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如林听在耳中,心痛得厉害。他又看了看低眉顺目、侧对着自己的仝小姐有如玉人儿一般地端坐在那里;再看看一旁笑眯眯的仝全仝知府,一时呆在那里,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知所措。
小红在一旁心中叹道:“这呆子的相思病从此又要犯啦!”
仝全心中窃笑道:“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个书呆子!”心中又道:“让你当干哥哥也是权宜之计想到这里,就又催了一句:“凤儿斟的热酒,快些喝了去吧!”
孙如林看着仝凤儿粉颈低垂,娥眉微蹙,也不知她那芳心中在想些什么。莫非怪罪我不喝她斟的酒?冤家呀,你头一回给我斟酒,就让我喝不下去!孙如林都快喊了出来。看着佳人以妹妹的身份给自己敬酒,就是有一千个不愿意,又能对她怎样呢?
他到底没有喊出来,这种有话说不出的感觉着实让他难受。
孙如林难过地说道:“小生量浅,恐不胜酒力
仝全说道:“哎,什么酒不能喝,这妹妹的酒你还是要喝的仝全其实事先就有准备,早已将酒盅换成了大玻璃樽,先前那头一杯下去,孙如林就已经有些晕了,好在当时心情舒畅,尚不成问题。
这第二杯热酒,却是未曾下肚,就先苦了愁肠。
要说这男人呢,也真是奇怪。当女子对他好的时候,或者说他觉得女子对他好的时候,他就会豪情万丈,气可干云。可如果其心仪的女子对他表示无意,甚至嫌恶时,他就会如丧家之犬,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端坐在地上。走也不舍不得,不走也无趣,甚至是丢人。
要说仝凤儿仝小姐,这可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的小女子可以比的。她年纪轻轻就敢杀人无数,为人行事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此时就算孙如林想破头,也猜不到她的心思。
就在此时,仝全仝知府却又逼上一句:“你到底是喝呀还是不喝?”
不说仝知府急了,我想各位看官也一定着急了。这一杯酒从上一章敬到这一章还没有喝下,是不是也忒慢了?
各位有所不知,这就是编剧房子的功力所在。所谓大可以到宇宙,小可以到微粒。这理工科没学好,就不在这些科学问题上较真儿了。但是道理却是相通的,从戏到人生,从宇宙到人心,只有在最细微处把握住那最微妙的律动,才能找到事情发生的真正的原委。
闲话少叙,回到戏里。
却说这孙如林被逼不过,只好端起大酒樽来仰脖儿灌了下去。
他只觉得一股烈焰落在肚肠里,头儿晕得紧,已然有些踉跄。手中玻璃樽已是拿不稳了,早有那小红过来接了,放到了桌上。
孙如林此时满心悲苦却又说不出来,再加上空月复吃了这许多烈酒,坐在座头上只过了片刻,已是把持不稳,不知各位看官可曾喝过闷酒?
这闷酒不是说闷着头喝酒就叫闷酒。
不是还有“闷得蜜”的说法么?这是北京话,意思是心里如吃了蜜一般的甜,而表面上却闷不作声,心里美着呢。此时,再嗞上两杯小酒,那才叫一个美呀!
真正的闷酒,是心情苦闷时喝的酒。
此时,就算是说话说得再多,心里边那也是怎一个苦字了得!那份如滚滚江水一般说不尽的愁苦烦闷,不但没有随着酒醉散去,反而更加愁苦,伤痛欲绝。这才是“借酒浇愁愁更愁”的由来。
孙如林这厢里无疑是喝的闷酒,他的冲天相思被打了个大窝脖儿。
脖子缩了回去,内心里却是苦得紧。他的俊美的五官此时已开始歪斜了,眼睛变得朦胧起来,身子已如软泥一般靠在了过来相扶的小红身上,泪珠子不觉得已经飙了出来。
小红心中暗说:“我这小手可抬不起你的肩膀窝,我看你是病得不轻呀!”
这边仝知府却是不依不饶地又说了句:“再来一杯
这就是明显得欺负人了!
连仝凤儿也看不下去了,起身说道:“这酒是吃不得了,还是送他回去吧
仝全这才叫进两个老仆扶孙如林回西厢房去。
其实,此时的孙如林虽然酒醉,但脑中尚存一线光明,不过口中却是已经语无伦次了,“岳父大人”、“凤儿”的都出了口,其他就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临了还忘不了说一句:“小生醉也,告退,告退”。
待仆人扶得孙如林走后,小红跟着送出了门。
仝小姐看着满桌菜肴,虽然一口还没吃,却是已经没了胃口。这次她并没有责备父亲未和她商量,就擅自做主认了兄妹。
因为仝凤儿本就对孙如林没什么恶感,后来又知道了他能弹得一手好琴,且有失传的古谱相赠,就不觉对他有了些好感。
再加上孙如林在仝凤儿面前除了情不自禁地犯傻,始终不曾有什么言语举动的过失冒犯于她。
所以,当父亲让二人兄妹相认时,仝凤儿觉得只要不是定亲,认个哥哥也无妨,所以才会起身斟酒,并开口沥沥地叫出了两声“哥哥”。
最主要的是,仝凤儿隐约感觉到这个孙如林对自己来说可能是个比较重要的人,至少现在是她练功的引子。
没想到此时仝知府却说了句话,将仝凤儿吓了一跳!
只听那仝全冷笑着说道:“你道我真要他做你的干哥哥啊?这也是先稳住他,等风头过去后,再慢慢料理掉他不迟
送走孙如林出门后走回来的小红,此时正到了门边,听得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就不敢再往里走了。掉头在外面绕了几圈儿,欲待仝知府讲完机密话再进去。
却说仝凤儿在东阁里听了仝知府这句话,不由得对这个唯一的亲人生起了气来,怒道:“待过一段时间就放他走人是了,何必下此毒手!”
仝全阴冷地说道:“我观此人贼心不死。日子长了恐怕会四处散播与我不利的谣言,只怕会影响我的前程说到这里,他端起桌前的小酒盅一饮而尽,接着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些道理我以前因你是女孩子,从没对你讲过。昨日看你在贼人面前的表现,我现在才和你说这许多的
仝凤儿此时却是处于一个奇怪的状态。
要说她杀人满不在乎也不是,但也不能说她杀了人会感觉后悔或内疚。其实她只是处在一个懵懂的状态,为形势所逼而做出杀人的事情。事后也是多从武功技术上反思,其心性中确实有仝全的影子。
但是在孙如林的事情上,仝凤儿却表现得十分善良。
所以仝全不由得问道:“莫非你还真喜欢这个小子?”
仝凤儿冷静地说道:“此人并非坏人,怎可乱杀无辜?”
仝全冷静地道:“对我们不利的人,都是坏人
仝凤儿对父亲这个人突然感觉有些头疼,不想再说些什么了。于是她就起身告辞,出门在夜色中寻得小红,然后一起望闺房的院子而去。
路上,小红悄声地问仝小姐道:“老爷要把那个呆子怎么样啊?”
仝凤儿瞟了小红一眼,心说:“死丫头!我明明听得你到了门口听到了那句话,现在还反过头来用话套我。我今儿也累了,且不点破,随她去吧
想道这里,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小红见小姐如此,也知趣地闭上了口。
不说那孙如林被送回西厢房醉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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