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馆,便闻院内调筝弄弦,隐隐还有人在对口白。
院子里小戏台全场爆满,层层叠叠,嫣红姲紫的鲜花,堆得花团锦簇,尤有顾嘉棠、叶焯山等小八股党,以及杜月笙、张啸林的保镳亲随,在人丛中昂首挺胸,挤来挤去,彷佛是他们在办什么大喜事。
戏台上,一个丑儿婬笑道:“春香姐姐,你方才女乃孩子我瞧见了!”
“你瞧见什么了?”彩旦问道。
彩旦是杜月笙扮上的,他一亮嗓子,掌声如雷,采声似潮,观众的热烈情绪达峰,观众里还有人在高喊:喏,杜先生!杜先生出来了!他身上全部湘绣的行头灿烂夺目,蟠龙绣凤,珠光宝气,最精采的尤数他头上那顶百宝冠,上千粒熠熠生光的水钻,经过顶灯、台灯、脚灯,十几道光线交相映像,水钻幻为五彩辉芒,看上去就像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丑儿道:“说不得,我就弄不明白,你那两只**怎的就恁么样白?发面馍馍似的?”
杜月笙扭捏作态:“死鬼!整日捂着不见日头,还不就白了?”
“嗯?我不信,”丑儿打诨道:“我这下头蛋皮也整日捂着,怎的就黑得驴粪蛋儿似的?”
“回去问你妈!你妈知道!”
黄金荣听得兴头,上海滩土皇帝卢永祥让手下给上海滩黑道皇帝黄金荣送了一个请帖,请他去上海护军署一叙。
“卢大帅请我?”一听是上海督军卢永祥,杜月笙顿感事情有点不妙。
“卢督军相邀,哪有不去之理黄金荣听杜月笙的口气,很不高兴。
本就是个趋炎附势之徒,有卢督军相邀,哪有不来之理。于是,黄金荣备了厚礼,带了数名亲信前往。
走出黄公馆,天空莲花云静静的一动不动,树影婆娑中一轮浑圆的太阳沉沉西下,显得恬淡安谧,黄金荣也想不到这样的夜晚会有什么凶险。
督军府门前警卫林立。
“什么人?站住!”
门口的警卫举抢喝到。
“我是来赴卢大帅之邀的黄金荣提足了精神,拿出名贴,下面还有一个门包,让守门的警卫进去通禀:“请看,这是大帅的帖子,请兄弟代烦通禀
警卫掂量了一下门包的分量,露出满意的笑道:“请问尊驾高姓大名?”
“哦,”黄金荣望着灰蒙蒙天穹下风中的督军府正门,说道,“我叫黄金荣
那警卫不再说什么,带了黄金荣的名贴进去,约莫一根烟的工夫才出来,笑着说道:“大帅正和几位将军会议,黄老板,您跟我来吧
黄金荣点点头,跟着那个警卫,却从仪门进去,在一个偏门又进内院,在一间很高大空旷的会客室里安置了。
那警卫说道:“这是大帅的会客室,他正在议事厅安排军务,一会就下来。壶里有热茶,您好坐说完便去了。
黄金荣独自一人坐在卢大帅签押房里,突然觉得有一种离奇的感觉:想不到上海滩的土皇帝会请他上海滩的黑皇帝,人生变迁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黄金荣在打量这会客室时,忽然发现门外一群荷枪实弹的卫兵。
“请江先生――江山,明白么?叫他过来一趟外边一阵脚步声,一个粗重的声音在大声吩咐道。
听到“江山”两个字,黄金荣心里闪出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坏菜了”。
接着,厚重的棉帘一响,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哥进来,脚下穿着一双齐膝牛皮高腰靴子,剑眉星目――黄金荣一看,目瞪口呆。
黄金荣假装不认识的仰着脸只是沉思,他心里蓦地一阵紧张。
“黄金荣?”黄金荣看了一眼兀立望天发呆的黄金荣,一声冷笑说道:“黄老板,要请你还真不容易。专门从我老子那里借了一个警卫来下书,这个天气真不容易。黄老板在上海滩到底够威风,有苗头
黄金荣这才醒悟过来,现在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当初被他抓奸成双的公子哥就是卢少帅,那他也不要在上海滩混了。
黄金荣大喊一声道:“卢少帅安好!”便跪了下去,叩头道:“小人是黄金荣,小人那里敢和卢少帅比威风?小人就是卢少帅面前的一条狗
黄金荣两记耳光甩过卢少帅,双方等于发生了冲突。这冲突继续下去,自己的势力不出租界,而整个浙江和大半个上海,都是卢家的天下,黄金荣不得不低头了。
卢少帅诧异道:“黄老板,您可跪不的,您这一跪,这一世的威名不就算付诸东流么?”
