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祺,这是你家不是皇宫,就不要喊我陛下了,以前不是总爱唤我‘潇姐姐’的么?还这么叫吧。”凤潇盈盈一笑,坐在黄梨木雕祥云如意方椅上,看着正襟危站且一脸紧张的韩煜祺,笑道:“今日不用上朝,待在宫里又倍感无趣,突然想来你这里坐坐,你不会责怪我这次的心血来潮吧?”
“陛……潇姐姐,我哪敢责怪你呢。”韩煜祺仍旧感觉内心忐忑,浑身不自在。
凤潇看了眼桌上未动一筷子的菜肴,诧异的看向他:“已是巳时了,你竟还未用膳?这么晚吃饭可对胃肠不好,不过不吃更不好,你快坐下吃呀。”
他闻言应了一声,缓缓坐下,慢慢拿起筷子,想了下,又说:“潇姐姐可再进些点心?”
“不了,早上吃的挺饱,别管我了,你快吃吧。”
“哎。”他暗暗苦了脸,吃?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光辉万丈的人坐在你对面,还怎么吃啊?
韩煜祺没办法,夹起一枚翡翠芹香虾饺皇,轻咬一口慢慢咀嚼,味自然如同嚼蜡,并悄悄观察对面凤潇的神色,只见她一脸闲适,正盯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青莲碧荷下白鹭的水墨画,似乎看的津津有味。
她到底也没有说明来意,韩煜祺心中暗暗思索,烨哥哥说过,潇姐姐不喜欢别人揣摩她的心思,而且即使猜到了,也不要自作聪明的说出来,除非是她先开口。
与身为帝皇者相处,实在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他本是抱着游玩的态度来到西凤国,对于父母的殷殷嘱咐,要他多同凤潇相处,多多掌握些她的喜好,尽量了解她的喜怒哀乐,他总是很敷衍——这样很累好不好,自己活得开心不就结了?父母要他多听林烨的话,万事以烨哥哥为先,他们不说他从小也是这么做的,但大了还是如此……想到楚盈对他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宛若长不大的孩子,以往觉得冲这一点可以在人们面前多些任性和放纵,此刻竟突然感到隐隐的不安。
“启禀两位主子,左相府的皇甫公子来访,主子可要接见?”管家轻手轻脚步入,诚惶诚恐的说。
皇甫谚?闻言韩煜祺微蹙了双眉,下意识看了一眼凤潇,对方则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怎么这么巧?平常根本没什么交集,更少来访,而如今无事不登三宝殿,偏偏赶在凤潇在的时候,是故意的?他怎么会掌握了女皇的行踪?!不可能,他区区一个丞相公子,应该没这么厉害。
他暗暗思索,也想看看皇甫谚这会子来是做什么的,于是冲管家点点头:“请他进来吧。”
管家立即应诺,躬身退出。
皇甫谚进来的时候,韩煜祺感觉似被阳光晃了眼,只觉一阵炫目,只见来人一袭烟霞色丝质长袍,玛瑙色的领口是银丝绣成的烟云袅袅的图案,露出胸襟一角淡翠色的里衬,墨发用一根素净的青玉簪束髻于顶,似柔软黑丝绸的瀑发披至脑后,贴服的垂至肩膀,衬得他如无暇美玉般的面庞,隐隐透出淡淡胭脂色,眉似远山,眸深若潭,举手投足,风度翩翩。
他一直不喜见比自己俊秀的男人,烨哥哥也就罢了,他皇甫谚算什么!一介寒门子弟,母亲纵是丞相又如何?没有雄厚的家庭背景,等待他的也只是家族的慢慢没落,往前些年翻翻,只要不是王公贵族,大臣的子女饶是再优秀,可若自己不努力,也只是渐渐湮灭于尘世的命运了。
只见皇甫谚身后跟着一个墨色衣帽的侍从,手中提着一方做工精美,盒盖雕刻以繁复团寿花纹的老挝红酸枝提篮,他从侍从手中接过提篮,笑盈盈的看向韩煜祺,却似猛地发现凤潇,慌忙躬身行礼。
“不知陛下也在此,恕谚唐突!”他诚惶诚恐的说,眸色却依旧深沉无波。
“不必多礼,”凤潇一双美目清亮异常,唇角含笑:“皇甫公子没什么唐突的地方,又何恕之有?”
“谢陛下,本来今日清晨谚接到自故乡荷洲运来的时令鲜果,想着自己独自一人品尝终无意趣,便想同林公子和韩公子一同分享,没想到陛下也在这里,真是无巧不成书。”皇甫谚温润的笑道,将手中的果篮放置一旁的茶几上。
“你来的不巧,表哥因事回东麒了,”凤潇微笑着说,扭头看向韩煜祺,貌似随意开口的一问:“不知一路可曾顺利,此刻又到了哪里?”
