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宾客们,江帮主回到安徽会馆,已经是深夜了。
江帮主伸展了一下疲倦的身体,拿出纸和笔,开始写民众大联合系列之二。
创办的《新华日报》只发行了一个星期,在上海却发生了很大影响。创刊号印了五千份,立刻卖完了,再印五千份,仍不能满足需要。不少进步青年,就是在《新华日报》的直接影响下开始觉悟的。这个报纸,在全国也都引入注目。北京、上海、成都的一些著名的新文化报刊,都转载过它的文章。
随着影响力的扩大,报刊也从公开发行转入地下偷偷出版。《新华日报》第五期刚刚印出,便遭到上海督军卢永祥的查禁,罪名是宣传“过激主义”,被迫转入地下,变成上海滩第一大‘黑报刊’(即三无报刊)。
江帮主专注在码字的世界里,时间的流逝是加速的。
不知不觉,壁脚落地钟的时针已指向凌晨五点,再过一会天就亮了。
江帮主全然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一日一夜没有休息,依然飞速在纸上写着,写下一行行具有强大煽动性的文字,这是一篇前人的文章,虽然江帮主只不过抄袭,但是江帮主也没有能够完整的背下来,只是记得一些具有强烈煽动性的精妙语句,如果要组成一篇真正的好文章,还需要大量的工作。
在他手边、桌上和地板上,已扔了无数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不知何时,江帮主的肩上多了一件衣服。又过了一会,江帮主手边的桌上多了一杯温热的水。江帮主想都不想,拿起来就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放到一旁,继续手上的码字大业。
空的杯子中又自行斟满了温热的水。江帮主又拿过来喝光。
这一次,在他手边又多了一碟切好的咸菜疙瘩,还有个大馒头。视线扫到它们时,江帮主本能地觉得饿了,于是信手拈来,把碟中的东西打扫得干干净净。
空了的碟子自己消失了,留出干净有序的空间。
接下来,散乱在地上的草稿纸开始一张张集合。其中大部分是写得不满意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了。但也有几张上记载了重要的灵感,那都是他努力回忆起来的一些精彩的字句,是江帮主需要保留下来的工作底稿。这部分底稿原本放在桌上,草草堆着,却被江帮主无意中碰到了地上。
片刻之后,几张工作底稿就和废纸区分开,它们又回到了自己该在的地方。而废纸则叠成整齐的一叠,放在废纸筐旁。
然后,江帮主手边又多了一杯温水。
不知过了多久,江帮主忽然脸有喜色,重重砸了下桌子,笔端快速流淌出一长串文字,很快一篇感情奔放,煽动人心的文章成型。江帮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重重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
江帮主休息几分钟后,有点用脑过度导致血糖过低的眩晕终于过去了。再睁开眼时,忽然咦了一声,看着突然出现在办公桌上的水杯怔住。
江帮主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把杯里的水喝空了,现在杯子却又满了。可是再往前想想,就连这个水杯都不应该出现的。
不光是这个水杯,就连曾经出现过的咸菜疙瘩和馒头碟,也不应该出现。工作底稿应该是胡乱扔满了桌面,而不是此刻这样叠放得整整齐齐。自己身上披的那件外套,应该呆在衣柜里。
于是江帮主转头,看到了恬静站着的马素贞。
平时总是和她哥哥马永贞舞刀弄枪的马素贞安静时,又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江帮主拿起那些底稿,随手翻了翻,问道:“这都是你整理的?”
