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终南山,秀色难名,苍翠满眼。
王黑儿已经七岁了。
三岁离家避难,隐居于此,对他而言,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这山、这水、草木、风雨、简朴、宁静,就是生活。
王队带来几大包裹生活用品,当然少不了给王黑儿的吃玩之物。
这些东西,在王黑儿看来,都很稀奇,但避世隐居的清净生活,将小孩子雕琢得既淳朴又淡定,虽惊奇于外面世界的丰富多彩,却也只是天真地咧嘴笑笑,没有世俗间孩童的讨喜和顽皮。
王队看着心静如水的王黑儿,心里一酸。孩子三岁被自己抱出来,虽说躲过了灭门劫难,却也体会不到世间的喜乐哀愁。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黝黑小身子骨,也长高了,只是比较瘦,瘦得有些叫人可怜。
王队背过身子,悄悄抹了一把泪。
……
王队特意带了些礼物给山上的梁高士。(参见0007、0051章)
梁老爷子,须发白赛雪,童颜鲜如桃,愈发显得道骨仙风;丑陋老伴,脸上堆了更多纵横交错的褶皱,显得愈发丑陋。
但,两个人依旧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快乐一如往昔。
王队羡慕、感叹:唉,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聊了几句家常,王队起身整衣施礼,还未开口,梁老爷子朗声笑了起来:“哈哈,住在这里,怎还恁多繁文缛节。我年纪虽大,可并未老迈,腿脚不利索,可还未腐朽。你不用说了,我原本也是要教授那娃儿的,唱唱歌、习习字嘛,不过,那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我可教不来哦……”
老人应允了为王黑儿授业,王队终于放下一桩心事。
在终南山上盘桓几日,王队赶赴长安。
……
三年了。
初平三年铲除董卓之后,董卓旧部李傕郭汜再犯长安,掌控了朝廷。
接连的战乱,帝都长安繁华的背后,是疮痍和凄凉。
东市街上,依旧人头攒动,往来的人流,似匆匆过客,买了东西便低头离去,商家们也是无精打采,听不到浓郁高亢的秦音,少了喧哗的热闹;看不到扶老携幼漫步街头的景象,悠闲不再了。
王队回到熟悉的鞋铺,年轻的掌柜看到王队,楞了。
“万福儿!”王队唤了一声,以前的小伙计才反应过来,“老掌柜!”万福儿喊了一声,扑过来,紧紧保住王队的臂膀……
“哈哈,当上掌柜喽!”王队赞许地看着万福儿。(参见0056章)
……
后屋依旧是当年样子,王队轻轻抚模着每一件家具,听万福儿讲述着王队走后,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
王队走了,万福儿被万家升为掌柜,将鞋铺打理得井井有条。
万福儿说起王允被李傕郭汜等所逼迫,为了保护皇宫内廷不受乱军袭扰,纵身跳下宫墙,被李傕郭汜乱刀砍死,万福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王队没有落泪,拍拍万福儿肩膀:“老人家安葬了吗?”
万福儿点点头:“王司徒赤胆忠心,朝廷上下,官员百姓无不落泪,他们(李傕郭汜)只得将王司徒草草收殓,葬于城东
“具体在什么位置?”
“我带老掌柜去
“不用了,你还要打理店铺,再说,人去多了,容易引人注意
“那老掌柜您以后有何打算?回来住吧
王队笑笑:“不了,我只是路过此地,看看你,再去祭拜下老人家,就要去南方了,你好好经管着鞋铺吧,莫要辜负了东家
……
离开鞋铺,王队在东市买了香烛草纸一应祭奠之物,按万福儿的指引,来到城东。
荒冢遍野,冷清僻静处,一座孤坟,低矮坟丘上,杂草丛生,坟前一块简陋的石碑,上面浅浅刻着几个字“千秋忠烈,萬古司徒”。
王队跪了下来,小心地将坟上荒草薅去,收拢几捧新土,培在坟上。
摆上贡品,点起香烛,王队叩了几个头,跪坐在地上,点燃草纸,默默地献上对自家先祖的哀思……
“何人在此祭拜?”身后传来喝问之声。
王队回头看,几名兵卒抬着食盒香烛,兵卒身后,缓缓走来一人。
那人挥挥手,示意兵卒退下,跪了下来,打开食盒,将精美的祭品一一摆放到王允坟前。
来人四十多岁年纪,穿着皂色深衣,典型的官员服饰。
插好香烛,来人祭叩完毕,也跪坐下来,扭头看着王队,轻声道:“汝便是王司徒的那个侄儿?”
来人如此说话,显然是知道自己,王队知道否认隐瞒也没有用处,点了点头。
“嗯,果有王司徒一脉气度啊来人叹了一声。
“您是何人?”
“贾诩
“贾诩?你就是贾文和?”王队冷冷地道。
“不错,是我
“便是你劝说李傕郭汜再犯长安、掠持皇上,逼死忠良?”王队质问道。
“是我劝说他们收拢董太师残部,再占长安,也是我建议围困皇宫,兵谏皇上。但王司徒之死,非贾某的主意,也非贾某所愿
“哼哼,但结果如此
“结果如此,也是迫不得已,杨武将军(李傕)于贾某有知遇之情,某必当为其所谋,‘各为其主’忠义之道也
“嘿嘿,好一个‘各为其主’王队冷笑道,“人道贾文和:算无遗策,经达权变。果不虚言啊!”王队指着王允荒凉的坟冢质问贾诩,“贾先生你的机谋权变,就是用来残害忠臣义士的吗?你的忠义之道,是建立在助纣为虐的基础上么?”
贾诩斜了一眼王队,没有答话,默默地盯着王允的坟冢良久,才缓缓开口:“贾某方才已然说了,这一切绝非贾某所愿见,汝不信也罢、记恨也罢,贾某不会计较,但贾某相信,王司徒九泉之下,会理解贾某的。王司徒身处庙堂之高,想必早已下定为国捐躯之心,你方才所言,反倒是小看了王司徒的气节,哼哼
王队闻听贾诩此言,确是在理我,当初董卓为害洛阳之时,王允便已下决心,不惜性命也要铲除奸恶,辅保汉室。而贾诩身为李傕幕僚,为其谋划出路,也确是无可指责。
王队道:“即便如你所言,难道你看不到长安的景象、天下的景象吗?汝辅佐李傕郭汜之流,便是帮凶,日后必遭天下唾弃
贾诩苦笑一下,伏子,对着王允墓磕了三个头,缓缓站起身道:“知遇之情,贾某已然报答,贾某也要回老家,为亡母守灵尽孝了
“你要离开李傕?”
“百善孝为先,更何况,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来某人离开某人之说?我走了,王兄弟你也要好自为之啊,王氏一门遭灭三族,你今日所幸遇见的是贾某,快快离开长安这多事之地吧……”言罢,缓缓而去,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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