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文很庆幸跟来了,他又看到让他梦寐以求的那张熟悉的脸庞,好像大理石的浮雕一样,恬静、温柔,短短的松软的黑发覆披在白净的丰腴的脸庞上,显出一种端庄纯净的美……
夏的早晨,是最清爽的时候。////二师教学楼前面的大操场上,迎着东升的红日,一群一群和三三两两的青年学生正络绎地向这儿集合着。
空旷的大操场上,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青年男女渐渐多起来了。操场矮墙旁的一排垂杨柳吐着女敕绿的柳丝在迎风摇曳。
就在这里的一棵柳树底下,江大帅在漫步蹀躞着。他宽阔的肩膀时而背着朝霞,时而又有力地向它迎去。他的面容带着沉思的神情,不时把浓黑的眉毛缩紧着。有时抬起头来瞭望一下越来越多的呼唤着的人群,他的脸上禁不住又露出孩子般欣悦的笑容。
杨文君安静的看着江大帅,脸上也洋溢这纯净美丽的笑容。她妩媚的眼睛只有江大帅一个人,笑得那么甜。
“他就是杨文君喜欢的人吗!”沈崇文摇头苦笑笑,扭过身来就走开了。
他不认识这个年轻之极,英锐之气逼人的男人。只远远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气质,他就知道如丁灵灵的,自己没戏。
沈崇文跑到一个角落,躲在一颗大柳树后面,双手抱住了柳树的粗糙的树干,大声吐了一口唾沫,扬头偷偷看杨文君,他的心确是拔凉拔凉的。此时,一阵歌声传来——
工农兵学商,
一齐来救亡。
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
走出工厂田庄课堂,
到前线去吧,
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
……………
听到这悲壮的歌声稍稍平复了沈崇文心头的郁闷。他用力把拳头一伸,自个儿嘟噜了一句:“灵灵得对,没有女孩子会喜欢我这种胆鬼!是的,我不能做这种没用的胆鬼!”
但是沈崇文看到狂热的人群,又感到了害怕,感到一种透不过气似的窒闷。他看着体内蕴藏着无穷的精力的同学们,他看着蕴藏着想要摧毁一切的同学们、他看着要燃烧一切的同学们,他无法迈步跟上,无法跟着他们一起燃烧。那些太过炙热的要燃烧尽这个世界污秽的同学们,燃烧的太用力,会把自己也燃烧成灰烬的吧……
他看看大操场上准备示威的成千上万的青年们,如此壮烈的场面,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不怕——我要和他们一起燃烧,一起烧尽世界的污秽!……”沈崇文心里叨念着,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迈起大步走到人群里面去。////
丁灵灵走在教学楼前面的大操场上。她在人群中找母亲,找沈崇文,但是谁也没找见。看看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丁灵灵已经立刻常德好多年,很多人都不认识了。她很就随母亲去长沙周南女校读书,母亲回到常德,她就跟着同样在周南的九姨继续在周南读书,她九姨毕业回到湘西溆浦老家办女子学校后,她就和闺密王剑衡跑到上海。
上个月回到常德,母亲在常德已经办了三个学校,兼着四所学校的课,桃李下了。常德的一切是极陌生又亲切。
丁灵灵只好站在一堆人群的外面,心里兴奋,可又有点儿懊恼。渐渐,人越来越多,看看总有近万人了,只是她还是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后面。突然,此起彼落地响起了雄壮、嘹亮的口号声,这声音使她蓦地激奋、欢快起来。
“拒绝日货!”
“反对日本帝国主义!”
“反对卖国求荣的段祺瑞政fu!建立民众政权!”
“青年学生自动组织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
声音是那么激昂,那么愤慨,那么有力地震撼人心。
丁灵灵一下就融入进去,喊的比任何人都大声。
江大帅兴奋的左顾右盼,忽然在狂热的人群中看到一个腼腆的身影。
玛利亚站在不甚整齐的队伍外面真想跟着人们振臂高呼,不知怎的,却又慌悚地喊不出声来。她拿着白手绢一劲擦额上的汗。这时靠她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学生,个子,皮肤白得像雪,穿着漂亮的洁白洋裙,披着短短的头发,看起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大姐。只见她不慌不忙,和着人群的呼声喊得非常响亮、有力,而且好像还在领着人们喊。
江大帅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有些不知所措的玛利亚。
杨文君感觉到江大帅的目光有异,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秋水眸中不易察觉的掠过一道光芒,有些意外的娇笑道:“你看到什么了?看到美女了?”
闻言,江大帅斜瞥了她一眼,跟这妮子在一起,似乎什么东西都隐瞒不住,心中郁闷的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啧啧……你又想要去祸害谁家姑娘。?”见到江大帅点头,绕是以杨文君的大方,也不由脸露醋意。
江大帅白了她一眼,目光又故意气杨文君似的回到那个处在最热闹的圈子里依然闲的落落寡欢,一身白衣胜雪的腼腆身影。目光在那副犹如水蛇一般的腰肢上扫来扫去,江大帅,虽然是做戏,还是忍不住心中暗暗叹道:“真是个极品!”
就在江大帅的目光停留在玛利亚身上时,身旁却是忽然传来杨文君低低的哼声。
“咳……”眼睛眨了眨,江大帅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对着脸淡然的杨文君笑道:“我看那个密斯一定是和朋友走散,她应该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您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
杨文君也看到了玛利亚,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的时候,真是感慨万千……
瞟了一眼佯装作若无其事的江大帅,杨文君淡淡的道:“下面你不就该上去帮她一把了?”
