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人都聊了些什么?”如瑾问女儿。
女儿的眼睛黑白分明,秋泓一样宁静悠远,有着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静。只一眼,如瑾就发现,女儿并不是随意聊起这个话题。
商潆并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话,却提起似乎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今天方太太进府来拜,听说,她有意提起小侄子的婚事,想让侄子在京城安家?”
如瑾笑了,索性坐到女儿身边去。
女儿尚未满十岁,按理说,闺阁女孩子是不该提起这些关于婚嫁的话题的,若放在规矩森严的古板世家里,这是大错,连带着服侍的一干人等都要跟着受罚。但如瑾夫妻两个教导儿女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尤其是商玄宙,看他把一群小儿女丢到寺庙里头听经就能知道,他根本没把孩子当尊贵皇子皇女教养。
所以商潆说起婚嫁事大大方方,一点不忸怩,如瑾也愿意和她深谈。孩子既然早慧,她便早日把道理教下去。
“你外祖母自来不喜方家,方家来人时都让你避开,只担心他们身上的粗鄙小家气冲撞了你,你倒反而关心起他们来。”
商潆笑道:“倒不是关心,但既然方家主动亲近,我们也并没有拒绝,还要维持表面上的亲眷关系,那么这层关系总要传下去的,难不成只有外祖母和他们走动,我们后辈人全都不认亲了?到时候更该被人说成是忘本了。”
如瑾宽慰而笑。
到底没有白教养女儿,这些人情走动的道理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能明白,只是如瑾也不忘提醒道:“你说得对,不过,我们不和方家断绝来往,并不只是怕人议论,你明白么?”
凭着天家的尊贵和积年的威名,谁敢议论秦氏和如瑾的不是?何况方家也并不是什么好亲戚。
方家的太太比秦氏小几岁,乃是秦氏同父异母的妹妹。秦氏幼年丧母,父亲没有子嗣,就娶了续弦。续弦生下一子一女,也算在秦家站稳了脚跟。只是后来秦氏的父亲丢官回乡,颠沛早逝,秦氏在家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连早年和襄国侯府定下的婚事也险些被继母所生的妹妹换去,还是当年老襄国侯爷派去探望秦氏的家仆识破诡计,秦氏才顺当嫁进了蓝家。
有这一层过节,秦氏许多年未曾和娘家走动过。那妹妹后来嫁进了当地一户豪绅方家,就是现今的方太太。蓝家从青州进京,直到如瑾为妃,方家都未曾前来认亲,及至长平王登基之后,秦氏才接到了一封远从老家寄来的信。
自此后方家书信不断,秦氏都未曾理会,还特意叮嘱如瑾派人去方家那边盯着,免得他们狐假虎威为祸乡里,给皇家抹黑。方家倒是还算老实,没什么出格举动,只是到底借着如瑾的名头得了当地官绅的看重,做事经营也方便许多,短短几年家业扩大了许多,去年方太太更是带了子女进京,说是照看生意,其实就是来套近乎了。
方家往馨园递十回帖子请求拜见,不见得有一回能成功,秦氏对她们也就是面子情,没撕破那张脸罢了。谁想这次偶尔召他们进来,方太太竟带了正在婚龄的侄子和小女儿,言语之间透露的意思,都是要借着秦氏和如瑾的手谋求一门好姻亲。
秦氏现今地位尊崇,对方太太这样的人并不看在眼里,也犯不着计较她的好坏,一直维持着面子,倒不曾想对方得寸进尺,跑来讨婚事,着实恼火。今日将之打发走之后,回头就和如瑾说,再不让门上接她家的帖子。
这些事都背着商潆,秦氏宝贝外孙女,才不肯让她接触不好的人,不想商潆事后从丫鬟婆子口中都知道了。
见母亲问起,她想了想,说:“方家小门小户,我们不必与之一般见识,外祖母昔年和方太太的恩怨也经年许久了,重新提起来翻旧帐的话,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倒显得我们小气。母亲和外祖母还肯让方太太上门,一来因为她到底是外曾祖血脉,二来外祖母年纪越来越大,孤身一人,母亲大概是想让旧人陪陪她,宽慰她?”
如瑾不由模了模女儿的头,“影影很懂事。”
商潆抿嘴,放下描花样子的活计,顺势坐过去靠在了母亲怀里,笑道,“您为外祖母着想,却没想到那方太太不识抬举,目光短浅。”
如瑾想告诉女儿,那方太太这么脸皮厚,其实有故意的成分在里头。不过方家到底是无关紧要的,揣摩人心的方法也不急在一时教,想起之前女儿提起江五,便将话题又转了回去,“且慢说方太太了。你说起你江姨母闻辩经而意动,是想告诉我什么?”
女儿聪颖,如瑾觉得她不是偶然在江五面前透话。
果然就听商潆轻声道:“娘亲,江姨母的心思,您是不是该管一管了?”