“给卢少帅跪下,这算什么。道上的朋友知道了,羡慕嫉妒恨都还来不及黄金荣顿了一下,看了看屋里几个人。
“噢?”卢少帅冷冷一笑,就说道:“你以为下跪,打老子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你做梦!”
黄金荣到这里,已经通身是汗。思量,这种情势下无论如何不能先开口。竭力按定突突乱跳的心。
卢少帅双眉一扬,说道:“那天我算阳沟里翻了船!套句戏词,骑驴儿看唱本,我们走着瞧!,嘿嘿……”
黄金荣紧张得脸色蜡白,一颗心差点跳出腔子外,简直比熬受酷刑还要难忍。但是黄金荣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上海滩枭雄认为,此刻依然心智清明,态度也就随便从容了许多,因一揖说道:“之前是不知道,才是多有得罪。露春花不就是个女人嘛,少帅喜欢,我回去就命人八抬大轿送来……”
卢少帅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道:“难以凭信。你要缩进租界一辈子不出来,本公子还真拿你没办法!”
“黄金荣也是七尺之躯,我留在这里为质黄金荣昂然说道,“我送个信回去,他们要是不把露春花八抬大轿送过来,您杀我祭旗就是!”
这时候江帮主进来了。
“江先生,你们来看看这位黄老板卢少帅对江帮主和周围的警卫们笑道:“他打了本公子两个耳光,这样就想算了?想得到是美!”
江帮主和几个警卫都不禁哄然大笑。
黄金荣感到一种被人轻蔑的羞辱,“唰”地站起身来,说道:“少帅如相信,就放我走,少帅如觉得还不解气,要报复,人头就在这里。何必讥笑?!”
“放走――报复――哼,讥笑?”卢少帅冷笑一声,“你也是老江湖了,说话还这么幼稚!你今天进了督军府,还想会法租界?”
黄金荣此刻才知道卢少帅的真意,此时自己身陷天罗地网,绝无生还之理,因仰天大笑,说道:“卢大帅一世英明,宽宏大量,想不到卢少帅气量原来如此狭小,哈哈哈……”
卢永祥从来没有宽宏大量过。黄金荣这一招显然没有用。
“少帅,不给他一点颜色,他是不知道上海滩谁才是大爷江帮主冷笑。
“来人!”卢少帅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给老子拿下!”
“是!少帅!”
“拖出去,抽四十篾条,狠狠的给老子往死里抽!”
“是!少帅!”
几个警卫眨眼间就把这个上海滩黑道皇帝揪了下来,拉到外边廊下缚在柱子上,噼哩啪啦就是一顿猛抽。
“送后堂用刑,”卢少帅听不见黄金荣一声,黄金荣这个上海滩黑道皇帝果然还是有几分硬气,卢少帅看到这样的结果,气得三尸暴炸,大声喝令,“只要不死,什么刑都可以用!”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嫌凉,又亲自去茶吊子上倒,又倾在手上,烫得手一缩,“哐当”一声把杯子掼得稀碎。
消息很快传到法租界。
杜月笙正在大公司商谈公司的下一步发展的事,小花园急慌慌跑进来,耳语了几句,杜月笙黑下脸,跟几个潮州烟土商说了声对不起,跟着小花园走出来。
刚进自己的办公室,杜月笙便问:“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昨晚进的督军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小花园像是发誓一般。
“是卢大帅扣下的人还是卢少帅扣下的人?”
“大帅还是少帅……说不清,只说是……让督军府给扣下了
小花园结巴起来,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一遇事就结巴。
“混上海滩老江湖了,让谁扣下的都搞不清,你们是吃什么长大的?”杜月笙几乎是在吼了。的确,这种时候办事还是这个样子,他能不吼吗?
小花园吓得一阵抖,这是多少年来杜月笙第一次这样吼。江帮主最近闹腾事儿这么凶,杜月笙都没这么吼过。
过了一会儿,小花园颤惊惊问:“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打听个头,都是一群废物!”杜月笙又问:“黄老板怎么和督军府有过节,你们知道为什么?”
小花园说:“还没搞清楚,正在查
“这也不知道!”杜月笙叫完,人便成了另一个样子。“滚出去!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看得出,黄金荣出事对他震动不小,尤其到现在还不能断定扣人者是谁,问题就越发复杂。他甚至不知道黄金荣是怎么得罪督军府的?
昨天的请帖就是个陷阱?
他们重来没有得罪过督军府,其中的疑团很深,很可能是有人暗中设下的一个圈套……
转眼之间,杜月笙想到一个人——准是江山玩的把戏,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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