
李攸烨笑着扫了眼那几个侍卫,又抬头看了眼星空,突然道:“今天夜色真好啊,哎,你去马厩把本王的汗血宝马牵过来,本王想趁夜色溜溜马!”她指得正是那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的侍卫,而他便是真正的顾青砣。
她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因为靖北侯要商议军机要务,周围士兵都离得远远的,而只有他们几个,离她最近,而一个王爷吩咐一个侍卫去牵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顾青砣没有拒绝,实际上他也找不出理由拒绝,任何借口都能被李攸烨冠上犯上的罪名。他只应了一声诺,便小心谨慎地朝马厩走去。军队设有专门养马的简易马厩,不过骑兵都和自己的战马睡在一起,一方面培养感情,一方面也为了遇到敌人偷袭时能做出迅速反应。因而而那马厩平时也只用来喂食。只有李攸烨这种“甩手的王爷”才会把自个的马放在马厩里睡觉。念及此,顾青砣不禁对她轻视了几分。
只是,他到了马厩后,忽然发现一片漆黑,周围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心生警觉,他握紧手上的剑,一步一步朝里走去。到了拴马地点,凭着非同常人的夜视能力,他发现那地方竟然没有任何马,只留下一坨解开的绳子。
“有贼偷殿下的马儿,快抓住他!”突然一声大叫,周围升起漫天火光。埋伏在周围的纪别秋等人一拥而上,朝他扑去。而梁汉勇则率领手下的弟兄应声赶来,将他团团围住。
顾青砣目光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拔出箭来,与纪别秋缠斗到一起。
“我并非你们口中的偷马贼,瑞王殿下命我来牵马!”那顾青砣急着表明来意。可是纪别秋哪管他说什么,死命地往他身上赖:“小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承认,今天就要你命丧此地!”
顾青砣面上铁青,知道已经落入陷阱:“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他把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号子,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一匹烈马冲开人群,朝他飞驰而来,而他则迅速翻身上马,踢开围堵,往外围冲去。
“放箭!”
梁汉勇急切地下命令,哗哗的箭雨朝他飞驰而去,可是,那马的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就跑得远了。“糟糕,让他跑了!”纪别秋大呼不妙。
顾青砣狰狞着目光,回头冷冷地盯着那群追兵,心道,他果然小看了李攸烨,再回头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锐痛,他盯着贯穿自己身体的那只长枪,直直摔下马来。漆黑的夜色中,上官景赫一人一骑,立在风中,手中的长枪月兑手,留在了那人体内。
“上……上官!”顾青砣瞪着眼睛,捂住伤口的剧痛:“你们今日杀我,如何同朝廷交代?”
“不杀你,如何同万民交代?”上官景赫淡淡地说着。提疆朝远处遁去。
李攸烨提疆赶来。看到顾青砣的尸首,下马,手放在他鼻息间,发现那里已无一丝气息,一丝冷笑从心中荡起。扭头看向夜幕中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抱了抱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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