马素贞点头道:“是的
江帮主想不到她还识字,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是,抛开马素贞女汉子的印象,仅仅是今晚,他就发现有马素贞在身边时感觉十分舒适。不得不承认,马素贞极懂得应该如何照顾一个男人。
红袖添香,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了。留着她在身边,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助手。
这时窗外传来阵阵鸟鸣,晨光照进书房,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该躺在床上补一觉,然而当他看到盛七小姐捧着高高一堆文件进来。昨晚去写那个文章,正事都给耽误了。这才隔了多久,就又有这么多需要自己处理的事情了?江帮主忽然有种想要砸东西的冲动。
其实江帮主也知道,会呈递到自己面前来的所有文件都是盛七小姐精心选择过,并且实在无法作出决定,或者说已经超过了管理事务的权限。尽管如此,江帮主仍然挥不去想要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砸烂的冲动。当需要处理的琐碎事多到了一定程度后,人们总会有这样的情绪。
江帮主沉下心在办公桌后快速批阅文件。
忽然看到一些工人写信给上海劳工总部书记部,请求派人到工厂帮助并指导一切。
江帮主一再的提出进步青年要深入到工厂中做工,调查和研究如何开展工人运动。
江帮主决定要以身作则,亲自前往,同工人交朋友,了解他们的疾苦。
20世纪初,民族资本家和外商在沪西吴淞江两岸小沙渡、曹家渡、潭子湾地区纷纷开办工厂,区境内逐渐形成轻、纺工业集中地。外商特别是日商纱厂依仗不平等条约,发展迅速。
在工人们所居住的沪西上空,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油烟。每天早晨,工厂的汽笛都颤抖着发出粗暴的吼叫。居住在这灰色小木屋里的工人们,只要一听到汽笛声就像受了惊吓的蟑螂一样,慌忙从家里跑出来。他们显然睡眠不足,疲劳的筋骨还没有得到恢复,于是就哭丧着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天刚刚有一点亮色,周围寒气袭人。他们走在还没有铺修的街道上,朝着砖石构造的高大如鸟笼一样的厂房走过去。工厂正等候着他们,几十只油腻的眼睛流露出冷漠和自信。工厂的灯光照亮了泥泞的道路,烂泥在工人们脚下发出噗哧噗哧的响声。睡眼惺松的工人们吵吵闹闹,不时地叫喊着,声音嘶哑,不堪入耳的叫骂声穿过白云。迎面传来机器嘈杂而沉闷的轰鸣并夹杂着蒸汽的嘶叫声。乌黑的烟囱像一些粗大的木桩一样耸立在工厂上空,远看过去显得阴森恐怖。
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房屋里的玻璃窗上闪烁着血红的余辉。此时的工人们正从鸟笼一样的厂房里急着涌出来,像被工厂抛弃的废炉渣。他们沿着以前走过的路回家,衣服熏得乌黑,脸上也黑乎乎的,全身散发着机油的气味。不过,他们这会儿谈话要比白天轻松了一些,甚至流露出几分的愉快,因为一天的苦役终于结束了,回到家里就可以吃晚饭和休息了。
一天的时光就这样在工厂的劳役中流逝;机器就这样随心所欲地从工人们的筋骨中榨取他们的时间和精力;这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生活当中消失了。人们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但是,在这些工人们看来,眼下还能享受休息,还能到烟雾弥漫的小酒馆里去消遣消遣,也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由于长年累月的疲劳,人们的胃口非常坏。为了开胃,他们就经常喝酒,以烈性伏特加来刺激食欲。
一到傍晚,人们就会懒懒散散地上街闲逛。有雨鞋的人就会穿上雨鞋,尽管天气干燥;有雨伞的人也都会随身带着一把雨伞,尽管天气晴朗。
工人们在街头碰面,依旧要谈论工厂里的事,比如,机器如何啦,工头如何啦等等,提起工头免不了要咒骂一通。总之,他们的言谈和思想都没有离开过做工。单调的生活既枯燥又无味,人们很少转动脑筋,迟钝的头脑有时也会有零星的火花出现。回到家里同妻子吵架时,常常动手打人,从来也不吝惜拳脚。小伙子们喜欢到酒馆里去消磨时间,或者轮流到各家去举办晚会,拉着手风琴,唱起婬秽的歌曲,跳舞、言语下流、酗酒无度。疲劳的人是很容易喝醉的。只要喝醉了酒,聚积在胸中的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就沸腾起来,然后寻找机会发泄一番。这时,他们就会抓住每个机会来发泄这种无名之火,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架斗殴,像凶猛的野兽一样拼命厮打。所以,这里时常会发生流血事件,有时把人打成残废,甚至闹出人命案子来。
人们往往会彼此存有戒心,互相仇视,这种情绪根深蒂固,好像无法恢复疲劳一样,难以消除。人们生来就带有这种病态心理,并代代相传。这种扭曲的灵魂像黑影一样伴随他们一生,一直陪着他们进入死穴。人们在这种心理的怂恿下,于一生当中盲目地干出种种愚蠢的事情,表现出无谓的残酷。
年轻的小伙子们很晚才回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满身污泥,脸上还带着伤痕,却还幸灾乐祸,吹嘘自己用怎样的拳头教训同伴。有的被人侮辱,心里窝着一团火;有的受了委屈,泪眼汪汪;有的喝得醉醺醺的,一副很凄惨的样子,看上去让人不舒服。有时,他们是被父母拖回家的。父母在临街的围墙下或酒馆里找到自己烂醉如泥的儿子,给他一顿臭骂和拳头之后,再把他拖回家去,再多少给他一点关心,让其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到了第二天早晨,当工厂的汽笛声像浑浊的水奔腾般地在空中吼叫时,还要叫醒他去上班。
父母要是打骂起孩子来都是很狠毒的,但年轻人酗酒打架在长辈看起来都不足为奇,因为父辈在年轻时也酗酒打架,挨父母打骂。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生活像一条浑浊的河流平静而缓缓地流向远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总是拘泥于那些牢不可破的陈规旧习,每天的行为思想总还是那一套。谁也没有想过要改变这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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