闻言,江大帅讪讪的笑了笑,苦笑道:“你看她腼腆胆的样子,我这副流氓样子,上去还不把她吓跑。真是想不到,这次活动发展到现在,连这样的女生也走出来了!”
“女孩子,不就喜欢你这样的么?”杨文君红润的嘴一挑,似笑非笑的道。特别是那些深宅大院走出的大姐们,就喜欢江大帅这个一身市井之徒的痞气,坏坏的样子,还有霸道的样子。
干咳了一声,江大帅只得败退,目光再不敢移向那块圈子。
见到江大帅退缩,杨文君也放弃了讨伐,略微沉寂之后,忽然惊咦道:“她要走了吗?这可不行,我得去留住她!”
“呃?”愣了愣,江大帅顺着杨文君的目光望去,眉头也是缓缓的皱了起来:“快去,快去。一定要把她留下!”
杨文君已经走了两步,听到江大帅的话,可爱的耸了耸肩,轻偏过头,戏谑的道:“留下来,让你有机会吗?”
江大帅嘴角一撇,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低声道:“我真没有任何杂念。”
“呵呵,也没有杂念,只有问你自己的心。”杨文君掩嘴娇笑,向着玛利亚走去。
玛利亚望着丁灵灵,暗暗羡慕她,“她真是勇敢呀!自己好没用……”
正想着回去算了,忽然身后有人在她身后对她:“你第一次参加吧?一个人吗?”
玛利亚回过头,就看到端正纯净美丽的杨文君,以看就觉亲近,有人跟自己了话,真高兴得很,就凑近她,急忙回答道:“一个人。熟人还没找到……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从上海来的。其实这里的人我也不认识几个。”杨文君拉住玛利亚的手,神态亲切而自然,“我第一次也是不敢,后来和大伙一齐喊就不怕了。我们就和他们在一起吧!”
“我们也都不认识!”身边的人都。
许多许多年轻热情的眼睛都投射到玛利亚的脸上、身上,那么亲切,那么热烈,似乎在希望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能够参加到他们的行列里面来和他们成为一体。
玛利亚突然胆大了,勇气增加了。她拉着杨文君的手,向前冲到一座摆着几张凳子的讲台前。
我叫杨文君,你叫什么?你是那个学校的?”杨文君晃晃玛利亚的手问道。
“我叫玛利亚。我不是学生。”玛利亚笑:“我是广德医院的护士。”
广德医院是常德最早的西医医院,美国人开的教会医院。广德医院的地址在城东五铺街。为什么叫五铺街呢?从东门城门口数过来,每个街道口都有一个商铺,所以这些街道干脆就被叫成了一铺街、二铺街……医院周围还有几所学校,西北方向是清真学,东南方向是启明中学,宿舍西边是大汉中学。广德医院的华人医生只有三、四个,其他都是外国人。玛利亚是广德医院的“院花”。
广德医院它由门房、礼拜堂、病房、医疗室、手术室等六幢平房组成,雪白的墙,灰色的屋檐、门窗,看似平淡,却有着洋人一丝不苟的风格,医院的管理异常严格,医生、护士都要按时到礼拜堂做礼拜,广德医院从院长美国人罗感恩为首,连着四个曾经留洋美国的华人医生,他们在广德医院里平时之间交谈经常都用英语。即使穿起白大褂行医,也要把领带系得不透风,吃饭是要用亮晃晃的刀叉的,那东西一看就知用来切割肉块和骨头的。
玛丽亚的家就在常德,父亲是个茶商。她是独生女,从受到溺爱,湖南人很看重读书识礼,风气也算开放,一个女孩儿家,家境尚好的,女孩子也会送去上学,湖南省立女子第二师范就设在常德桃源,蒋胜眉女士在常德城里开办陪德女校,其他女校还有好几所,这在内陆省份,可是很稀少。做茶商的父亲,在常德也是大富人家,她很的时候父亲将她送进女子教会学堂读书,今年刚刚毕业,就进入广德医院实习。
在教会学校读书,那不仅需要心身皈依了上帝,连自己的名字有都要改。自从改名“玛丽亚”这个中西合璧的名字似乎月兑胎换骨,离以往的生活远了,也就距上帝更近了。
但是今,她觉得自己又回到生活的世界,而且这种感觉不坏!
不见了从前生活的压抑。
如果每一都是这样的生活,她还需要上帝吗?
在那上面丁灵灵在激动地挥手讲话:“同学们!同志们!去劝大家用国货。列位呀,咱们国家贫弱到这般地步,顶大的缘故就是咱们国度里头各种工业都没有发达,因为工业没有发达,所以做生意的人卖的都是外国人的东西,因此咱们中国人的钱都送到外国去,所以咱们国家就贫弱到这样地步了。现在要想救国家的贫弱,最好的法子就是使工业发达起来,要想工业发达起来,除出买用咱们中国人自己做的东西就没有法子了,这种东西就叫做国货,所以我希望咱们大家以后都要用国货。”
他丁灵灵的口号声随着飘散着的红绿传单震响起来了。道静清脆、热烈的喊声,也随着人群雄壮、激昂的呼声一起震荡在这春的古老的常德的上空。
玛利亚旁边的杨文君喊什么,她也喊什么,这时,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心头激动得狂跳。——第一次,她感到了群众的巨大的力量。她不再孤单,不再胆怯,她已经是这巨大的人群当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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