如瑾眉头微动。
她知道女儿懂事早,但没想到竟到这个地步,连江五的心思都看出来了。江五这几年性子越发张扬,心事却是越藏越深,有时候如瑾故意引她的话都引不出来。
“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如瑾问女儿。
“没有谁教我。”商潆歪身躺了下去,枕了母亲的腿,黑琉璃一般的眼睛静静瞅着房顶。
“娘亲,我看见外祖母,就会想到江姨母。”
如瑾心中讶异。心念电转间猜测到女儿要说什么,就更为女儿思虑的长远而震惊。
商潆慢慢地说着:“外祖母和外祖父不和,两个人不在一起生活,但外祖父那边有琨舅舅,外祖母这边有您,并不算是孤苦伶仃。而且对外祖母来说,能这样离开丈夫自己生活反而是好事。但是江姨母不一样,她没有子女,可似乎却是存了孤身终老的意思。她和您交好,性子又倔强,家中父母不敢深管她,一直这样下去,老了怎么办?”
如瑾看着依偎自己的女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己十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思虑过家长里短之事,就算是重生之后想明白了许多,心思也都是在对付东府和掌控内宅上头,而在终身之事上,甚至还起过不要嫁人的心思。谁想女儿才这么小,就把女人的后半辈子都想到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便问,“所以,这就是你让人去打听方太太那位侄子的原因?”
商潆见自己私底下做的事又让母亲知道了,遂大方承认,“嗯,我想,好与不好总要先看过再说,方太太既然特意上门提起,那位应该不会是太差的人,不然她岂不是自找麻烦。她把主意打到江姨母头上,说不定,那人真配得起?”
“那你着人看过了,觉得那方家子侄怎么样?”
商潆很认真地说:“有进士的功名,样貌谈吐都不错,初初看上去是勉强配得上江姨母了。不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性情,以后会不会有娶妾的苗头,这些都要仔细查过才知道。江姨母从小看多了姨娘们斗法,应该找一位不娶妾的人过日子才能舒心,娘亲,您把崔大人底下的得力人借女儿用一用好吗?”她捏了如瑾的袖子,露出恳求神态。
如瑾不由揉了揉眉角。
女儿太早慧了,说起嫁娶之事俨然大人口吻,一点闺阁女孩子的羞涩都没有……如瑾有点怀疑这些年的教养方法。
现而今开通了海路,远洋上来了大量的异国货物和人,连带着也传来许多异族风俗,对本朝民风有些影响,听说靠海的一些港城里,女子已经可以抛头露面在街上随便走动了。商玄宙在开海之事上一直在和朝野一些顽固的老势力较劲,他是很感兴趣远洋风土的,连带着教养儿女都很开化。儿子们还好说,可商潆女儿家只在外人跟前端庄,私底下言语行事都无所顾忌,如瑾有些担心她以后嫁了人会不会吃亏。婆家不敢怠慢公主,但公婆是否真心疼惜,夫君是否真心爱慕,这些都要靠女儿家自己的。
一瞬间想到很多,如瑾甚至开始计划,以后也许要给女儿找个港城那边的人家,不恪守礼法的,才能让女儿幸福。
不曾想商玄宙突然笑着走进来,瞅着女儿道,“影影是大人了。”
商潆从母亲怀里坐起来,笑眯眯叫了一声“爹爹”,随即又反应过来父亲言语所指,不由嗔道,“您偷听我们说话!”
在父母跟前,一贯沉静稳重的嫡长公主才会露出小女孩娇态。
商玄宙已经换了家常软袍,淡紫色的宫锦将他衬得丰神俊朗,一点儿不像三十多岁的人。他接了如瑾递过来的热茶,喝一口,才笑说:“哪用偷听?凭为父的耳力,从进屋就听见你们说什么了。影影言之有理,你那江姨母的确是该嫁人,让婆母好好管教一番,免得整日乱跑闯祸。”
又道,“这件事交给你,你娘亲若是不借人给你用,有我呢。”
商玄宙大包大揽,如瑾瞪他。
等女儿回去歇息,屋里只剩了夫妻两人,如瑾怪他太纵容女儿,商玄宙道:“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不过现在早已不同以往,女孩子家养在深闺没有好处,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咱们的女儿不会胡来。”
又道,“那方敬宽也算不错,兴许真与江五有缘分,让影影去试试,成不成倒在其次,你恰好量一量女儿的性子,有疏漏处正好教导。”
如瑾于是想起来,方太太今日过府说起这个侄子,很是夸奖一番,说是二甲进士,正在翰林做庶吉士观政,前途如何如何。商玄宙当然不会因为方太太去关注她侄子,他每日事情忙,自不理会这等鸡毛蒜皮。但他能说出方敬宽的名字来,想是这方敬宽在一干庶吉士里头角峥嵘?
如瑾知道自家夫君从来不乱说话,他既提了,难道这方敬宽真有可取处?
可一想到江五二十好几都不嫁人的状况,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灭了。
别人不知道,她与江五交往多年,怎会不明白江五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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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写了个新文开头,回头就找不到写这本的感觉了,幸好是番外期,也快过年了,大家没事多玩一玩,养文,表催我哈,容我慢慢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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