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琛,你再不理我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尖锐的女声十分激动,飘荡在康成私立医院住院区的16楼走廊。
这里是医院的特护专区,整整一个楼层全是丧失个人意识的患者,加上这里只有极少数持贵宾卡的人员或者病人家属以及特护人员才能够进入,因此走廊鲜少有人行走,所以格外的静谧。
可是,此刻,这仿若被封印的寂静状态却被这句尖叫打破了。
挂牌18号房号的那扇门内,一向了无生气的病房中,那个已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三年一动不动的苍白女子像是被这个乍起的声音刺激到,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修长的手指几乎白的没有血色,一点一点的曲起,又一点一点的伸开。
她的动作十分机械,像是生锈的机器人般僵硬迟钝。
接着,一直紧闭的双眸也渐渐睁开。长而卷翘的睫毛之下,那双清冷的眸子瞳仁很黑,像是无星无月时最漆黑的夜色,孤清冷寂,没有一丝生命的热度。
阮娉婷怔忪地睁开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睡了太久,眼眸刚一睁开,就瑟缩的再度闭上,有点不适应外面的光芒。
等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单调的白色之中。手脚像是失去了感觉,用了半天力,她才控制着自己刚才屈伸的那只手缓缓的移动、抬高,最后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她的手,看上去比以前细瘦很多,几乎只剩骨头都没了肉,肤色惨白的吓人,宛若白骨外露。
即使这样,手指虽吃力在动念间也可以屈伸自如,就像是她在生时一般无二。
阮娉婷又把手慢慢收回,在嘴边一咬,会痛!
都说返魂的僵尸关节僵硬,不能屈伸,而月兑离躯壳的魂魄,毫无痛感!
那么,这就是说,她——阮家最后的血脉,皇上欲处之而后快的弃妃,居然,还活着?!
她不是,在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寒冷的那个雪夜,就已经死掉了么?!
是啊……没错……她应该……已经死掉了……
浓重的悲怆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下子就将她没顶,连呼吸都变的奢侈起来。
记忆里,只有不断扩大的血红,黏黏稠稠,无边无际,触目惊心,那是她永生都不愿意再想起的噩梦。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身体里,竟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几乎染红了冷宫的整个巷子。在那片雪地之中,她所有的血,连着她月复中的孩子,似乎都一起流尽了!
“霍以琛!你站住!我可真的会跳下去的!”
尖利的女声再度从外面传来,带着气急败坏的愤恨,听上去十分刺耳。
外面是谁在大呼小叫?
阮娉婷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只是徒劳,胸口闷得像是被压上了千斤重的巨石,身子被沉沉的固定在那里,根本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就像是六年前她陪着还没有继位为帝的龙陌离死守雁北城,足足五天五夜没有合眼,到最后敌兵退去,她一下子倒在稻草堆上连着睡了两天时的感觉。那时,她就倦怠的宛若被施了定身术,无力起身。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是真的会跳下去的!”
外面的女声越发的尖利,透着最后的一点点希冀。
“那就安静点跳,这里可是医院!”
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间在外面响起,带着冰一样的冷漠的语气,似乎在回应那个女子的话。
外面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阮娉婷一惊,硬撑着自己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奇怪的屋子里面。入目间尽是一片雪白,她身下的床被是白色的,那些奇怪的屋内摆设是白色的,就连看上去似乎是窗子的物品上,都高高挂着一块白色的布幔。
她不知道,除了灵堂,哪里还能找出这么奇怪的纯白陈设。
这里,就是为她设置的灵堂么?
“医院?!医院又怎样,这一区还不都是植物人!”
“如果不是知道你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安排会来看她,我怎么可能堵得到你?!”
“霍以琛,你看看你的手机,这个月我一共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短信?!”
“你知道为了见你,我在这个该死的医院等了几天么?!”
外面的女声一句比一句急促,到最后化为夹杂着哭音的凄厉,让人听着有些难受。
阮娉婷有些惊异的听着外面那些她听不懂的话,不明白如果是自己的灵堂,怎么居然会有人敢在她的灵前大呼小叫。
龙陌离,是要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留给她么?!
手紧紧地抓住床单,就像是攥住自己仅存的那点尊严。
心应该痛的早就没了感觉,可是却还是刀绞一样的疼,就像是被切碎以后粘合再切碎一般。
“我知道你是怪我在记者面前乱说,可是双方家长都对婚事点了头,你却迟迟不表态,你让我怎么办?!”
“咚”地一声过后,似乎外面有谁从高台上跳下,然后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像是只有一墙之隔。
这个气急败坏的女声十分跋扈,不像是皇宫里面阮娉婷接触过的有品级的妃嫔,听着有些陌生。
她微微的蹙眉,心绪也慢慢地平稳下来,无论是过去的阮府,还是现今的皇宫,敢在她眼前这般放声说话的人不多,外面的声音怎么听也不太像是有教养的闺阁女子所为。
难道,这宫中,她已经落魄到连粗使的宫女丫环也可以在她灵前如此放肆?!
再怎样,为了将一切粉饰太平,龙陌离也会为了彰显仁德而把她厚葬吧。况且,既然她已经身死,碍不到他立阮青篱为后的大计,或许会再复她妃位也未可知!
如今,怎么会在她的灵前出这样的状况,何况,还有那个陌生的男声。皇宫里的太监声音偏尖细,而门外的声音却十分低沉,难道是宫女和外男私会?!
莫名的焦灼自心底升起,她几度想抬腿下床,却发现双腿似乎用不上劲,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她的身体,怎么会虚弱到如此地步,伸手抬臂,举步维艰?!
“除了在记者面前把这事造成既成事实,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外面女子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难过的呜咽,可是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沉默。
“你是不是——”令人难堪的漫长沉寂之后,女子又出了声,可是说话间顿了顿,像是顾忌着什么才接着说道:“还在记恨三年前那件事?!”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女子的声音被外面的那个男声粗暴的打断,似乎她说到的是他不愿被人碰触的禁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