韩煜祺想到林烨交代,任谁问起他,皆可说遇险一事,于是咬了咬唇,说:“烨哥哥半路遭遇了伏击,如今去东麒一事已然取消,此刻正在归国的路途中。”说罢暗暗瞄向皇甫谚,却见他似无意的看了凤潇一眼,眸内墨色转深,面色微微冷凝,只一瞬,他便惊慌的开口:“怎会如此?林兄无恙吧?”
林兄?韩煜祺暗暗一撇嘴,叫的可真亲热啊,他们有那么熟了吗?
“烨哥哥没事,估计是一般的路匪,这种事也算常见的了。”可不是常见,前不久他还莫名其妙遇袭了呢,至今都没查出来是谁在搞鬼。
凤潇却是听闻后,面色煞白,过了一会儿,她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只听她冰冷的语气响起:“常见?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说罢竟站起身,径直拂袖离去,二人赶紧跟随其后,至大门处恭送凤潇入了马车,望着车轴碾过青石板的路面,绝尘而去。
皇甫谚看马车已消失于视线中,转身含笑对此刻正吁了一口气,面上稍显轻松的韩煜祺拱手告辞,也登上马车离去。
丞相府。
炽热的日头高高悬挂,天色淡蓝无云,后园里嶙峋假山旁的两株年深日久的老树,张开枝繁叶茂的宽阔臂弯,揽下了投射在它们身上的烈烈骄阳,为庭院张开一片舒适的阴凉。
皇甫谚踏在地面斑驳的树叶枝影上,缓缓踱步而行,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管家王忠,二人进入一个房间,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紫榆木书桌,莹润的指尖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细细打着旋,目光投向桌案一旁的蓝底绘飞鹤祥云胖口青花瓷瓮,望着里面盛的一些洁白的画轴,只静静的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忠心下惴惴然,想了一下,说:“黑白帮那伙人,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公子为何这次又派他们出去对付林家人?上次和这次,都没能要了他们的性命,怕是要打草惊蛇了,林大皇子据说是个厉害的人物,不若以后再换一个杀手组织,肯定事半功倍。”
皇甫谚抬眸看他,目光带了丝嘲讽:“谁说我想要他们的性命了?”
王忠听罢一愣,眼珠一转,又说:“公子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他轻笑:“退?林烨又怎会退。”话音未落,只见一只通体洁白的猫儿踩着雕花的窗棂跳入房间,站在书桌上,阳光下猫的两只眼球发出宝石般的光辉,一只眼恍若莹润的田黄美玉,一只宛如深海的通碧水晶,竟是一只罕见的鸳鸯猫儿。
王忠汗了下,想到丞相主子喜爱养各类小鼠,而公子竟喜欢养猫……这对着干的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皇甫谚见到猫儿,唇边的一抹笑容愈发的温柔,他轻轻将猫儿抱在怀中,坐在椅子上,猫儿在他怀里蹭了蹭,又憨态可掬的伸了个懒腰,便眯起眼睛,打起了盹。
他轻柔的抚模着猫的脊背,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有时猫儿抓老鼠,并不是想吃了它,或者只是一时无趣想玩玩,又或者是,欲擒故纵,”他唇畔含笑,继续说:“今日陛下听闻林烨出事,面色都变了,果然有趣,我还记得她当初听说韩煜祺遇险,只是赏了许多珠宝为其压惊,那时也没见她今日的模样,呵呵,当真有趣。”
“莫非公子是想试探二人在女皇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王忠若醍醐灌顶,连忙问道。
皇甫谚只冷冷扫了他一眼,他慌得俯身低头,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方听到自家公子幽幽的声音响起:“此次林烨出行,身边带着的那个女人,如今怎样了?”
“这……老奴未曾注意,或许在暗袭的杂乱里,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老奴给他们的马下了药,即使林烨未曾受损,折了他手下的几个下人也不错,正好给公子出气……”
“混账!谁让你自作主张!”皇甫谚蓦地发出一声低吼,在他怀中的猫儿猛地受到了惊吓,凄厉的叫了一声,他心头不耐,将它重重掷于地上,猫儿趁势打了个滚,一跃而上至窗台,跳出室内。
他瞪着王忠,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用力捏住拳头,强压住内心的狂躁不安,过了一会儿,气息渐顺,低声道:“可曾露出什么马脚?”
“老奴办事一向小心。”王忠心头若擂鼓,猛然想起当初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叫小铃子的丫头片子,自告奋勇出了迷香的主意,他是应允了的,却未曾回禀公子,如见看自家公子现在的模样,他更是不敢说了。
当王忠正在仔细回想可有露出破绽的时候,那边皇甫谚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眉宇间竟笼着丝丝的萧索疲倦,他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后,见公子仍旧如平常一般沉静如水,不由得笑自己老眼昏花。
王忠是看皇甫谚长大的,看着他从一个活泼开朗心地善良的少年,渐渐的变成了如今这副阴沉沉的样子,由于相处时间长,他也无亲无故的,便下意识的将公子当成了自家的
子侄,希望可以为他多做一些事,什么事都可以,他只想看到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再度回到公子的脸上,只是……
他暗暗叹息,低头转身离去,却没发现身后的皇甫谚投向他的目光中,带了隐隐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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